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 6 Journey ...
-
宵风。在空无一人的夜里静静的看着生命的浅光从修长的指尖流走。
这种无能为力的心情，现在的我也能了解了。
生命是一场华丽的腐烂。死亡却成了向往的终点。
宵风。平行线我说过的吧。
想改变一条的走向，唯独与另一条交换位置才能维系平衡。
尘埃起起落落。于是我踏上了旅程，也只为那最终华丽的埋葬。
正午过后，仍然不再有任何收敛的烈日炙烤着浅金色的沙滩，一波一波上涌的水浪渐渐击毁顽皮的孩童搭起的沙堡，海浪带上来的细沙垒起的城池，又被冲散为流沙回归于暗涌的海。
如此轮回，竟似万劫不复。
远处的沙滩东侧是被曝晒着的巨大海岩，后面便是兀自矗立不知多少年的海岸悬崖，直立的峭壁在阳光里刻画出坚硬的轮廓。
而只要微微抬头仰望，就能望见一蓝如洗的晴天，盘旋着寥寥的白色海鸥。
两个少年合力插好巨大的花色遮阳伞，便欣喜的坐在铺好的白色帆布上望着漪澜四起的海面。微凉的海风吹拂着沙滩上的每一个人。
“宵风君。”壬晴若有所思的望着身边的那人，身着原白色沙滩裤以及浅蓝翻领T恤，“你这样怎么游泳的说？”
“...壬晴去玩就好了。”宵风瞥一眼他披着长袖衬衫下单薄瘦小的身躯，压低了声音，“看到这么多水，其实......”
猫。壬晴小声嘀咕了一声，果然是习性如猫的人呢。
“...那么宵风君，”壬晴一本正经的皱起眉头，“你平常怎么洗澡的呢。”
“壬晴！”宵风又一种“拜托了”的表情无奈的看着这个狡黠的小恶魔，脸微微涨红。
“算了，这个问题先保留吧。”壬晴起身褪下衬衫，活动活动手脚，“既然不下水，可是昨天提出的时候你很快就答应了呢。”
“因为偶尔来吹吹海风也不错。”宵风静静抱起双膝，幽深浅蓝的眼眸望望那同样幽深浅蓝的海。
“是呢。”壬晴微微眯起带着笑意的眼眸，也望向那水天一色的画面。
吹过的蓝蓝的海风，总让人感觉被温柔的包围着呢。
那人也因为有如此温柔的真正的内心，才会有这样明净的浅蓝色眼眸吧。
“对了，”宵风从那沉醉里醒过来，“把『壬晴』自己留在小木屋那里，真的没关系么？”
“这也是无可奈何事情。”壬晴耸耸肩，踏出那片小小的阴凉。
“呐呐诗缟，一起下去玩嘛。”
“不要。我讨厌水。”
两个少年一起转头，望着不远处那一对貌似在吵架的恋人。
阳光微微刺眼。
“啊啦~~都已经来了的说。”留着浅白色短碎发的少年笑着微眯赤色的眸，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
“虹一。你明明知道的，我不想多说。”女孩甩甩同是浅白色微鬈的长发，不屑的扭过头。
“好了好了我......”
壬晴眯起浅碧的眸，眼神深邃。
一同寂寞了几个世纪的两人，看尽了身边的人落尽繁华，寂寞右手边依然有同样寂寞的左手，一起冷冷看着那罪恶的诅咒。
“宵风，”壬晴收回目光，盯住脚边浅金色的细沙，“如果拥有永生的生命，你会怎么想。”
少年懵懂的眼神凝滞了一下，便闭起双眼，已有所悟，“那一定是件十分难过的事...不死的觉悟便是永远的寂寞吧。”
这样呢。终有一天自己也会亲手结束它的，只是不是现在。
“那么，”壬晴跑开，“我去游了哦，宵风。”
宵风嘴角轻扬，看着那个烈日下闪着光亮向自己招手的身影，便缓缓侧过身斜躺下来，如墨的黑色发丝软软的散开，在白色帆布上勾画出宁静的心情。
滤去沙滩上人们的喧嚣哗闹，淡淡的蓝色眼眸里只容得下那一个人的身影。
傍晚。
深海边缘的落日映红了整片汪洋与天空，薄云的边缘被燎烧成唯美的血红色，橘红色的阳光被微微漾动的海水分割成闪亮的小碎片，漂浮在幽冷的海面。
此时的沙滩已是寂静少许，只有依稀几个人影。
他换回了便衣，和宵风并排走在海水边缘的浅滩上。
远处朦胧的落日余晖勾勒出两人的身影，涌上浅滩的清泠的海水刚刚没过脚掌，一波连着一波，不曾停息。
“你看，水有那么好怕的么。”壬晴拉过他，一起走在浅浅的水泊里。
“当然，这么少的水...”宵风静静盯着脚边回旋的清波。
