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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chapter 91 ...

  •   程姜到底没敢宽心地靠在他这个差不多半身不遂的人身上。

      沈霁青放松不了身子,浑身紧绷地靠在车后座上,只觉得碎掉的骨头随时随地都在跟着哪怕是最微小的颠簸跳动,也不知道是自然生理现象还是心理缘故。

      等终于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悄悄把脸侧的抹掉了。

      在车上的时候程姜就用Telegram联系了暂时代为照顾莘西娅的朋友,一送他到家,立刻又脚不沾地地出门接人。莘西娅到底是还不到三岁的孩子,虽然这几天过得也挺不错,但栾羽到底是个“陌生阿姨”,而熟悉的两个大人接二连三全不见了,难免心里害怕不安,一出门就大哭了一场。

      她一反常态地黏了程姜一路,到家后又哭唧唧地要沈霁青抱,被及时拦住了。

      她花了半天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对方出行一趟就变成了碰不得的玻璃人的事实,乖乖地爬到一边,对他缠得纸白的身体部位敬而远之。

      他们尽早联系了手术。

      手术是在离家最近的医院做的,两块钢板,十二颗钢钉,只进行手臂的局部麻醉。程姜在手术室门口等了近五个小时才把沈霁青等出来,后者开玩笑的心情不减:
      “还是门口清净。天知道我在里面听了四个小时的锯锯子。”

      程姜叹了口气。

      麻醉还没过去,所以沈霁青仍然有活蹦乱跳的精力。

      因为腿部伤的缘故,他被建议在医院一直住到出院,又根据护士的建议,程姜给他借了个轮椅,慢慢把他推回三人病房,拉好隔帘。

      他们正好在靠窗的地方。

      假如沈霁青不自己要出去,除了护士外是见不到其他病人的。

      这时候已经快六点了。

      程姜提前问过莘西娅“是去邻居阿姨家睡一晚还是到医院陪他们睡椅子”,她坚决不肯再一个人睡。他一安置好沈霁青就马不停蹄地坐车去幼儿园接她,回来的时候又遇见堵车,等到医院已经近八点。他用两把没扶手的椅子铺了一个简易床,让她和衣躺着,外面盖了一层薄毛巾被。

      莘西娅困得不行,顾不得病房里另外两个床位陪护传来的嘈杂交谈声就草草睡了。

      她睡下之后,沈霁青对程姜招招手,表示要分给他一只耳机。
      程姜本来要坐在床边的另外一张椅子上,但沈霁青又往旁边挪了挪,把输液管扒拉到一边,死活要他也上来。

      “我衣服不干净,就别上去了。”
      沈霁青已经换了干净宽大的睡衣,靠在床头满不在乎地掀开一半被单:“怕什么,医院里不是本来就遍地待着死人吗?”

      程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不再争论,只稍稍又犹豫了一下就妥协了。

      他仍然脱掉外套,先把里侧那面在病床上铺平整,随后才踢掉鞋子爬上床,靠坐在沈霁青旁边的位置。他接过递来的耳机,听着里面柔和的女声讲了半晌,才听明白沈霁青打发时间听的广播大概隶属于“心灵鸡汤”的范畴。
      可能是因为时间仓促的问题,“鸡汤”数量明显不太够,只下载了不到五集,不一会儿就重新循环了回去。

      病床的设计不是双人的,但两人各怀心思,并没有感到拥挤。

      程姜接连着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现在终于放下心来,一沾床,不知不觉睡着了。

      沈霁青低头看了看他,伸手悄悄拔了两人各自的耳机。

      病房的隔帘拉着,透过蓝色的帘子可隐约窥见外面人走动摇晃的影子,全被挡在外面,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响一般。程姜的侧脸就倚在沈霁青的右肩膀上,他侧过脸,安静地听他的呼吸声。
      许久,才缓缓抬起有些僵硬的右手,放在程姜额前散碎的头发上。

      有一点眼泪从自己眼角淌下来,沈霁青用手背胡乱抹了抹,放任它们自己渐渐干了。
      他又任由那只手滑落,悄无声息地搭在程姜手背上,面无表情地想:如果是葬礼,可能还比现在省事些。随后麻药药效渐渐退去,他开始感觉到身体上的痛感如潮水般渗入,只恨不得自己的左臂从来没有存在过。

      沈霁青大睁着双眼又忍受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允许自己的头向右轻轻靠了靠,假装自己也睡着了。

      *

      因为心里仍然不安心,程姜的休眠只持续了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

      他没费神去记自己梦见了什么,睡醒后先一动不动地缓了缓,一转头,发现沈霁青也和他靠在一处。
      大概对方也没怎么睡熟,因为他这边一动,沈霁青立刻就也跟着一起惊醒。

      让病号只能坐着睡的负罪感让程姜当即下了床,又蹲在床边扶着沈霁青躺下,说什么也不肯再上去。
      他已经万分小心,但中途沈霁青的胳膊还是不免动了一动,不由得“嘶”了一声。
      “麻醉已经过去了吧?”程姜小声问,“疼得厉害吗?”

