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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chapter 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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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梦_(:з」∠)_:
【()嗨!】
【今日赏读:「网址」】
程姜打开林穗梦发来的链接,看到页面中央是一首小诗。
*
*
理查德·科里
埃德温·阿灵顿·罗宾逊
每当理查德·科里进城一趟,
我们总要将他仔细打量:
从头到脚,他都是绅士模样,
衣饰整洁,身材颀长。
他总是朴素而风度翩翩
他总是言语之间庄重文雅
他道声“您早”就能使人心跳加快,
甚至连行走的步伐都闪闪发光。
而且他有钱——是的!简直赛国王——
教养良好,风度无双
总之一句话,我们都觉得他应有尽有
倘若能如他那样,简直像是进了天堂。
我们继续操劳,企盼天光,
食无荤腥,诅咒日复一日的面包
可理查德·科里,在一个宁静的夏夜
回到家中,对自己的头开了一枪
*
*
梦梦_(:з」∠)_:
【在吗?】
【怎么没音了呀】
程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梦梦_(:з」∠)_:
【难道你不想问,“为什么他要开枪”吗?】
程姜:【我觉得它的重点就在于反思他为什么要自杀的过程?】
梦梦_(:з」∠)_:
【BINGO!】
【还是跟你讲话容易。】
【我给我男朋友看,他就想弄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开枪自杀,我说什么他都绕不过这个弯子来。】
程姜:【谁都有可能忽然自杀,我不奇怪。】
梦梦_(:з」∠)_:
【是啊,听说那些大明星,世界富豪,好多都有得抑郁症的。有那么多钱和名气,谁知道心里都在想什么呢。还是享受小人物的快乐】
【不,小人物也没有快乐】
【你知道吗,跟我合作的那个编辑最近请了婚假,所以我现在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
【而且工资几乎完全不变!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再这样下去,我要辞职了 [○`Д ○]】
上个月刚涨完的工资还不到她的一半的程姜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好随便找另一个表情符号给她回了过去。
随后他把屏幕向上滑动,看了看她前几天发过来的另一首诗,关于硕大的灰鸟,似乎在诗人梦里重现。
灰鸟?程姜想,他自己好像也梦到过。
又回忆片刻,他开始十分确定自己也曾经有过被灰鸟驱逐的梦境。
梦大概是他刚到沈霁青家的时候做过的,里面他独自一人站在房子里,但所有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只有沈霁青的房门紧闭。
他在楼梯上徘徊,直到那扇闭着的门突然被冲开,里面撞出一只灰色的巨大喜鹊,展开双翼后正好擦在走廊边缘。
喜鹊驱逐着他逃下楼梯,但大门也被紧紧锁着。
他跑不出去,只能在房子的各个角落逃窜。
不知什么时候,喜鹊已经不见了,但那种令人无法呼吸的压迫感仍然萦绕在黑漆漆的房子里,他现在还记得。
他甚至想起了那喜鹊最后的去处:灰鸟变成正常喜鹊的大小,飞回了它出来的地方。
程姜深吸一口气,关上了手机。
前几天负责人发给他的文章他早就翻译完了,他昨晚还曾发信问有没有更多文章需要翻译,但至今都还没用回音。
外面天气正好,他觉得自己应该带着莘西娅出门透透气。
*
沈霁青不在家的时候,程姜总会带莘西娅出门转转。
不是说前者在家的时候他们出门有什么不妥,但他感觉在自己心里,跟房主人处于同一屋檐下的时候,似乎总有一点隐秘的安心。
但往细里说,他也讲不清楚。
程姜戴好遮阳帽,转过头来小心地把婴儿车跨过门槛。
他们住着的小区很大。
里面除了两排小复式楼外全是六层高的民居公寓,前者是很浅(也很易脏,近看会发现墙身上全是污渍)的湛蓝,而后者全被统一粉刷成浅粉色。
一眼望去,色调上便有一种奇异的温柔。
程姜自从买了婴儿车后就经常推着莘西娅出来散步,到如今已经形成了固定的路线。
他从沈霁青的小楼的正门向前直走,途中经过一大片枯草地与草地对面的小球场,再转弯到人工湖畔,沿着冻得厚厚的湖走四分之三圈,经过三片粉色小楼,再经过一栋砖红色建筑。
这建筑造型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因为从程姜的角度看去,它里面并没有容纳任何房间,只有长廊和楼梯组成的一个架子。
砖红色建筑有两层,上下形状差不多,都是方形柱子连成三角形的长长走廊,在走廊的其中一个末端由一架楼梯连在一起。
程姜觉得这建筑很有神秘感,总想上去看一看,但楼梯陡峭,他又自己抽不开身,只好作罢。
红砖楼围成的三角形空地里也长满了野草,现在已经泛起了浅绿色,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蓝色的小野花,乍一看竟如废墟花园一般。
“春天到了,”他愉悦地喃喃道,“是不是?”