“对哦。所以洗澡才没问题的么~”壬晴恍然大悟的说道。
换来的又是那人无奈的神情。
壬晴微笑着望望夕阳下烂漫的海，浅碧的眸也被映成瑰丽的橘红色。
这样一起散步，或许就是一种淡淡的幸福吧。他伸入沙滩裤的侧兜，紧紧握住里面的什么。
一阵海风袭来，壬晴不禁打了个寒噤，轻轻咳出声。
“怎么了？”宵风转过头看着他被夕阳映红的脸颊，小心的问。
“没。没什么。”壬晴微微笑着，若无其事。
“是不是上岸后没有擦干，被海风吹着了呢。”宵风稍显责备的看着他，“这样很容易感冒。”
壬晴轻轻推开那人就要触碰到自己额头的手，“真的没什么~”
他稍稍愣住，随即眼神宁静下来，“没事便好。”
抱歉，宵风。
......真正的情况，只有自己知道。如果没有这样血红色的余晖，那人一定就会看到自己潮红的脸颊了。
在海里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自己微微发烫的身体。
头有点晕。呐。现在的话一定高烧了呢。
果然...还是开始了呢。那最终的旅程。
“妈妈~~我可以跳下来哦~~”
“孩子，你慢点！”
“壬晴，小心！”
壬晴猛然回过神，定格住高高的海岩上调皮的男孩。
再次睁开眼，跌坐在沙滩上的壬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小男孩，有些搞不清状况。
“没事吧？”宵风在一旁略显焦急。
“这样太危险了！”母亲跑过来拉起男孩，抱歉的看着壬晴，“抱歉，没有受伤吧？”
“没关系的。”壬晴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细沙。
“那就好~~”那位母亲微微鞠躬，便拉着孩子离开了。
“以后不准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母亲严厉的教导他。
“这不是没事么...”男孩小声辩解道。
壬晴怔怔看着那对远离的母子，感觉到那幅落日里的画面出现了微小的扭曲。
他闭起眼睛，努力晃晃头。
“真的...没关系么？”
“...嗯。”壬晴又迈开步子，踏入那清凉的海水。
宵风皱眉，看着他微微踉跄的身形，叹了口气，追过去握紧他的肩头。
壬晴茫然的回过头。
“你累了，”宵风牵起他，向海边宾馆走去，“回去休息休息吧。”
斜阳西沉入海，橘红色的天空瞬间变得晦暗冰冷。
只是冰凉的手指已被暖暖的温柔紧紧包围。
无论旅程里会发生什么，只要被那双手牵着，或许自己什么都不必害怕。
没有星光的夜空，黑黑的同那深海一般死寂。屏息聆听，耳边便流动萦绕着远处浑重暗涌的潮声。
沉默的如同影子的少年单薄的身形倚靠在外阳台的雕花栏上，背对着房间氤氲的壁灯，柔柔昏暗的灯光切割出他墨色的背影。
迟疑着探出白净修长的手指，触碰那以为遥远的晚风。
出现在那个拥有唯美的夕照的山坡上之前的事，丝毫没有印象。仿佛在早上刚刚醒来感觉，就看到那个昏黄的残光里斜躺着的少年。
恍若隔世。背负着隐藏着什么，清澈浅绿色的眼眸。
或许，那是寂寞。
壬。晴。那个人的微笑很温暖。所以自己才会喜欢上他嘴里说出的那个『宵风』？
然后也微笑着答应陪着他？
就像一场暗藏着的预谋已久的遇见，为了某人的翘首等待。
他稍稍回过神，回头望望房间。
浴室的玻璃门被打开，浓稠的乳白色热气混着洗发液的香味肆意的涌出来。
“壬晴。”宵风微微皱眉，看着他潮红的脸颊，“果然还是不舒服么？”
“呐，刚洗完澡脸都会红的吧。”他闭起眼，扯下头上柔白的浴巾，和换下的衣服一起丢在木藤编织椅上。
“可是今天傍晚你也...”
水滴顺着零乱湿涩的发丝滑落在肩头。
“宵风。”壬晴低声打断他，靠住冰凉的栏杆，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浴缸好大。水好多。”
“......”少年没有应声，至今对于这样的壬晴他还是毫无办法。
“是猫妖么...”仍旧面无表情，伏身趴在雕花栏杆上。
“......”