      他的一只手放在床单上,正好方便沈霁青把完好的右手伸过来攥住,力道出乎意料地不是很大。

      “还成,”沈霁青强撑着微笑,“没想象中那么痛,就是……没有到受不住的地步,就是让人觉得挺烦躁的。再把耳机给我递一下吧。”

      程姜握着耳机线没动。

      “你该睡了。”他坚持道,“睡着了就没有感觉了,好吗?今晚我陪着你。”
      沈霁青往后挪了挪,任性地笑道:“不听广播也行,那你总得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讲个没听过的。”

      他只是不想睡觉而已,但缠着纱布的手痛得几近发抖,因此也没来得及制止住无理取闹的要求。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给程玥讲的故事都重复了好几个循环,难道要程姜现编吗?

      程姜的脸可能睡僵了,仍然缺乏表情,但此时站在那里凝视他,几乎有点纵容的意思。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改为蹲坐在病床旁边,目光和沈霁青的基本齐平。
      大概是顾及着房间里还有其他病人,程姜的声音很低。

      他现编现卖的“给大人听的睡前故事”听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其他的童话故事一样老套。

      *

      【在医院里,程姜讲给沈霁青的睡前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城镇里,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爸爸妈妈住在一起。

      他们一起安逸地生活了很多年,直到忽然有一天,小女孩的爸爸告诉她,等她一长大,这对父母就要启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永远都不回来了。

      小女孩此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也没有离开过父母。她没有一件事不是顺从他们的意愿去做的,于是听到这个消息后吓坏了,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生活。
      她生怕父母就这样离开她一走了之,所以一天晚上,她偷偷跑到海边许了一个愿。

      她说:“那我就永远都不长大好了。”

      于是她真的不再长大了。
      她的相貌和心智一直停留在许愿的时候,再也没有改变过。这样一来,她的父母也没办法离开,只能如她所愿留下来,年复一年。
      所有人都在继续长大、变老,只有她一直留在了成人前的那个时候,仍然是一个小孩子。

      于是很多很多年后,她的父母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抛下她离开了城镇。

      可是他们一走,仗就打起来了。

      城镇已经彻底被死亡所笼罩。女孩独自住在一座没有近邻的房子中,在战火纷飞里无依无靠,唯一活下来的办法就是去寻找其他幸存的人。她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直到一次借宿在别人家的时候,对方邀请她留下来。
      然而那一家的男主人对她的方式和她父母之前对待她的方式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她害怕他也会把她赶走,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选择去给男主人生一个孩子。

      但是孩子还没有出生,男主人就厌倦了她,把她赶走了。

      大着肚子跑来跑去更加危险,女孩的生存状况也越来越恶劣,但她不愿意堕胎,只能在城镇更加艰难地兜兜转转东躲西藏了一阵。那个孩子在一夜之间从希望变成了累赘,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应该怎么办,她只能不停地奔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多么需要那个孩子,同时也终于支撑不住,在荒野里把孩子生了下来。

      可是太晚了,孩子是个死婴。

      女孩哭了一场,埋葬了婴儿,继续在荒野里游荡。

      周围已经没有了人烟,她自己逃到了一口井里,发誓一辈子再也不出来。她在井底待了十九年,突然发现井底有一扇小门。穿过门,她就可以重新回到人间去,想方设法地撤销她自己许下的诅咒,得到一个机会……来改变她和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的命运。

      她确实回去了,仍然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又一次无路可去。她机关算尽出了城,一路往她父母当年一去不回的地方走。可等她出来,才发现外面的仗打得比城里还要厉害,但她只能继续向外走。
      她多年来一直孤身一人躲在小城镇里,自己没有什么本事,处境并没有比先前好上多少。

      她找到了父母,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接受他们对她的态度,只能再次逃走,到另一个地方去。

      后来有一天,她在路边遇到了一个男孩。
      这个男孩本没有多么特别,但遇到他后,女孩渐渐发现自己又开始像其他所有人一样继续长大了。她把那个死去的婴儿重新生了下来,开始慢慢在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也不再每天担惊受怕了。

      她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女孩想,假如她可以永远和男孩在一起,她就能真的得到幸福了。

      *

      程姜的声音到这儿就又停了。

      沈霁青心头一跳,然而等了又等,只等到对方用力闭了闭眼,一撑床沿站了起来,犹豫着退了几步。
      他像是要就此夺门而出,却好像被粘住了脚,许久都没有动一步。

      “然后怎么样了?”沈霁青问。

      他没能看清程姜的表情,只听他说:
      “没有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呢。”

      可是沈霁青还是听懂了,程姜也知道他听懂了,却也能宽容他假装听不懂。故事在这里结尾对他们两人来讲都刚刚好,但大约是觉得自己苟且偷生的机会是有什么来由的,他心里忽然破釜沉舟地升起一把勇气来。

      沈霁青鬼使神差地追问:“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程姜重新蹲了下来,“你问。”

      “你说女孩后来爱上了他,那么……他也爱女孩吗?”
      程姜深深地看他,半晌才哑声说:
      “我不知道。”

      又问:
      “你觉得呢?你觉得——男孩爱女孩吗?他会为此做些什么吗?”

      程姜的手一如既往地放在他能够得到的位置。沈霁青抓住它,用他完好的右手反复笨拙地摩挲程姜的手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爱的。”他说,“男孩……很爱女孩。”

      “为什么?”程姜声音放得很轻,一字一顿地慢慢问。
      “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因为……她给他种活过一朵花吧。”

      程姜的眼圈倏地红了。

      许久,他重新跪坐下来,轻轻俯下脸,凑近了他。
      两人睁大的眼睛里同时映出对方的发抖的瞳孔。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chapter 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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