“哒。”莘西娅说。她已经会一点简单的音节了。
红砖墙往往是最后一站,但这一次程姜觉得天气比前几天明显暖和了一些,于是有前往了以前没有去过的复式楼后面的一片地方。出乎他意料,每栋小楼后面都有一个用围栏围起来的小院子,其中最靠着主路的那一个明显连在沈霁青家后面。
他走上前往里面看了看,见到里面有一株矮树,其余地方都还是枯草。
院子连着房子的白色铁门已经起了锈,看起来沈霁青不怎么打理院子。
随后他又参观了这一排所有人家的院子,觉得各有千秋。
现在才四月初,很多植物还没有长起来,但院子主人精心设计的格局都很有趣。其中一户甚至还在院子中央搭了个秋千。
只有最后一户院子的设计则有点奇怪。院子里除了寻常的几棵树之外,还有好几个奇形怪状且材料不一的箱子散落在地上。
程姜盯着箱子研究了半天,突然从其中一个箱子的孔里看见了一双眼睛。
他倒吸了一小口气。
突然眼睛的主人喵了一声,从小孔处消失了。
程姜这才知道箱子里都窝着小区里的野猫。
“你看,有猫咪。”他对女儿说,“猫咪。”
“毛毛?”莘西娅问。
“对。”程姜说着抬起头来,正好对上院子后面的窗户里的另外一双眼睛。
透过玻璃窗,他辨认出那是一个老头。
老头可比猫可怕多了。
程姜立刻进入最高紧急状态,强作镇定地对老头点了点头。
随后他后退两步,快速推着婴儿车打道回府。
*
回家的时候程姜忽然想起要算算时间:
到了现在,竟然已经半年多了。
在沈霁青家的寄住也足有几个月,一切有条不紊。虽然和起初也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在程姜看来,房子里的气氛也已经舒适了许多,他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去想杂七杂八的杂事。
他们好久没有在吃饭的时候进行长谈话了。
不过今天饭后的时候沈霁青主动请缨,陪莘西娅玩了一会儿躲猫猫。
沈霁青似乎非常明白该如何和小孩相处,几张硬纸板在他手里几乎能翻出花来。他双手各拿两张彩纸板,一会儿躲到左边的气球后面,一会儿躲到右边的熊后面,还模仿出两种不同的声音。
莘西娅一直在笑。
因为沈霁青一个人就撑起了大局,程姜就没有加入游戏。他让莘西娅坐在他腿上看沈霁青耍变脸,自己也跟着他笑了一会儿。
游戏停止后,沈霁青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程姜就顺口提了一句: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看到最那边的院子里有好多猫窝。”
“啊,”沈霁青边喝水边说,“是猫老头家吧。”
“猫老头?”
“是毛逸先生。不过因为他一直在喂小区里的流浪猫,所以许多人直接叫他猫老头,他自己也不反感。”
“他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有几十年了。我小时候他就住在这里。”
“你小时候?”
“是啊,”沈霁青说,“从出生开始……后来我爸出国,就留给了我。反正我在这儿住得挺习惯的,离我工作的地方挺近,所以也没打算搬到其他什么地方。”
程姜坐直了。
“从出生到现在……?”他突然问,“长时间住在同一个地方,不会觉得,嗯,没有变化吗?”
“没有变化?”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程姜很费力地组织语言,“就是在同样的场景里,类似的事情和发生模式会不停地重复,没有终点,只有离开才有机会破开。这样的感觉,没有吗?”
沈霁青似乎思考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程姜错觉他的眼神在刹那间忽然沉了下去,但转瞬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家,”他忽然字腔正圆地说,“不是每个人心灵的港湾吗?”