见他不做声，壬晴抬起头瞪大浅碧色的眼眸，“宵风，你不会真的...”
“好了你给我适可而止。”宵风侧掌轻轻敲在他的头上，无奈的看着只穿着一件浴服的那人，未干透的黑发梢头不断汇集出细小的水珠，并不厚的深蓝色纹条的浴服裹着他单薄瘦小的身躯，轻叹。
“壬晴，会感冒的。海风很凉，不要在外面站太久。”
“嗯。”微笑着看着走进浴室的那人，便倒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手背紧贴着火热的额头，缓缓闭上眼。
感冒。这种昏昏沉沉的发烧，如果真的是感冒那就好了呢。
这样温柔的那人，连自己都会觉得不习惯呢。
当初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答应自己留在这里呢。
呐，只是因为那个时候觉得毫无头绪的迷茫吧。
“啊，对了。”壬晴拳掌相击，忽然想起什么，走去靠椅边在衣服里寻找着，“如果宾馆服务员来收要洗的衣服的话，要先把那个...”
伸入那条沙滩裤熟悉的侧兜，他猛地愣住。
本应该握住那无论也不可丢失的东西，现在冰冷僵住的指尖指间却空无一物。
因发烧而昏热的脑海里在此刻更加混乱，播放着曾经经过的一幕幕情景。
傍晚。残阳。流动。破碎。橘色。水波。天空。浅滩。海岩。男孩。
猛然间回想起什么的少年，不顾一切的冲出了房间。
一定是在那个时候，被从海岩上一跃而下的男孩撞倒的时候，从裤兜里滑落出来了。
“真是大意了。”壬晴奔出海边宾馆，微微喘着粗气。
原本一直贴着胸膛挂在脖子上，自从那人出现在夕照烂漫的山坡过后...便摘了下来一直小心地保存着，直到要来海边多待几天所以带在了身上。傍晚的夕照下沙子和它混为一色，再加上自己一直昏沉...
“！！”一阵细沙扬起，少年趔趄着跌倒在沙滩上。
壬晴低吟几声，皱紧眉。右肘似乎有擦伤，伤口仿佛撕裂一般火辣辣的疼。他艰难的支起身体，努力让自己清醒。
此时沙滩上早已黑成一片，远处则是更加幽深的海。静夜已深，只听得见不停不休喧嚣的潮涌。
壬晴渐渐站稳，便向不远处那高大挺拔的海岩走去，不断呼出烫烫的热气贴着双颊，唇角苍白而干涩。
而失去了阳光照暖的海风，一直搜掠过少年滚烫的身体，渐渐吹干他滴着水的黑发。
看着面前的海岩，他沉默着站立。凉风轻易贯彻过绒制的浴服，单薄的身形微微晃动。
因为太心急，没有拿任何能照亮的东西。
壬晴弯下腰，缓缓跪坐下来，撸起宽大的浴服袖，在漫漫的细沙里摸索。
头好像要炸裂开般的疼痛，眼睛也变得沉重起来。
但是一定要找到它。
少年努力保持住意识，睁着焦急而坚定的眼眸。直到鼻尖渐渐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上也微微发粘。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无论如何。
因为那是重要的回忆啊。
…………
“大头贴？”少年抬起淡定冰冷的眼眸，盯着不远处的那个机器。
“嗯！一起来照吧宵风？”他暖暖笑着，眯起清澈的浅碧色眸子。
“不要。”压低帽檐，声线低沉，冷冷的回绝。
“宵风不是说过么，想让我的记忆里有过『宵风』的存在。”少年依然温柔的笑着，向沉默的那人伸出手掌，“那就用相片当作最重要的回忆。”
两只手在绚烂的夕阳暖照里轻轻相握。
“我一定不会忘记宵风的。”
昏黄的日光洒满少年上扬的嘴角。
…………
眼前渐渐什么也看不清楚，内心只有更加的慌乱。
冰凉的指尖无意间碰到温温的海水，壬晴陡然愣住。
涨潮。如果涨潮后不断上涌的水波能冲到这里。
那就意味着那个丢失的东西，早就不知随着哪一股清浅的海水流落到深海里的哪个绚美的珊瑚礁群里了。
眼角忽然溢上不可制止的泪。
就连最后仅剩的那份真实存在过的感觉也会从此消失不见么。
如果真的如此，那么......
