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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chapter 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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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你一条腿不好使很容易引发平衡问题吗?”沈霁青问。
程姜说他不觉得,因为他在恢复正常睡眠后,腿部的肿胀也消去了很多,自觉继续骑车并没有什么安全隐患了。然而沈霁青仍然把车库里那辆落满了灰的车开了出来,坚持不懈地送他们每天出门。
“这样,我开车开到你考完试,正好那时候你的腿也该缓得差不多了。”
接送的日子连续过了许多天,他一直没习惯。
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天气出奇地好。考点里挤满了人,楼道里则充满了潮湿的蒸汽。是借用一所大学的教室考试的,窗户外零零星星还能看见周末不回家的住校大学生,和程姜差不多年纪。
有负责人走过来协调,让所有人根据不同的笔译考试内容站队:英文,日文,法文,甚至还有阿拉伯文。三级二级的都有。
程姜站在人群中,甚至还看见几个面孔格外稚嫩的年轻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
考试分为上下两场。上午的英文笔译综合能力从早上九点半考到十一点半,主要是词汇语法选择,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对他来说颇为游刃有余。下午的笔译实务从两点考到五点,是他一直最担心的部分,但该练习的他也都自己温习过不少次。
真正的试题还都比他想象中的简单一些。
他觉得自己能考过。
程姜在考试间隙的中午到考场附近的一家云南小餐厅里吃了一碗豆腐米线,是用砂锅里煮的,端上来的时候分量吓了他一跳。他一边吃,一边想考试题,一边用勺子搅拌高汤里面飘满了的豆腐块与碎花生,觉得味道还不错,下次有机会可以带沈霁青过来尝尝。
等他吃完,米线还剩一半没动。
于是又想:真到那时候,两个人点一碗米线就足够吃了。
不知出于何故,骨架高大的沈霁青平日里饭量比他还要少。程姜想象沈霁青坐在餐桌吃饭时露出的骨节凸起的十指,轻飘飘的毛衣,他们试图搬运莘西娅那张小床时的费劲,心里忽然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但很快被压了下去。
考试和日复一日的复习把他的心磨得太薄了,只要有一点漂流而来的信息就齐齐竖起,是一种不被期望的敏感。
沈霁青是个非常正常的人。程姜提醒自己,把最后一根米线叼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咬着。
他实在吃不下,又觉得浪费食物有点良心不安,就在饭店里直接买了一个玻璃食品盒,把剩下的汤面打包带走了。
等下午沈霁青开车来接的时候,他还拉开帆布包的拉链,给对方展示了一下。
“真不错,”沈霁青说,“看来我今晚的晚饭有着落了……你考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练习倒着写名字……?”
“再说一遍。”沈霁青鼓励地看向他。
“你不需要练习倒着写名字了。”
他这才微笑开。程姜把手伸进车窗里和他轻轻击了一下,转到后面,拉开车门到后座坐好。
沈霁青小心地把车倒出停车位,上到大路后把音乐声调大。
随后他们回家。
*
程姜长长地睡了一觉,以庆祝三级考试的结束。那一晚过后,他又得马不停蹄地继续开始准备CATTI的二级考试。像是爬台阶一样,一级一级往上爬,总有一天能爬到一级。到了那时候……不用。只要他考过了二级,就已经能弥补很多他学历低下的缺陷了。
一场考试过后,他的作息明显正常了很多。
腿部的肿胀已经大部分好了,只剩下淤青,不再需要沈霁青送他上班;到了周末,也能留出一点时间带莘西娅出门散步。
大部分时间,是程姜亲自带她出去,只有出现特殊情况才会让沈霁青代劳。
小区里野猫很多。小女孩往往走路走烦了,便喜欢去追踪活动的带毛的东西,因此程姜几个月里将小区里六个野猫根据点认了个遍,连每个地方的猫毛色大概长什么样都记住了。专门有喂猫的车棚,是猫们的主要聚集地之一,里面的猫大多膘肥体壮。没有小的猫,只有成年的。
莘西娅自从会走路后就一刻不停地想要下地走,然而每次只走一会儿,她就会改变主意,向她的监护人要求抱抱。每到这时候,她都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再愿意下地。因此程姜很少带她到远处走,只在近处——猫老头家的院子附近停留。
猫老头仍然不怎么出门,但他们总来,慢慢也都相互看熟了。
程姜觉得陌生人间的尴尬像是一层一层粘起来的纸。
他们来一次揭一张,到现在已经有点透光了。
猫老头院子里的猫都不怕生,且大多温顺,但为安全起见,他们仍然往往隔着栏杆站着看。程姜对猫没兴趣,只能看前面的栏杆,或是和猫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们刚熟悉的那会儿猫老头问过他:
“怎么每次都是你带着出来,没见过孩子妈呢?”
