14、沉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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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垂眸，嘴角勾出一个淡漠的微笑，“看来你还算有用。”白色的广袖轻巧翻飞，一枚小小的玉瓶甩在黑衣人怀中。“虚花误的滋味或许你已知道了，倘若不想多尝几次，就给我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去办事。”
“……是。”
“退下吧。”他闭了闭眼，单手摩挲过纤长的琴弦，凌乱的震动如心底魔音灌入耳间。他自暴自弃地松了手，无边的冷意从心头蔓延，仿佛有一块碎冰卡在喉咙里，硌得生疼。
他打开香炉，拿起细长的银匙，拨弄着香料一点一点烧进去。
广霍、苏合、安息、紫藤……奇异的香味飘绕在一方清冷的石室内。他复又跪坐案前，阖上双眼，似乎遥遥地看见一道纤细的背影坐在檐角欲飞的水榭中，素手纤纤，轻拨琴弦。
凉风吹起衣袂，广袖飘摇，漫天桃花纷纷落下，云鬟雾髻，姝质艳光，阁中人宛如画中仙。
他也伸出手拨动青色的琴弦，缥缈的琴音仿佛透过幻境和她合奏成一曲。乐音淙淙，泠泠如水，他鸦青色的眼睫轻轻颤抖，神色如痴如醉。
霎时间，碧山日暮，秋云重暗，山光水色缥缈成白色的雾气，平静无波的绿水开始奔流不止，渐渐流进了黑夜中，承托着万盏灯火和漫天星光。
喧哗拥挤的人群影影绰绰，她挑着灯笑意盈盈。华琚璀璨，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金凤莲，随着步伐轻轻翻动。温柔的夜风抚过她的发梢，她笑着喊了一声“太子哥哥，多谢你。”
于是周遭车水马龙和拥挤人潮迅速化为模糊的轮廓，连她身边那人也被隐去，天地间只有她提着莲花灯的身影独立在茫茫的夜色中。
心脏又从回忆的断截面中开始抽痛。
浓重的夜色变成了他头顶笼罩的大网，成了一辈子也撕扯不开的牢笼，如墨的黑色中他看见自己的丑陋而狂躁的心愈加锋利，也看见阴暗角落里自己那张癫狂痛苦的脸。
残忍吗？为什么他在命运的捉弄下苦苦求生，在既定的因果中奋力挣扎，却总是徒劳无功？！
而最残忍的是那个布下这张网的人，她给了他无数个窥见天光的空隙，又让他明白网的无处不在。
什么命运轮回、什么阴差阳错、通通化成摇摇晃晃花灯里的火苗，烧的他浑身带血。
他伸出指尖去抓那些流光溢彩的花灯，却猛地撞到案上的古琴。
琴声铮然，他从幻梦中艰难地抽身。
深邃冷淡的眼睛下方卧着浅色的青，他疲惫地叹息，重重地按在琴弦上。冷厉的弦霎时刺破苍白的皮肤，指尖淌下殷红的血，他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挣扎在痴梦和清醒的界限边缘。
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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溧阳城，无垢山庄。
群山环抱，清流宛转，玉色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光，精致的亭台楼阁错落在山间。
人间秋重，冷霜薄覆叶中，悠扬的笛声一扫千山寂静，惊起疏林飞鸟。魏列星盘腿坐着，收了横笛，抓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他一只手斟酒，浇在面前灰白色的墓碑前，声音难得轻而缓。
“娘，小七又想你了。”他狭长的眼睛盯着空荡荡的无字碑，努力回忆着那些模糊得有些遥远的记忆。
她大抵是世上最温柔的人，否则怎会毫不犹豫地救一个不知底细的垂死剑客？沈华枝说的很对，落难的英雄和心善的女子总要有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恨纠葛。
涂绣就死在这场不合时宜的爱情里。
魏列星闭眼，仿佛又看到七岁那年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她那空洞的眼神让人心悸。一个女子用半生的痴情和七年的苦等换来一场刀光剑影的杀戮，斩断了她所有关于情爱的幻想与期待。
世上哪有什么两情相悦长相厮守的美梦。
有的只是剑客一去不回，酒肆的姑娘含恨而终的悲剧。
后来他回到无垢山庄，从杏花坡没爹的孩子涂小七摇身一变成了魏家少主魏列星。他不知道这些人在乎的是他的血脉还是这个人，否则怎么会一边用那种怀念的目光看着他，一边又要求他忘记自己从前那些岁月苦修剑道？
十年间，他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好像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然而午夜梦回，他想到那些腐朽的血肉和森然的白骨，依旧感到心惊。江湖里惊才绝艳的魏列星好像不是他，从前天真无邪的涂小七似乎也不是他，他曾经迷失在杀戮中，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
后来看淡了恩怨生死，也决意此生抱剑而死，却阴差阳错遇上一个不着调的傻子。
“涂姑娘，她好像和你一样傻，明明自身难保，还自不量力要救我。”魏列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了一口，潇洒的剑客酒量很差，喝酒竟然也是如此斯文。“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救人不成反被救，这经历实在新鲜。”