“啊。”仓皇四处碰撞的手指，终于企及到那凉凉的金属质感。
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握紧它。壬晴扶住海岩缓缓站起，来回在沙滩上摩擦已久的双腿微微颤动。
小心翼翼的打开，看到两人完好无损的面容。终于能够闭起双眼，温热的液体化作喜极而泣，划过滚烫的双颊。
宵风还没洗完吧。不过他是不会在意自己...不，现在的话...如果被看到了说出来散散心就好呢。
壬晴摸摸烫得可怕的额头，拉紧衣襟，“看来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了呢。”
“一个人的。”还未转身，耳边忽然感到混着酒精的迷离的气息，“是不是很寂寞呀。”
壬晴回头惊住，背光的黑暗的身影覆过了潮红的脸。
浓黑的夜肆意渲染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诡秘巨大的海岩相互交错沉默着林立。
壬晴咬紧牙努力保持清醒的状态，额头上聚集起来的汗珠顺着脸侧落入无声。
脑中浑浑噩噩，眼前的画面出现了细微的旋转，视野已经开始模糊起来，发热的身体也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紧盯着那个沉溺在酒精里摇摇欲坠的陌生男子，后退一步踏进一波清浅的水湾里。
“一个人么~~”男人淫恶的笑，将手里的酒瓶丢到沙滩上，一步一步靠近，“要不要大哥哥来陪你啊。”
看着逐渐逼近的那人，壬晴捏紧拳头，握住那个好不容易找到的东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整理脑海里混乱的思绪。
用森罗万象的话因该会没问题，不过被附近隐世的人察觉到就不好办了，而且这个人应该只属于表世。那么逃开么。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和状况，恐怕很难。总之先....
“可恶，竟在这个时候...”低低咒骂一句，壬晴皱紧眉头看清眼前的人，瞄准他的软肋。
一拳还未到位，早已无力的双腿即使只迈开了一小步也不能站稳。
眨眼间的下一秒钟，那人便狠狠抓住自己纤细的手腕，整个人被他死死压在身后湿冷的海岩上。
右肘的伤口撞在冷硬的岩石上，壬晴咬紧下唇皱了皱眉。
绝对不能松开手。
“真是可爱呢。”男人并没有注意到少年努力握住掩藏的什么，低下头缓缓靠近他的脸，刺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来吧，不要怕哦。”
被紧紧锁住的双手丝毫不能动弹，意识也在一分一秒不可遏止的流失之中，只能任凭那只□□的大手毫无遮掩的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
“不要...碰我！”断续着说出丝毫构不成威胁的话，壬晴大口呼出潮热的呵气，已无力抵抗。
一侧的深蓝色条纹的浴服滑落至腰间，因发烧而火热的身体散发着刚刚沐浴后的香味，圆滑光洁的肩头在黑冷的夜里显得格外媚惑诱人。
清泠的海风吹来，却一点也没有带走周围混着酒精气味的燥热的呼气。
男人舔了舔干涩的唇，哼哼笑了几声，俯身贴近那人白皙的肩颈。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仍旧归结于一无作用。
宵风。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
手腕被抓得生疼。滚烫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我却渐渐睁不开眼。
讨厌酒精的气味。讨厌这种感觉。讨厌在这一刻浮现出黑暗与罪恶一面的世界。
宵风。此时此刻狼狈不堪的自己，你千万不要看到。
脆弱的内心在那一刻放弃了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那么杀掉他如何？』甜美的声音如裂锦般残忍的回荡起。
壬晴倏地睁开眼，闪过一丝光芒。以及犹豫。
然而事至如今，也只有......
