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chapter 50 ...
-
那晚他们随意谈话直到九点沈霁青准备去洗漱睡觉。
“这是我对我的生日奖励,”他说,“你知道吗,一个人每天睡六小时和睡八小时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命科学报上面登过。如果一个人每天睡六小时,他会显得特别憔悴,所以当情况允许的时候,我们一定要能够睡足八小时。”
每天勉勉强强能凑足六小时的程姜表示支持他的观点。
“你不把这个拿上去了吗?”沈霁青上楼的时候他看见桌子上孤零零的玻璃人,便想起来问。
后者停了下来,从栏杆后面探出头,问程姜说:
“你喜欢它吗?”
“啊?”
“你喜欢吗?”
程姜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那它现在是你的了。” 沈霁青狡黠地笑出八颗小白牙,随后扭头就走。
“给我?这不是你的生日纪念吗?”程姜追到楼梯下面喊。
“而现在我要把他的快乐和好运传给你。”沈霁青此时已经上到了二楼,回头俯视他,“惊喜不惊喜,激动不激动?”
程姜无奈道:“好不容易买回来的东西,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你不一样。”沈霁青冲他做了个鬼脸,“那什么,要好好保留哦。”
最后他不等程姜想明白“不一样”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一溜烟跑了。
*
程姜的桌子上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小摆件,一边是山妖,一边是尖帽小人,都是沈霁青送给他的。
无事的时候,他喜欢看着它们发一会儿呆,然后打开自己的电脑文档,继续往下构思他写了两年多都没能写完的短篇小说。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偶尔感觉自己内心是安宁的。
*
*
他来了,黛安娜想。
她一面想要冲出去将行凶者直接赶出门去,又心悸着不愿自己主动去面对他,于是踌躇在关着门的卧室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沉甸甸压在她肩头,令她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让油灯的灯光代替她不安地上下窜跳。
她握紧了长柄扫帚的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
脚步声在房间外旋转,对方大概在四处搜寻自己的受害者,所及之处全是噼啪的翻找声。黛安娜忽然想起房间门是没有锁的,于是赶快跑上前去,一只手仍然举着扫帚,一只手大力拖动一只椅子,想要从里面挡住门。
椅子脚划过地面,发出长长的嘶哑声,她惊惧地站住了。
*
*
“小姜你这周还来看彩排吗?”
“我来。”
“好极了!这周我们该排窗户下的那场生离死别了,就是你写的那场。”
“那场吗?我忘记有没有告诉你,那是我和我朋友一起写的。”
*
*
外面的脚步声顿了顿,随后清晰急切起来。听到了房间里声响的行凶者在往她的房间赶来。她深吸一口气,不顾可能发出的声响继续大力拉动椅子,堪堪抵住了门口。
与此同时,门被疯狂地向里推着,猛力之下让椅子向前移动了一截,露出门外人的一只眼睛。
一只凶狠的,布满血丝的,可怕的女人的眼睛。
*
*
办公室的百叶窗投下巨大的黑色影子,笨重的台式机开了三次机才没有卡顿地顺利打开,迟钝地读取U盘里的内容。
“项目背景:来自统计局数据显示……”
文档隔壁是他一个月前下载好的舞剧录像,到现在还没有打开过。
*
*
血红的眼睛只闪现了几次,因为黛安娜在惊慌下尽全身力气拼命抵住门,将缝隙狠狠合上了。然而疯女人的力气出奇地大,他们拉锯了几次,椅子终于被撞开,后仰着倒在地上。
女人也因为惯性扑了下来,手臂上挨了黛安娜的扫帚一下,门在她们身后被猛力摔上了。
她后退几步,又抄起了凳子,在女人凶狠地喘着气爬起来的时候向她砸去,没有砸准。
疯子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掀倒台灯站了起来,手里明晃晃拎着一把明显是从厨房顺出来的刀。黛安娜并不清楚其中来由,但她已经觉察到了:这个和她连一面之缘也未曾有的陌生女人拧着一股顽强的执念,她要她死。
*
*
“香香的裙子是她妈妈给她做的。” 莘西娅说。
“是吗?——不要坐在座位上扭头,亲爱的。这样很危险。你看着前面说话我也能听清楚。”
“我妈妈有给我做过裙子吗?”