“没有,”程姜谨慎地回答,“她没有妈妈。”
猫老头的神色里看不出什么起伏的情绪,话题就此过去了。只是程姜又来了不知多少次后,他忽然向程姜讲,说自己也有个独生女儿。
他用一种螺旋式的叙事方式讲话,像是挤奶油,一次只挤出一点过去的故事,程姜听了四五次才听出一段较完整的回忆。
“是,”沈霁青拿勺子搅拌米粥,“毛逸先生家那口子去得早,也没有再婚。那时候还没有保姆的概念,他就自己上哪儿都带着。”
“他说自己在研究院搞项目,里面不能进小孩,就把孩子搁在门口的卫生所里让护士帮忙看着,好多年都是这样。护士大多是年轻的姑娘,对小孩也比较耐心。”
“是吗?也挺好的。”
莘西娅把手伸在桌子上,一转一转地玩一个瓷杯子。
杯子总归不会自己转到地上去,程姜便也没多在意。
“我还从来没见过毛逸先生的家人呢。好像他一直是一个人在那里住?”
“是吗?”沈霁青有点心不在焉,“他女儿结婚了。但我记得她还是经常回来啊?”
“不知道。”
程姜又想起猫老头谈猫。他说女儿最喜欢猫,所以她大一点后两人就养了一只。
白色的野猫,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也叫松鼠,因为那猫的尾巴特别大。
捡回来的时候就是两三岁的大猫了,养了八年,得病给死了。
“猫的寿命这么短吗?” 他问。
“哪有,分情况而定吧,我以前有个同事家的猫活了二十一年呢。反正她哭得昏天昏地,后来我们就没养过猫了,专门在院子里放了几个猫窝来让野猫落脚。”
“去年那两只小猫不知道去哪儿了。”程姜看着自己一个人在草地上打瞌睡的大猫,突然想起来问。
“都被赶走了。”
“赶走?”
“小区里有一只大猫,算是所有猫的头头吧。它可能是立了规矩,等小区里的小猫一成年,如果是公猫就赶走,母猫才能留下。之前院子里那两只都是公猫。”他看着程姜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猫的社会也是一个社会啊。……所以小区里的公猫很少,松鼠就是其中一只,是我专门保护下来的。”
猫老头的眼神飘向草地:
“……是我专门保护下来的。”
这一遍重复莫名其妙,好像是记忆不好的老年人在无意识地回忆自己讲过的内容,又好像带一点别的意思。松鼠不理人,总喜欢趴在窝里,不让人看清楚。
莘西娅玩腻了杯子,程姜便伸手把桌子收拾好。
“之前和我联络的那个小姑娘昨天又问我,”程姜对沈霁青说,“有没有时间去她家一趟。”
“去她家做什么?”
“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业余剧团,记得吗?她问我有没有时间,说这次想准备着分享分享素材。他们想自己做一个叙事剧出来。”
“噢,真好。你要去吗?”
程姜犹豫了一下:“我想去看看。”
“哪天?”
“周六。我半天都不在家里,你看一下程玥方便吗?”
沈霁青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参加剧团会面的当天所有人一起出门,程姜去坐地铁,沈霁青带着莘西娅准备去小区里的鱼塘转转。鱼塘其实是个挺大的人工湖,里面养了很多金红色的大鲤鱼,很多人都喜欢那吃剩的馒头去喂它们。
沈霁青向程姜展示了塑料袋里的一个半馒头。
“如何用最少的馒头连续不断地喂最长时间的鱼是个技术活,”他把塑料袋甩来甩去,“下周你和我们俩一块儿去看看,我给你示范。”
程姜这时候已经迈出去一步,回过头来冲他微笑。
“下周就去。”他说,往反方向走远了。他走着走着突然回了一次头,看见沈霁青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在和莘西娅说话。因为距离已经很远,两个人的身影已经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点。大的点很快直起身,把小的点抱起来,慢悠悠地往远处走去。
他看着他们,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当他试图理清它的时候,又感觉自己像是急切地想要把还没有弹熟的曲子展示给妈妈的小孩。虽然是看起来很简单的指法,但手指根本跟不上自己的想法,只能频频弹出乱成一团的音。
“如果,”程姜突然想,“如果……”
但是这时候绿灯亮了,他只能先过马路,到对面的地铁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