发动森罗万象，和被那沾满酒精与迷乱的唇碰到的前一瞬，那人僵硬的身形缓缓倒下来，扑起一层细沙。
眼前的黑幕降临之前，定格住那人纤瘦的身影。
是。谁呢。
“真是的。”武士收回击中那个男人后颈的刀柄，弯腰抱起昏倒在沙滩上的少年，“这种人即使先杀掉再报告首领都可以的。”
“我也在想为什么雷光哥不干脆杀掉他算了。”黑发微鬈的少年耸耸肩，和那人一起向宾馆走去。
“啊。”武士停在正厅门口，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人潮红的面颊，暖暖的粉色发丝顺着耳侧滑下来，“这孩子好像有点发烧。那么你去叫一下医生吧，俄雨。”
“嗯。”黑发少年刚要迈步，却忽的停住，“话说是在哪个房间？”
“宾馆的浴服上应该有写。”武士翻出他颈后浴服的标签，告诉了那人。
看见俄雨离开，武士又望了望少年眉头微皱的面容，感觉怀里没有什么重量感，“现在的孩子真是单薄啊，不过从刚才看来并不是件好事呢。”
这样感叹着的那人，稳步的踏上正厅一侧华丽的楼阶。
他的心蓦地沉了一下。
深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周身微微荡有颤抖的波纹热气腾腾的水面，怀抱的姿势使得细腻垂下的黑发末梢轻轻浸入。
回想起刚才忽然闪过的残破的画面，镜子里的少年平静的看着自己纤弱的腰肢上刺目的灰黑色斑块，或深或浅，仿佛初学油画的画者漫不经心的涂鸦。
可是他感觉到在痛。
于是宵风在暖意薰人的浴室里，慌乱的心蓦地沉了一下。
他更加抱紧温水里的自己，却感觉到冰冷加速不停的侵袭。尖削的下巴没入水中，宵风平视着那只飘荡在水面上的明黄色的玩具小鸭。
是壬晴刚才留在浴缸里的吧。才发现欢快的小鸭的那人，呆呆的望着那只桔红色的微微翘起的喙。
怕水。么。
唇角苦涩的微微勾起。
那只是个白色的谎言而已。其实只是不想暴露出自己的身体吧。想要隐藏些什么，隐藏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什么。
这具躯体。自己总觉得隐匿着某些深刻的伤口。仿佛不知在何时就会在明媚的艳阳下裂开的伤口，朱红色的粘稠的什么就会顺着光滑的皮肤淌下来，在明烈的阳光里泛出诡异的光泽。
或许那些是很久之前的伤口，只是残留的痛觉直到现在一直让自己心有余悸？
宵风的双眼微微张大。细密的睫毛上沾满了蒙蒙的水雾。
想见。就在那么不经意的一瞬间，很想见。那个人。
“壬晴。”湿涩的唇相互轻轻碰撞，吐出了确定的音节。
浴缸满漾的水随着波澜溢出。宵风扯下白色的棉绒浴巾裹住自己，光脚踩在湿滑的瓷砖上，伸手打开浴室的门。
“壬...”
自外阳台灌入的海风扬起米色的绒布窗帘，穿越淡淡弥散着的咸腥味空无一人的房间，溜出大敞的漆木门。
少年幽蓝的瞳猛然收缩。
隐晦了很久的夜空终于释放。泠泠的打在椰树叶上的雨声渐渐在耳边清晰起来。
“啊咧。”武士忽的停住脚步，站在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拐角处，望望偌大的落地窗上细细流淌的水痕，“下起雨了呢。”
“真是多变的天气呢。”轻轻甩甩粉色的发，抱紧怀中的少年，转身离开。
“到底在哪里...啊。壬晴。”
奔跑过宾馆的后园，再绕到前面的浅滩，冰冷的雨丝，早已润湿了他身上唯一一件单薄的浴服。
宵风微微眯起眼眸，顺着额发下滑的雨滴渐渐模糊了眼前的景象。脚下艰难的跋涉在淋湿的沙滩上，溅起的沙泥沾污了下摆。
“在哪里...”仰起脸，承接着毫无停息意思的雨，暗隐的绝望渐渐浮出。
壬晴。想见。壬晴。
可是壬晴你在哪。
独自奔跑在无人的雷雨夜，只有难以言喻的恐惧占据心头。远处的云端翻滚的雷声正在渐渐靠近，青紫色的闪电瞬间划裂浓黑的天空。
宵风紧紧闭起眼。不知道原来的自己是否也是这样害怕雷电呢。一到这样的雷雨天，自己应该就会颤抖的躲在暖暖的被子里吧。
然而此刻却漫无目的的将自己暴露在乌云翻滚的雷雨夜之中。
只为了心中的那声温暖的呼唤。
“咳。咳。”宵风一下子跌坐在巨大的海岩边，喘着粗气，回过头看着绊倒自己的什么。
一个。人？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叫出声来。
浅蓝的眼眸瞬间升起了层层的惊惧，他坐在沙滩上不住的后退，直到背后靠紧湿冷的海岩。
死人？
乌云覆压下来。逼近的雷电似乎马上就要爆发。
少年在周围的沙上下意识的摸索着什么能蒙住自己的东西。
慌乱之中，他猛地抓起什么冰凉的金属链条。
宵风将它举到眼前，透过黑黑的影子看出来是类似怀表的鸡心型挂链。
谁丢在这里的？
微微颤抖的指尖叩开摸起来光滑的表面。
霎那，青紫色的闪电在他头顶上方的天空中绚丽的展开，宛若一条不羁的龙。
炫目的白光照亮了小小的照片上，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脸。
炸裂开来的雷声接踵而至。
兀自睁着眼眸，少年却犹如身后纹丝不动的海岩一般。
或许是心已经在那瞬间僵住。难以喘息。
“烧估计过一夜就会退的，伤口要记得换药。”
“是。”他点头示意，向医生微微鞠躬，“那么，谢谢您了。”
医生推一推高度的近视镜，最后瞥一眼那人粉色的发，喃喃着走开，“现在的年轻人啊...”
