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山水迢递

1、第一章

　　近几日，京城中有些不太平。
　　“老爷，不、不好了……”一个家丁跌跌撞撞的冲进书房，惊慌失措的喊道。
　　坐在上首的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人抬眼撇了他一眼，呵斥了一句，“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手里仍不紧不慢的把玩着桌上的玉石镇纸。
　　“前几日张大人私下里送给老爷的一对粉彩瓷瓶不见了！”
　　“你快带我去库房看看。”那老爷心里一紧，不知想起什么又慢慢放松下来。
　　家丁忙慌张的冲出门，在门槛处还被绊了一个趔趄。
　　老爷踱着四方步走到库房门前，管家早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昨日府中并没有外人进出，要是谁监守自盗，等到报官之后就不是那么好结束的了。”人群一阵窃窃私语，看守库房的守卫早已面色发白。
　　“都给我安静！”下人们顿时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的等待问讯。
　　老爷不耐烦的挥挥手屏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走进库房。
　　等到亲自查看，他才发现情况比之前想象的更加糟糕。
　　堆积的箱子已经被全部打开，原本堆满绫罗绸缎，金玉珠宝的箱子如今已经是空空如也，而更气人的是他费尽千番力气让人从江南地区运回的以珊瑚为枝干，缀满黄玉的金桔树被换成了一堆橘子皮，上书八个大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笔锋遒劲，入木三分。
　　可官老爷也顾不上勃然大怒，他觑着四下无人，赶忙按动墙上写着“为国为民”四个大字的牌匾，一个暗格缓缓推出。
　　“珠宝瓷器丢失倒不是大事，反正三年五载总能再寻到，只要账本……”那老爷长出一口气，仿佛宽慰自己般念叨到。
　　这一口气还没出完，便一下梗住了。官老爷颤着手，不死心的在暗格里摸索，只见原本放着账目明细和他贪污受贿证据的格子里，如今空空如也。
　　他顿时也顾不得风度了，冲着外面大喊“来人啊，去重金悬赏，务必抓到这个小贼！”

