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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那是燕梁结亲的第二年。晚饭后,元淳拿着刻刀在做橘子灯,一只纸鸢飞进云水台,追月正忙着给橘子树松土浇水,院中只有那只猫注意到了它。
      橘子从元淳怀里跳下来,凑到纸鸢跟前时,它已经飞到半空了。起初元淳并不打算在意,只是纸鸢上的花样引她出门。
      “公主今日还未喝药,天晚了,快回来!”追月反应过来的时候,元淳已经跑出云水台,且一直追着风筝跑。
      追月没有追上元淳,被人打晕了。
      放纸鸢的人她没看到,也不曾注意和理会。
      纸鸢停在她脚边,这个纸鸢她认得,是元嵩当年与她一起放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捡起纸鸢的时候,指尖触及到粘粘的液体,她不知道是什么,借着城墙上的灯火,她看清了,是暗红色。和当时她摔伤手掌时流出来的血液一般颜色。
      元淳的神智清醒了些,却还是孩子心性,见到血液总是会害怕。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将她引过来,原先的九幽台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起那个皇后姐姐,于是拿着纸鸢跌跌撞撞的去找。寻了许久,她才打听到她的住处。
      萧玉瞧见她身上的血迹,眉心越蹙,心下越舒。她不清醒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和她的阿颜哥哥生嫌隙。燕洵世子与元淳公主之间的嫌隙很大,但淳儿和阿颜哥哥之间的嫌隙太小,小到她这个皇后姐姐不高兴。
      宫女奉上了甜汤和热水,萧玉帮她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血污,又帮她换了身衣裳。换衣裳的时候,她瞧见她身上的伤疤,这样的一个公主,还是依旧被燕洵喜欢,想到此处,心里的恨意是愈发明显。
      不过她没看到抹腹下的牙印,如果看到了,该会开心的。
      元淳还没缓过神儿来,在萧玉怀中哭哭啼啼的可怜。她极其耐心地去哄她,喂她喝甜汤。
      “妹妹不怕,皇后姐姐在这里。”
      怀玉准备关云水台宫门的时候,看见倒在地上的追月。橘子还在院中晒月光,只是元淳不见了。他想起燕洵近年对元淳的照顾,将追月安顿好后跑去乾元宫。
      听见她失踪的消息时,燕洵正处理公文。寻到章华台的时候,元淳正躺在萧玉的床上听她讲故事,嘴里哆哆嗦嗦说着“九幽台”。
      说的什么故事,燕洵并不知道。
      “你怎么把她带来了?”他不知道萧玉同元淳说了什么,萧玉从来不是个心思简单的女人。
      她说,元淳出门看星星,迷路了,想找她玩。
      他问元淳是不是这样,元淳愣愣的看他,点头。
      燕洵鹰眼微眯,面上对萧玉温柔了些,说她照顾元淳辛苦了。萧玉自然说不辛苦。
      “云水台的星星也很好看对不对?”他笑着把手递给元淳,“我们回去看星星吧?”
      他没有食言,回到云水台后要带她飞上屋顶看星星。元淳突然发了疯病,将头上的珠钗全部扯下砸到地上,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燕洵不知道元淳在章华台的经历,明明已经近一年不曾发作,却因看星星引了反复。
      她揪着衣领似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喊那个“滚”字,成串的眼泪吧嗒吧嗒滑下脸颊,她哭的一抽一抽,待在屋檐下攥着衣服闭紧双眼再缓不过来。
      “淳儿!”他下意识,第一次在她生病后喊出她的名字,只因她砸了一个橘子灯,拾起碎片要放到嘴巴里。
      她是把橘子灯真当成橘子了,该是如此的。
      之前的一次又一次,因为怕疼且神志清醒,元淳一直没有对自己下狠手。这是追月告诉他的。
      她连这锋利的碎片都可以吞,是有多大的勇气。
      燕洵冲过去把陶瓷碎片从她嘴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的嘴角正汩汩淌血,元淳却丝毫不自知。燕洵的手被碎片剌了几道伤口,修长的手指染上血光。她拿过他方才替自己取碎片的手,狠狠地咬下去,如今,这血腥味儿愈发浓烈。
      两个人,似乎都很固执。一个死命的咬,不顾嘴里的疼;一个由着她咬,眉头都不蹙一下。
      笼子里的鹦鹉叫了几声“燕洵”,元淳猛地松嘴,抓着乱成杂草般的头发冲着院子大喊大叫,很是疯癫。燕洵看了眼房上的鹦鹉,将它的笼子狠狠扯下摔在地上。可怜的鸟被燕洵砸得头晕眼花。
      燕洵早该料到萧玉是什么心思,端庄谦和皮囊下的东西不一定干净。鹦鹉学舌,她怎么想的,看看元淳现下疯癫的模样便可猜到十分之□□。
      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不过片刻便挺不住昏过去。
      太医来诊病的时候,只说是元淳心上的创口太大,此番发病皆由心病引起。他毕恭毕敬,唯恐对面的人摘掉他的脑袋。
      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燕洵明白的很痛苦。
      手一点点挪向元淳,他看见那双紧紧抓住被子的手,迟疑片刻才去安抚她,却再不敢说话。他有心隐瞒,也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
      火烧坏了纸张还是会让人慌乱,即便提前预知了结果。
      元淳醒来的时候,燕洵正看着她。
      “你醒了?”