看着那人老态龙钟蹒跚而去的背影，雷光合上厚重的漆木门，浅笑着摸摸鬓角的垂发，“有什么不对呐。”
“那个，雷光哥。”俄雨将桌几上的药盒摆好，拍拍手，“要换的药和纱布放在这里就好么？”
“啊。”雷光拿起隐藏在米白色窗帘后的长刀，望了望落地窗外再次划破天空的青紫色闪电，耀眼的白光渲染的如同白昼。
“俄雨，我们走吧。”
“诶？”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掖被角的手顿了一下，俄雨讶异的抬起头，“这样留他一人好么？右肘的擦伤不轻吧，再加上高烧成这样，一定要有人在旁边照顾的啊。再说他...”
“所以听我说完。”雷光温和的笑笑，敲他一记爆栗，“你没发现这里是双人间么...”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个漆木门，“还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吧，大概另一个人去找这孩子了。”
“说的是呢。”细细的打量一遍房间后，俄雨扶起下巴，挑起眉毛点点头，接着愣一下，“然后呢？”
“所以啊，”雷光无奈的笑着，轻轻揉乱脑子短路的那人的黑发，“如果一直待在在这里的话，那人回来时搞不好会被误会呢。”
“啊。原来如此。”俄雨拳掌相击，一副恍然大悟之状，牵起雷光的手便拉他出了房间，“那么快走吧雷光哥~~”
“慢一点呐。”武士温润的看着那个和刚才言行迥然的黑发少年，拉着自己快速的冲下楼梯，脸上是些许爱怜的微笑。
“雷光哥不是说了会被误会的嘛。”少年单纯的笑着，洁净无瑕。
“那么也要慢...”
雷光的表情忽然僵住。
混合着窗外深远的雨声，宛若一阵比外面的雷雨还要冰冷的气息擦肩而过，瞬间掠过刚刚及肩的粉色发梢。
武士下意识的回头，看见那人沉默得仿佛凝滞住的背影。湿透的深蓝色条纹的浴服贴在白皙的皮肤上，细长而柔软的黑发静静垂立在耳边，下缘是完美的斜弧线，随着摇晃的步伐微微摆动。
没有穿鞋的脚上粘着湿湿的土黄色细沙，在单薄的身影后留下一团团或深或浅的水渍。
又一道轰鸣的雷声在闪电的引领下喧哗开来。少年的身形蓦地战栗一下。
雷光皱起眉，深桃色的眼眸里印满了不可思议。
“难道是......不可能。”
“那个，”正厅服务员追上楼梯，拉住那人纤瘦的手臂，“请问你不要紧吧，要不要...”
少年侧过脸，浅蓝幽深的眼里满是淡然，勉强扯动嘴角。
“谢谢，不必了。我的房间就在前面。”少年礼貌的回绝后，又独自迈上楼阶。
雷光睁大深桃色的眸子，定格住那人侧脸熟悉的勾线。
“雷光...哥？”俄雨一直疑惑的注视着怔住的那人，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嗯？”雷光微微抬头，看看那人担忧的目光。
然后闭起眼，自嘲的笑笑，拉着那人走下楼梯。
“没什么。大概只是认错了吧。”
午夜过后，方才猛烈的雷雨渐渐开始收敛，雨声在脑海里渐远，黯淡无光的云如刚刚滴入墨中的水漫无边际的渲染开来，昭示着这短暂的淡逝只是偌大的交响曲中的一个小小的歇拍。
壬晴在轻羽般的席梦思上醒过来。
能嗅到从落地窗缝内飘进来的淡淡潮香。混着汪洋咸腥的味道。做出下过雨的判断。
蔷薇花样的玻璃罩笼着头上方昏暗的壁灯，透射出来的淡红色灯光落在对面墙上简朴的挂钟上。喀嚓喀嚓的声音没有停顿，只有沉默着的短针的影子刚好印在罗马数字2。
渐渐从遗留的沉睡状态真正清醒过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舒服些，壬晴的手忽然松了一下。
他在晦涩的淡红色灯光里诧异的看着自己双手的手掌。
一定是。昏迷之时无意识的松开了手。那么难不成是被那个救自己的人拿去？不。既然救了自己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总之，再去找一次吧。
一手掀开被单，脚尖还未触地，便瞥见了一直默不动声的那人。
纤瘦的手臂环过双膝，下巴埋在深深的臂弯之中，下垂的黑发边线掠过同样下垂的眼睑，这样蹲坐在床头边的木藤编织椅上。
那一刻壬晴忽然觉得时间是否可以真的逆流而去。
那个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入自己警戒线的少年。
“宵风...”指尖微微触到那人湿凉颤抖的肩头，壬晴猛地缩回手来。
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的宵风，孤身在这样的雨中...为了找自己而......