他狭长的眸中浮起一点笑意，“您不是常说要知恩图报么？所以儿子我只能委身于她了。”
“不过她是太傅的女儿，家大业大，娶起来或许还得费些力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了心，也不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这世上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可是魏列星不想活的那么战战兢兢，畏畏缩缩。
林风簌簌，落英缤纷，魏列星举杯一饮而尽。
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急促传来。
“少主，有客来访，已经在朱雀堂下候着了。”
“我现在不想见客，推到明日。”
魏鸿看着他这幅桀骜的模样，无奈叹道，“少主，来客带着朱雀令。”
魏列星闻言，不屑道：“那又如何？”凭什么自己那个便宜爹四处给令牌欠人情，最后还要自己来还债。
离谱！
魏鸿斟酌再三，继续劝道：“来人身份也非同一般……少主还是不要怠慢的好。”
“你在教我做事？”魏列星冷笑，“天王老子也得给我等着！”
魏鸿猛地跪下了，“少主！你身为无垢山庄主人，切莫意气用事哇……”身后的人也跟着他的动作刷刷跪下，整整齐齐跪了两排。
看着魏鸿一副老泪纵横拼死谏言的模样，魏列星屈服了。
*
朱雀堂下，立着一道挺拔如竹的身影，虽然布衫素履，却依旧气度不凡。手上握着一柄流苏山水扇，容貌清隽身姿俊逸，宛如庭前芝兰。言笑温润，矜傲于怀，自言为京城人士，名为洛玉，曾与前代无垢山庄家主有旧。
魏列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面上依然带着倨傲，“洛玉公子，我最讨厌虚与委蛇。所以直接问你，此次不远千里来无垢山庄所为何事？”
洛玉含笑回道，“魏公子真是快人快语，性子爽朗。”
“多谢夸奖。所以请您直说重点。”
“我要魏公子，替我杀一些人。”
“私人恩怨？”
洛玉含笑，“谋权之争。”
魏列星嘴角轻勾，“凭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帮你？”
“朱雀令还不够？”
“别人欠的人情，凭什么要我来还？”
洛玉展开扇子，看似多情的桃花眼中浮起一丝晦暗，“不只是你，或恐是整个魏家，都要为我所用。”
冷肃的秋风带起一场滂沱大雨，黑天翻卷着冷白的闪电，在山脊间咆哮跳跃，如一头蛰伏的兽。
朱雀堂外悬着的八角青铜铃被吹的摇摇晃晃，撞出破碎的声响，淅淅沥沥的雨水从高悬的檐角坠落，带着寒意蔓延了整座山。那些湿润的痕迹仿佛顺着地面，爬上了洛玉的袍角，洇出浅色的青和白。
“你反抗不了的，魏公子。”洛玉从容地说。
他手中那柄悬着墨色流苏的山水扇仿佛折叠了整座山，摇晃不定的流苏是众人偏离不定的命轨。
万木被风穿过，呜咽声声。
集聚的雨水顺着应有的轨道或急或缓地奔向山脚。
虽然曲折，但总是殊途同归。
*****
孟之璃靠在梁珞怀中，蹙着眉头，姿态纤弱。
两个月前她没躲过天劫，腹中胎儿不保，百年修为全失。一夜间昔日美好通通化为梦幻泡影，她轻抚着小腹，忽然觉得有些哀伤。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她叹道，“阿珞，我好害怕。”
梁珞闻言，目光温柔，把人搂进怀中，“怕什么？”
孟之璃带着半分认真，“怕你回到京城，就抛弃我。”
“说什么傻话，我只会爱你。”梁珞忽然有半分恍惚，想到昔日时光，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细密而揪心的疼痛忽然扎向他的心脏，梁珞努力平复着吐息，重复道，“我只会爱你。”
孟之璃娇娇软软地缩在他的怀里，调皮地露出两只火红色的狐耳，蹭了蹭他温暖的掌心。“无垢山庄的人答应帮你了么？”
“他们自然要为我所用。”梁珞摩挲着怀中人细腻的皮肤，低声道，“我答应要把江山送你当聘礼的。”
孟之璃眨了眨眼，搂住他的脖子印下一个吻。惑人的香味散在狭小的车厢内，梁珞低头，用食指抵住她的红唇，哄道:“你身体还未好全，别乱来，好么？”
孟之璃脸上浮起一层红绯，柔声道：“才没有胡来……”
梁珞低声笑起来。
温热的怀抱与熟悉的气息让孟之璃贪恋无比，却忽而想到百年前……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像是一个偷盗者掩饰着心底的慌乱，抬起头对视时，却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既然是属于她的机缘，便只管好好攥紧，不是么？
她顿时想通了，安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玉色的指尖作乱地揪着梁珞的墨发。
梁珞任由她扯着，神思飘到车窗外。
梦中繁华，故地重游，他全无畏惧。仿佛冥冥之中，天意指示着他，一切合该如此。
不过，他低头看了眼孟之璃娇憨的睡颜，怜惜地不愿她为一些杂事伤心。
既如此，只能，让那些烦她心的东西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沉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