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美人》霜未

3、第 3 章

　　党豪儿一帮人见鬼一般盯着沈沧，连楼上的青青也倒吸一口冷气。
　　党豪儿诨号虽叫“蠢霸王”，还没蠢到把自己的阴私到处宣扬的地步。杀人逼|奸的勾当，多是背地里干的，只有几个心腹知晓，更有些是十几年前的旧案了。如今不仅被沈沧当众揭发，且桩桩属实，钱财人物一字不差，怎不叫他毛骨悚然？
　　“你、你究竟是谁？”
　　沈沧从腰间摸出一面玄青铁牌，正面向上，放在桌上。上面是四个银钩铁画的阳文字：“靖平缉案”。
　　党豪儿一看，扑哧乐了，“闹了半天，自己人啊。我说你啊，你是刚上任吧？”
　　沈沧微笑，“刚上任一个月。”
　　“那我给你说道说道。当今首辅的侄子范言范少卿，你认识吧，那是我爹。你这个靖平司啊，说白了，只是我家养的一个打手。打手抢主子的女人，像话吗？念在你刚上任，把盛青青交出来，我不跟你计较。”
　　青青的脸色变了。她紧紧盯着沈沧。
　　沈沧等党豪儿说完，才故作好奇地“咦”了一声，“范言是你同年生人，你出娘胎的时候他刚进去，不知是你哪门子的爹啊？”
　　谁不知道范氏叔侄孝子贤孙遍天下，都是认的干儿孙。沈沧这么说，当然是故意嘲讽。
　　有的私兵吃吃窃笑，党豪儿脸上挂不住，“好你个——”
　　话未完，沈沧乍然变色，猛地一拍桌案，把党豪儿惊得一哆嗦。
　　“党豪儿！你是要造反吗！”沈沧厉声道：“靖平司是先皇亲立，向来只听皇上号令，即便是个打手，它也是皇家的打手！何时改姓‘范’了？怎么，范家要谋朝篡位、改朝换代了不成？”
　　这么大个帽子扣下来，一下把党豪儿砸懵了。
　　他心里发毛，想走，又没脸，“你、你少咋呼我！我这么多人还收拾不了你一个？”
　　喝令左右，“还不给我上！”
　　私兵们都被沈沧的气势慑住了，没人上前。被党豪儿骂了几句，终于有个胆大的举起棍子，朝着沈沧冲过来。
　　眼见就要砸到身上了，沈沧却还纹丝不动，连刀都不拔。
　　青青差点惊呼出声，赶紧捂住嘴。
　　却听铿锵一声响，一道寒光闪过，那棍子忽然从中折断，半截棍头调转方向，恰从党豪儿头上扫过，削飞了那顶六合一统帽。
　　党豪儿哇呀一声，脸都吓绿了。
　　隋北楼立于沈沧身前，手中刀缓缓入鞘。
　　党豪儿吓破了胆，再没有火并的心思了，色厉内荏地喊：“你、你等着！我去找我干爹收拾你！”
　　撂下话，带着人抱头鼠窜。

　　青青把手从门闩上松开，长长舒了口气。
　　楼下几个人也说笑起来，称赞沈沧好手段。青青静静地站了一会，又弯身贴近门缝，望了一眼沈沧。
　　沈沧把躲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叫出来，给了一张银票压惊。掌柜满面惊喜，连连作揖。
　　原来这个人真的不是范党。他不仅不附庸范氏叔侄，还有胆色、有手腕，敢同范党叫阵。
　　赵家覆灭以后，范奎只手遮天，她再没见过敢反抗范党的人。在如今满朝都跪舔范家的浊世之上，这个沈沧，真真是一股难能可贵的清流。
　　而且她现在也相信，沈沧确实不知道她的身份。他刚上任不久，当年他不是赵家一案的帮凶，如今更不会有闲心去翻查一个八年前的钦犯。如若他是来抓她的，此时她应该已经在诏狱了，他没必要救她护她，更没必要编造理由，还以礼相待。