少年压抑住内心蔓延开来的疼痛。
“真是的。”壬晴扯动嘴角，温暖的笑起来，“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换一下衣服吧，宵风。”
那人仍旧沉默不语。
“...”壬晴终于拧起眉毛，凝视着始终没有抬头的那人，良久长长的舒出一口气，“那么，我来帮你哦。”
从替那人小心的脱下湿冷的浴衣，直到再为他穿上从衣柜里找出的备用浴服，昏暗的房间里始终安静的能听到衣料之间的嚓嚓声。
壬晴将一块大大的方浴巾罩在他头上，双手轻轻的揉搓替他擦干微湿的头发，更不知道那被掩住的面容是怎样的表情。
耐不住这份寂静，壬晴缓缓开口，“宵风君生气了？到底发生了什...”
“壬晴。”如冬日里扬扬下坠的静谧的雪一般的声线，清泠的响起。
他的手不由的僵了一下。
少年扯下头上的浴巾，握紧在手里，直视的眼神淡然的没有容下任何外物。
“你说说，我过去是什么样子呢。”
是因为这个么。壬晴在心里默默想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不过还是温和的笑着回答。
“宵风君以前就是个温柔的人哦。大家都...”
深黛色的瞳孔收缩，欢快的语气一下子沉静下来。
那人的肩膀蓦地上下抖动起来。握紧浴巾的指节也微微颤动。
不对。有什么直觉告诉壬晴。不对劲。
深空远处再次翻卷起的雷声预示着序幕即将结束。
“壬晴...骗人的吧。”宵风抬起眼睑，淡蓝色眼眸里早已刻画出悲伤，“...大骗子！”
少年猛地从木藤椅上站起，明明已经相信了什么却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去相信的眼神。
翻滚的响雷又开始逼近。
白色的被单飞扬而起，又缓缓落下。
回过神来的壬晴，发觉自己倒在温暖的席梦思上，柔软的发丝在白色底色上散开来，宛若一朵墨菊。
按压住自己肩膀的双手，又微微加了力气。
他静静看着身体上方那人埋葬着绝望的蓝色眼眸。
“壬晴以前是不会认识我的啊！”仿佛隐匿了很久才爆发的，进退无路的矛盾的语气。
壬晴难过的闭起眼，感到从上方落下不断打在腮边的咸涩的泪滴。
“不会的。不会的...对吧？”只是像咒语一般的不断重复着告诉自己，却始终无法抵挡住那份来自心底的约定。
“如果认识的话，就会像见到雪见，见到英阿姨一样的想起才对吧...”宵风闭紧双眼，颤抖着唇角，“只是...为什么会有...为什么会有！”
若不认识，为什么会在初遇时便笑得那么温润？若不认识，为什么那样帮助自己？若不认识，为什么会有这张两人的照片？
然而为什么自己却什么都记不起来？！
世界安静的听得到雷声的脚步。
壬晴低吟一声，肩膀微微吃痛。深呼吸的瞬间，余光瞥见被丢在枕边的鸡心型挂链，在淡红的光芒下透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因为..这个么。果然还是看到了啊。
壬晴绝望的仰起头。
“壬晴...”良久，听到低低垂下头的那人轻静的声音，仿佛飘忽在星际间的残破碎片，“我知道...我们过去......”