      她嘴里还有橘子灯留下的伤口,此刻说话是费劲的。沙沙的声音,燕洵听了很久才听明白元淳在说什么,嗓子已经被她哭哑了。
      她说,好疼啊。
      他要她禁声,这段时间不要随便开口说话,好好养伤。
      元淳指了指他手上的牙印,拿过他的手扒拉着看,哼哼唧唧说了句对不起。他说,不痛。
      对燕洵而言,痛与不痛,和创口大小没什么关系。
      没有毁容,元淳很庆幸。
      那晚,燕洵在元淳睡下后,拿着一壶羊血去了章华台。萧玉很惊喜,忙忙地去整理形容,又吩咐宫女去小厨房弄些宵夜来。
      宵夜是两碗面羹,清汤寡水却泛着橘子皮的香气。他很平静,面上挂着笑:“近来政务繁忙,冷落你了。”
      和亲已经已经一年,他来章华台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都是带着目的来的。不是因为燕国和南梁的国事,就是因为元淳。冷不冷落,萧玉丝毫不在意,最起码今日看起来好像不是因为别的目的来的。

      但她想错了,燕洵将羊血倒进二人的面羹里,橘子皮的清甜彻底被掩盖过去,碗里的面就像骨头块一样浮在汤水中。
      “皇上!”
      她第一次在燕洵面前委屈,不知道燕洵又在生哪门子气。
      他冷着脸,连嘴角都懒得扯,“那只鹦鹉,你训的很好,今夜的元淳,你也照顾的很好。九幽台上的血,与她无关,你若是再靠近云水台里的一切,我杀了你。”
      桌上的面羹被人推翻,弄脏了燕洵的鞋子,也弄脏了萧玉的白色大袖。
      “燕洵,你这么对我就不怕……”
      “我不怕,你会怕。”
      他很笃定,不紧不慢的从位子上站起来,往章华台门外走,根本不去管身后的萧玉如何发疯,如何哭泣。
      无所谓怕与不怕,不管是打仗还是元淳真的恢复记忆,燕洵都能承受的住。
      那只叫阿提的鹦鹉,被元淳养好了伤,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多数的时候,还是橘子更讨主人欢心,因为它不多话,不会让元淳烦躁。元淳嘴里的伤,让她养成了不说话的习惯。怀里的橘子看见她惨白的脸,总是用它的小爪子去摸,像是在安慰:不怕,有橘子陪着你。
      云水台,一日比一日安静。那只无意惹祸的鹦鹉,如今也不爱说话了。
      云水台里,几乎所有能搬的坚硬的东西都被燕洵命人搬空,连屋檐上的橘子灯都不放过。甚至还叫人在墙上、桌子、案几、床栏都铺好软垫。
      那段时间,好像有不少人知道燕洵的弱点是什么。
      她抱着猫,坐在秋千上晒太阳。燕洵为她别了几根碎发:“不怕,等你伤好了,我再帮你做新的橘子灯,有香味的哪一种。”
      她点头,冲他笑。
      屋子里里外外被棉垫、绢布围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一点宫殿的模样,就像是为刚出生的孩子准备好一切防护措施,唯恐她受一点点伤害。追月此刻终于相信燕洵对元淳的心思,知道他是害怕元淳再一次做傻事。因为她的傻事,曾不止一次的发生过,即便是都救了下来,即便是她现在还没完全清醒。
      药被太医做成药粥,为的只是元淳能按时吃饭。嘴里的伤,让她在短短七八日的时间里,瘦了一大圈。原本就不胖,现下有种瘦脱相的感觉。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时醒时疯,一如既往地顺着橘子的毛发等燕洵下朝来看她,也一如既往的玩着和橘子皮有关的一切。
      “这疯病怎么还未好彻底?”
      \"皇上,公主伤了心智,先前又有心病,恢复起来很难,还需要慢慢调理。\"
      他去看收橘子皮的姑娘,淡淡言语:“那就慢慢来吧。”
      季节不对,云水台只剩下干巴巴的橘子皮,没有果子可以吃。
      橘子灯被燕洵换成了宣纸做,可以保证元淳不被陶瓷碎片伤到。对于那晚,他仍心有余悸。
      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明明不该手下留情,明明应该将仇报干净,明明该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明明说好,只是兄妹。但是好像都变了,他好像,也没有那么想楚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脑子中,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姑娘,再没旁人。
      她的好,他发现的晚。
      或许有那么一天,小兔子和小狼会在一起?他想着。可是小狼吃小兔子是自然规律啊,亘古不变的规律。理想终究是理想,永远没有现实那样真切。
      他学着做了一个娃娃送给她,衣裳的针脚粗糙,绣花绣的歪歪扭扭不成样子。不过娃娃的脸红扑扑的,很可爱。
      他做了橘子糖,试了半天总比元淳做的差劲。元淳吃的时候差点没被齁死,也不知道他放了多少糖。
      都说孩子吃糖会开心,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会因为它而开心。
      她去捉他的袖子,努力开口问元嵩是谁,她做梦梦到过。太医说,病情反复,很正常。她确是混忘,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就是那个喜欢楚乔的元嵩。
      他去拉她的手,说元嵩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很喜欢她。但元淳一直摇头,非常不喜欢燕洵的答案,嘴里模糊不清念着“阿楚”。听见楚乔的时候,燕洵背后生了冷汗。按理说,元淳不该知道那年的事情。他去问为什么,元淳又说“元嵩讨厌”四字。
      燕洵告诉她,这世上只有她自己是重要的,元嵩和阿楚都没有她重要。
      “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阿颜哥哥?”
      元淳玩着布娃娃,哼哼唧唧着随便抛了问题给他,眼里泛的泪光,也不知是如何怎么出现的。或是因为嘴里的疼,或是因为那个梦,或是因为她不知道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青年究竟是谁。
      他说:“谁都没有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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