程姜惊奇地看着他。
没过两秒,沈霁青也绷不住,笑出了声。
“你在说一个哲学问题。”他补充说,“但我觉得人生本质就是回环往复的……比起环境,其实更像是成长经历的影响。比方说卡夫卡提起原生家庭对自己的影响,说自己像是一条尾巴被压住的虫子。头部走了很远,以为离开了,突然一下子弹了回去。你要是那条虫子,怎么看待这件事?大部分人是自然又兴高采烈地弹回去的,甚至压根没注意过这种事。你想弹回去吗?照我看,不想弹回去,只能把尾巴砍掉。”
程姜云里雾里听了半天,问:
“怎么砍?”
现在换做沈霁青奇异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回答,“反正我弹回来了,也没什么不妥的。怎么,你想砍?”
程姜呆呆地,好像终于发现了话题走向的古怪,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沈霁青却忽然笑开,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随后停在了程姜头顶上。
他不解其意,吓了一大跳,沈霁青却把摸头的手好整以暇地收了回去。
“你还是太小了,像个小孩儿。”他一本正经地说,“程姜,你是不是离开冷湾没多久,到现在还不习惯?”
程姜一惊,“我——”
“你要适应。”沈霁青说,“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这两句话好像是一个意思,不过别在意这些细节。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出来了,就多想想实际的未来。成天愁眉苦脸的……”
程姜条件反射地摸上自己的脸。
“这是一个形容词。”沈霁青一看他的动作就笑了,“不是说你真的是什么表情。说实话,光看你的脸,上面往往什么都没有……不过不用在意这个,表情丰富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想过未来。”程姜说,“只是总给你添麻烦,心里过意不去。”
这回沈霁青看了他好一会儿。
“那也不必。”他说,“你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人。”
“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问我?”沈霁青自己笑了,“我怎么说呢。你挺好的,说不出具体一二三,但待在一起很舒服。你身上有一种……烟火气。”
“什么是,烟火气?”
沈霁青想了想。
“大概就是很暖和的意思吧。”他不确定地回答。
对于他这一连串话,程姜心里仍然不甚明白。他低头想了半晌,后知后觉地问:
“我母亲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了?”
沈霁青不置可否。
“反正,”他对程姜眨眨眼,“我一个人住怪单调的。你们过来住,我心里其实挺乐意——我只能说到这儿,再说多真要露馅了。晚安。”
他逗完脸皮薄的房客,站起来,终于准备走了。
程姜目送着沈霁青走上楼梯,忽然在后面喊了他一声:
“沈霁青?”
楼梯上的人转过身来。
程姜等他转过身来才发现自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踌躇了一瞬,才说:
“春天到了。”
沈霁青又眨眨眼睛。
“你不介意的话,需要我帮你打理一下院子吗?”
“那真是太感谢了,”沈霁青说,“我好久没去那里看过,门可能都绣了。楼梯下面有个后门,你可以从那里进去,钥匙就在我给过你的钥匙串上,最小的那一个。我家好久没种过东西了。”
程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站在楼梯下对他微笑。沈霁青没再等他回话,自己上楼去了。
他听见他在慢慢关门,门板擦过地面,发出沙哑的声响。
*
沈霁青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他的房间是整栋房子里除了客厅外最大的一间。
门正对着半墙高的木质书架,前面摆着一块厚地毯,上面有一张工作用的透明圆桌。
桌子旁边围绕着三张塑料椅子椅子,四周有一大块空地。
门边床头靠着墙的大床上胡乱叠着几个深灰蓝色枕头,下面是几乎垂到地上的灰色条纹被子和床单。
床靠门的一边是立式台灯,另一边则是一个小茶几,上面摞着两本书,上面已经微微沾了些灰尘。
茶几旁边两步远就是长长的有着一格一格的玻璃的窗户,下面还有一张小沙发,上面堆着几个和枕头材质类似的几何花纹靠垫,并没有留下坐人的位置。
沈霁青打开灯,银色的小按钮失真地倒映出屋主人面无表情的脸。
他在房间里站了半晌,似乎想起程姜提到的花园,便又走到窗前去微微拉开窗帘。
早春的天还是黑得很早,这时候从他的窗户向下看去,只看见一片朦胧的灰黑色。
他安静地坐着,看向下面突出的一块阴影。
那是他荒芜的小院的黑暗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