沉睡吧。
壬晴微眯着浅碧的眸，握紧枕边的金属挂链。
沉睡吧。然后忘掉它。
按压着自己肩膀的手，渐渐松缓下来。因矛盾而混乱的眼神也慢慢失去了焦距。
一道优美的短弧划过淡红的壁灯光。宵风径自倒下，垂直压在壬晴身上。
而一把揽住他的那人，眼角强忍已久的泪水瞬间决堤。
残酷的闪电在此刻冲破了层层云雾，刺穿了虚伪的现实。震耳的雷响再次似狂胡乱炸的尾随着。
倒入怀中而睡去的人因此而瑟缩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抓紧被单。
难道是害怕雷电么。壬晴将那人的头紧紧按在胸口，霁颜。
“没关系的。宵风。”因泪水而加重的鼻音，却始终温柔的包围着，“不要怕，有我在。”
只有沉稳的呼吸声作为回应。
而那盏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蔷薇花样的玻璃壁灯，从头至尾一直静静守望着这个雷雨夜。
…………
“笑一笑嘛，宵风。”即使已经和身边比自己矮一截的少年一起站在了大头贴的机器前，我还是压低了帽檐，别扭的转过头去。
隔着厚厚的白色橡胶布，听到稍稍闷热的小店里挤在一起的女孩子们欢欣的语气。
“宵风。”
感到右臂被那人揽住，我还是转过了头。
从低低的暗色帽檐的切线下看着那人轻轻勾起的嘴角，模糊的边缘竟泛起了细小的绒光。
这个少年是谁呢。我脑中忽然冒出这样的想法。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面容呢。为什么一向不喜欢被别人碰的自己，会被他揽着右臂也没有一丝厌烦的心情呢。
而且反而觉得那很温柔。
以及那笑容。
“宵风。”少年看着映着两人的屏幕，伸手轻轻按下我的头，“不想笑的话，起码也要靠在一起哦。”
于是以奇怪的姿势弯着腰的我，冰凉的脸颊贴在了那人温润的唇角边。
我看着屏幕里的自己，依然是那张瘦削的脸。只是。
干涩的唇边竟会出现微小的浮起。
虽然是非常微小非常微小的弧线。我还是想相信那是心的驱使的缘故吧。
于是我也注意到这时和自己零距离靠在一起的那人。即使什么也看不明了，直觉认为那是一种最美好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在诠释幸福吧。
然而。我依然不懂。
这个幸福微笑着的少年。是谁呢。
…………
宵风睁开眼，渐渐看清华丽的陌生的天花板。
拂晓离去的第一缕浅光穿越微微颤动的睫毛射进在黑檀色的瞳孔的感觉。很温柔。
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呢。昨晚...洗完澡......
印象在这里中断了。
思绪像被堵塞的管道，无法自如的通行流畅。
“宵风。”
只有那人才会有这般软软的如棉花糖的声线吧。宵风移动视线，落在那人从来都是温润的微笑上。
“醒了啊。宵风。”壬晴凝视着他，轻轻拨开那人交错的额发。
“壬晴，昨晚...”
“嘘——”少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双手放在那人微红的脸颊上，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贴上那人的前额。
“真是的，宵风君。在浴缸里泡得太久了，出来后又没有关窗的睡下了，当然会发烧啊。”
壬晴不满的皱皱眉，“我只是稍微外出一下，你就不照顾自己了呢。”
宵风眨眨眼，愣愣的看着那人近距离的面容，浅碧的眼眸稍显责备。
唇边能感受到那人呼出来的潮热的湿气。
“我...”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哦。”壬晴支起身子坐好，又展开了笑容，“虽然还是有一点点热。再睡一会吧，我们下午再回去就好。”
微弱的“嗯”了一声，宵风又缓缓闭上眼睛，沉入无边的黯。
怎么。脸颊更热了啊。
看着乖乖闭上眼睛的那人，壬晴走到外阳台吹吹凉沁的晨风。
伏在精致的雕花栏边，微眯起眼眸浅滩一侧鳞次栉比的深色海岩。
从裤子侧兜里掏出那条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鸡心型挂链。
扣开。飘着的飔掠过上扬的嘴角。
…………
“那么就这个好了~”少年微笑着从购物架上取下一个挂链。
“这个是长型的项链哦，可以放一张在里面。”店主温和的介绍着。
“长型...的么。”少年低语着，忽然高兴地笑起来，“那么就更靠近心了呢。我就要这个了~”
两人又走在了那条街道上，只不过天空里已经亮起繁星，就像阳光照在打碎的玻璃上一样耀眼。
那些就是反射阳光的星际残片吧。少年握紧胸前的挂链，就不觉得笑了。
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那人终于开了口，语气淡然，“为什么会看中这个？”
“因为。”少年笑得眯起了浅碧的眸，“是心型的哦，而且又是长型的呢。”
仍旧一语不发的，望着那个欢快的少年。
“这样就一定不会与心脱离了。对于两人来说，以此作为媒介，重要的记忆再也不会失去了哦。”
他微微一愣，压低了帽檐。
“即使不必这样。”如叹息一般轻弱的声音，“我也不会的。”
“诶？”少年侧过脸，看不清昏暗的街灯下那人的表情。
“没什么。”他抬起头，径自加快了脚步。
看着马上就要隐没在无光的黑暗里的那人，少年却停住，就好像得到蜜糖的孩子般会心的微笑。
“谢谢你。宵风。”
…………
“这样。”壬晴握紧它，贴在胸口，皱着眉微笑起来。
“也便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6 Journe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