“……没有。但是如果你想要,我有机会可以给你试着做一条。”
“香香妈妈还给她烤蛋糕。”
“我们周末就可以烤。”
“我想让妈妈和你们一起烤。”
程姜平稳地骑过一个下坡,让女孩一如既往地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她的眼睛里是天空的颜色。
“只有我们不行吗?”他艰难地问,女儿若有所思。
“没有妈妈?”莘西娅问。
“没有妈妈。”程姜回答。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的胃肠,将它们拧扭成扭曲的形状,令他难以呼吸。
“对不起。”他微不可闻地说。
*
*
本来她神志清醒,动作敏捷,又有趁手的防身的工具,完全可以轻易将疯子打晕制服。但她一听到砸门的声音就慌了神,吓得四肢僵硬,只想着逃跑。她三步两步跳上床,反手将凳子打碎了窗玻璃,又顾不上漂亮脸庞上被玻璃划出的细小伤口,连滚带爬地从一层的窗口跳了下去,扑进窗户外凄凉的月影里。
她在屋里已经提前穿好了鞋,现在全然拔足狂奔,只等着跑到人多些的广场上去请求救援。
疯子在屋里怒骂了几句,紧跟着她跳了出来,后面很快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追逐声。黑色的树枝对她伸出手来阻挡,脚下不断踢起小石块与散落的枝叶,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往树林的方向奔跑。
她急促地穿梭在林中,几次磕磕绊绊险些摔倒。
她听见黑暗里自己恐惧绝望的喘气声,忽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湖边。
没有武器,孤身一人,在一个手持凶器疯女人的追逐下跑到了湖边,正如上次——
*
*
莘西娅头上带了一只浅蓝色小发夹,形状是细细长长的一个抽象蝴蝶结。沈霁青解释说这是他用饭卡里剩下的钱从单位的商店换的,他们的饭卡每月由单位统一充费,如果用不完的话每个月也得清零。
他还说这种塑料树脂质量很好,等莘西娅长大了也能戴。
但只有程姜知道这是莘西娅最常用的发夹。
他仔细拿起来看过了,形状,纹理,都一模一样。
那段时间她不怎么捯饬自己的头发,就常常只用这个发夹去把额前的头发夹起来,即使这样也看起来很好看。
她死于两个月后。
*
*
黛安娜浑身的血都冷了。
不能被杀死,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她捂住嘴巴,尽可能冷静下来,不要发出过大的呼吸声。疯子的脚步声不停,越来越近,又顿住了,像是在寻找。在她寻找着的时候,黛安娜已经悄悄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到了树林最靠近河堤的部分,把身体隐藏在灌木之间。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一秒,再一秒。
疯子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蹒跚着走出树林。
在夜色下,她的身形只剩下一个剪影,那影子并不高大,反而似乎和黛安娜自己差不多高矮。这认知给了她勇气,令她在来不及过多思量的同时飞奔而出,冲着左顾右盼着的疯子的背狠狠推了一把。
疯子的身子有着和她凶恶外表不相符的轻飘飘的重量,瘦骨嶙峋,只一下就踉跄着倒进了湖中。
她听见搅动的水声。
*
*
孩子躺在床上,尚未长开的面孔上一派天真:“我要问月亮……”
陌生男人的冰冷的声音:“孩子,别看你妈妈,你自己回答。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冷湾?”
女人烦躁的声音:“要是提前了两年就好了,要是那时候我就想到……”
从手机里传出来的,清澈温柔的歌声:“我问月亮:你还会要我吗?”
青年茫然的质问:“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女人怜悯而肯定的总结:“而你,我的儿子,你是个没什么追求的、有社交障碍的同性恋者。”
碎了屏幕的手机在唱歌:“月亮说……”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讲述:“……觉得它代表了幸福,所以我也给我的女儿,起名叫月亮。”
许多人一起说话的杂音渐渐散去,只余下宛转悠扬的乐声。
“你还会要我吗?”
“我没有同情可怜的……”
“我没有同情可怜的习惯。”
*
*
黛安娜一击得手,很快瘫软在地,半天才攒起力量爬起来,手脚并用着爬到河堤上向下望去,看见疯子脸朝下躺在湖面上,已经不动了。她的脏兮兮的,结成一团的黑头发像水草一样在水面上浮动着,浑身惨白,已经死了。
黛安娜看着尸体,难以控制地小声抽泣起来。
这不是她的错,是疯子要先杀她的。
*
*
“程姜?”
*
*
她后退着离开湖边,腿一软摔倒在地上,很快失去了知觉。
*
*
有人在低声喊他。程姜尽力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望见窗户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月光,但定睛一看,却仍然极暗,一点人影都投不出来。
一只手碰上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他回过头去。
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一张忽明忽暗的脸,是沈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