　　府邸门口，告示一贴出来就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旁边府吏敲锣喊着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旁边小贩早已见怪不怪。
　　“这是这个月第几户了？”
　　“要我说，这些豪门世家成天鱼肉百姓，横行乡里，这大侠还真是替天行道，大快人心啊！”
　　“那他们怎么不报官？”
　　小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人不知何时凑过来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一脸好奇，迎上他的目光之后转过脸朝他一笑，露出一对虎牙，一双眸子粲然生辉，虽然衣着打扮普通，但是就像是哪家偷偷跑出来的富贵人家公子，让人心生好感。
　　“小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是啊，本地生的这么标志的小公子，我不会没有印象呀。”旁边几个摊位的姑娘忍不住上前搭话，说完又不好意思的掩着嘴轻笑。
　　“几位姐姐，我的确是这两个月才到京城来的。”少年摸了摸鼻尖，眼睛弯成一道月牙。他一口一个“姐姐”，将几个姑娘逗的花枝乱颤，忍不住把自己手里的水果点心往他手里塞。
　　总算有人想起最初的话题，“不报官那是因为他们本身也是一团乱账，有些事到了官府说不明白呗。”
　　“而且如今官府也管不了江湖事啊。”说完之后小贩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知失言，于是便不再吭声。
　　少年却仿佛无知无觉，不知想到什么，心情看起来很好。他掏钱买了几包点心，别过热情的小贩们，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中，不见了身影。
　　他闲庭信步的在城里四处游玩，看到新奇的东西就掏钱买下，倒也像是头次进京，对万事都感到好奇的少年人。
　　行至一处酒楼前，楼中说书人讲的是眉飞色舞，周围人群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鼓掌叫号声，少年咽下口中刚刚塞进去的糕饼，顺着人群向里挤了挤。
　　周围的人本有些不耐烦，刚打算转过身抱怨，见他笑得一脸和气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腾了个地儿给他。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侠盗啊……” 少年刚刚站定，只听这出话本正讲到近来名扬京城的侠盗如何在五大高手手中毫发无损，劫富济贫的情节，端的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少年仿佛牙疼般，表情变换不定，半晌忍不住扶了扶额。
　　有人先一步帮他提出质疑，“先生，这人真如同你所言这般武功高强？”
　　话音未落，就被周围听众七嘴八舌的堵了回去。
　　“年轻人真是无知者无畏，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武艺高强还存有一颗侠义之心，实乃我辈之楷模。”
　　那人灰溜溜的退回人群之中，再无言语。
　　围观了这一幕，少年脸色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
　　如今的王朝和以往都有些不同。当时梁朝末年梁厉王暴虐无道，民不聊生，千家野哭，对外则是连年征战，国库经年累月入不敷出。太祖原是一方州牧，率先领兵推翻梁王朝，广招天下英才，而这其中，江湖游侠，又或者是在各地素有声望的门派宿儒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与此同时，江湖中几大世家纷纷响应号召，凭借其具有的名望和号召力，为太祖开国立下汗马功劳。一时间豪杰并起，星火燎原，无论是诛杀残害一方百姓的贪官污吏，又或是名门少侠以一己之力破阵击退不义之军，一系列故事在话本中为人所传颂。
　　太祖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将山河令授予几大世家，寓意着半壁江山。而且这并非是虚名，而是拥有着号令半壁江山的权利。一时间江湖世家风光无两。自此，江湖不再是同以往一般难登大雅之堂，而是和朝堂紧密关联在一起。
　　同时，武林世家将山河令封存，各保存一部线索，并约定山河令出世之时必为天下大乱，届时必将联手拱卫海清河晏的升平盛世。
　　于是关于山河令的传说，也变得愈发神秘起来。
　　“真是一派胡言，岂有此理！”楼上雅间中一人听着人群嘲笑着贵族狼狈之态，不禁大怒，拍案而起。他身旁的随从赶忙跟上。
　　正巧小侯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受了这一惊，见到人才跟上来勃然作色，反手一个耳光“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手下捂着脸唯唯诺诺的点头哈腰，转过身却又换了一副脸色，“都聚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我们侯爷不高兴，那赶明儿你们就得给我关门儿！”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人群中的少年抬眼看了一看这威风的小侯爷，只见那人吊着一双眼，用鼻孔冲着人群，很满意自己的威势。
　　他兴致缺缺的看了几眼就垂下了目光，倒是在小侯爷缀在身上鼓鼓囊囊的钱袋上扫了几眼。
　　小侯爷用鼻子哼了一声，旁边的人会意，嘴里骂骂咧咧，伸手去推搡说书先生。
　　只听“啊”的一声，手下捂着手蹲在地上，脸上表情痛苦不堪。
　　小侯爷顿时觉得脸色挂不住，踹了一脚，暗骂一句“废物”，朝其他人挥了挥手。
　　一阵混乱之后，只见小侯爷的手下纷纷倒在地上，一片哀嚎，而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旁边的茶几上，刚才混进人群中的小少年早找好了位子。他放下手里还没有用完的瓜子，气定神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仿佛看了一出戏。
　　小侯爷内心惊疑不定，“谁、谁干的！你给我等着，我……”狠话还没放完，旁边不知何处飞出一只核桃，正中他的膝弯，让他结结实实的来了个“五体投地”。
　　不知道是谁轻笑了一声，顿时，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侯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顾不得再说什么，爬起来就冲出了酒楼。
　　走在路上，小侯爷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他下意识的摸钱袋，一伸手，摸了个空。
　　等等，钱袋呢？
　　而此时酒楼中，一个缀着丝绦的钱袋被轻轻巧巧抛起，又被一双手接住。
　　少年先是付过了酒楼在刚刚的混乱中损失的东西，又取了块银锭当做说书人的打赏。当人们想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公子出手这般阔绰时，他早就转出人群消失了。
　　夜色缓缓降临，少年行至南平王府的后墙，狡黠一笑，轻轻巧巧的越了过去，悄然落地，迅速隐进了夜色中。墙边竹影斑驳，仿佛微风拂过，撒下一片流光。晚风中只有悠长的打更声，再无其他声响。
　　萧行舟就是近日名满京城的侠盗，也是官宦世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不过，他也不全是为了惩恶扬善，而实在是囊中羞涩，迫不得已。
　　又何况京城本就是朱门大户云集，武林中人也是藏龙卧虎。因此他虽然是一路被通缉，但是在其他地方却没有激起大的水花，反倒在这儿几次差点儿被发现，勉强脱身。
　　现在，他正坐在南平王宋霖书房的房梁上，切切实实的当了一回梁上君子。
　　南平王本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可能是皇上顾及手足之情，又或者是其不务正业，纨绔子弟的名声在外，因此其他王爷有的身体孱弱英年早逝，有的被远调他地，而他却迟迟没有安排封地。
　　恰好太后又对这个小儿子极其宠爱，皇上便顺水推舟，在京城给他置办了南平王府，这样太后每逢节日就可享天伦之乐，也成全了自己孝道的名声。
　　萧行舟一直来去如风，带上东西就走，绝不久留，而今日他转遍王府，好几次险些踏入阵法机关，甚至感觉到有藏匿在暗处实力不输于他，又或者是实力在他之上的高手存在。但是他行遍四海，总有一技之长，虽然不敢进一步行动，隐匿气息不被发现总还是可以做到。
　　但是仅仅是一探，就足够让他心生警惕，也知道南平王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但是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萧行舟又有点儿不太甘心。可是他坐在房梁上了半晌，百无聊赖的盯着坐在桌前的人看了半天，对方也就是在更换卷册的时候换了换姿势，当真是废寝忘食。
　　不过话说这南平王，和他以为的又不太一样。并非是话本中说的那般油头粉面的纨绔公子哥，宋霖脸色偏白，一对剑眉下眼角微挑，仿佛自带笑意，颇有一种风流在。
　　而当他不笑时，又生出一种不怒自威感来，一双眼眸犹如化不开的浓墨，让人看不分明。
　　萧行舟向着打开的窗户向外瞥去，看到有一位小丫头提着食盒向着书房这边走来，眉头微微一动计上心头。
　　小丫头走到门前，只感觉好像周围有什么响动，她心里一惊，想起平日里看过的神怪话本，就偷偷抬眼向周围瞄了几眼。周围很快的恢复了寂静，她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疑神疑鬼，但又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窗外一阵风吹过，案边的灯火一阵摇晃，发出噼啪的响声，宋霖起身掩上了窗扉，听到敲门声，“请进。”他缓步退回到桌前。
　　小丫头推开门，红着脸看了一眼宋霖，忙低下头不敢多看。“王爷，这是今日的桂花糕。”
　　“有劳。”宋霖的声音仿佛总是带着几番笑意，知他不喜被人打扰，小丫头行了一个礼便安静退下。
　　宋霖捏了捏眉头，脸色带上了几分疲惫。他伸手拉开食盒，然后手微微一顿。
　　原本放置精巧糕点的夹层中，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枝梨花，还沾着夜晚潮湿的水汽，看起来就是刚折下不久的。
　　宋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