　　“盛青青！”有人在外头直来直去地问：“侯爷问，饭好了，你吃不吃？”
　　青青急忙打开门，走到廊上。
　　说话的是那名千户，他正沿着走廊往这边走，一见青青，呆了一呆，回头看向沈沧，目光分明在说：老天，难怪党豪儿穷追不舍了。
　　沈沧正往楼上走，听见古笙不甚客气的问话，微微皱眉，想说什么，一抬头，却没了声。
　　昨晚青青脸上又是土又是泥的，瞧不清，再加上他只顾着辨认与记忆中的容貌是否有相似之处，至于好不好看，并没留心。那句“果真绝色”，做戏而已，说给知县听的。
　　眼下她梳洗过了，露出原本雪白的肌肤。五官柔美的轮廓，更像母亲多些，但那双黑白分明、纤尘不染的眼睛，与她的祖父一脉相承。
　　沈沧的目光在她脸上微微一顿，很快便移了开去。
　　“去吃饭。”他看向古笙，“吃饱了早点上路，有个差事要你去办。”
　　“啊？赶夜路啊？”
　　沈沧挑眉，“你有意见？”
　　“没……”
　　古笙一头雾水地下了楼，心里纳闷：我今天做错了什么吗？

　　沈沧扶着扶手，慢慢走上楼梯。
　　青青垂着头，福身道谢，感激救命之恩。
　　沈沧听得出来，她的谢里，畏惧多，真心少。
　　屋里伙计已经把饭菜摆好，青青扫了一眼，见有莲子羹、牛乳酥，和几样小菜，都是清淡的，像是专门为大病初愈的她准备的。
　　沈沧入了座，抬眼看她，“站着干什么？”
　　青青一愣。还以为他同她一起吃饭，是想让她服侍来着，难道不是？
　　她忐忑地在他对面坐下。虽说知道沈沧不是来抓她的，可是和靖平司的人面对面吃饭，她仍然心慌不自在。
　　屋中安静非常，连碗勺相碰的轻响都显得突兀。
　　青青努力吃饭，头都不敢抬。
　　沈沧吃了几口，打破沉默，“你——”
　　青青吓了一跳，手里的汤匙“当”地掉进碗里。
　　怕惹怒了他，她更慌张了，连忙捡起来，“对、对不住……”
　　沈沧自嘲，“靖平司在民间的名声，是不是不大好？”
　　青青不知他是何用意，不敢接话。
　　“何止是不大好，应该是大不好吧。”沈沧放下汤匙，自问自答道：“我之前管着城防营，有时微服巡逻，也听见过百姓的玩笑话，把靖平司拿来吓小孩，说不听话就扔进诏狱去，再皮的小孩都立刻不敢哭了，比阎罗王还好使。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被架上了这个阎罗殿。”
　　青青诧异。靖平司虽然臭名昭著，但能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皇上最信任的心腹，手里握着朝臣贵胄的私隐命脉，大权在握，利欲熏心，谁还在乎是非黑白？倒是没有见过像沈沧这么坦诚清醒的。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沈沧抬眸，“盛姑娘用过刀吗？”
　　青青谨慎答：“民女只用过菜刀。”
　　她没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顺着他的问题开了口。
　　沈沧微微勾唇，“刀有双刃，本身并无对错，是沙场卫国还是杀人犯案，端看拿在谁的手里。靖平司也是一把刀，也许以前这把刀用错过地方，但若是换了持刀之人，难道不能用这把刀去降妖除魔吗？就譬如党豪儿犯下的罪责，若没有靖平司探查，谁又能知晓呢？”
　　青青震惊地抬起眼。
　　靖平司只听命于皇上，他说靖平司用错过地方，几乎等于在说，皇上犯过错，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更不用说对范党近乎光明正大的宣战。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何敢将这样要命的话、轻易对陌生的她宣之于口。
　　“若是这样，”沈沧微微一笑，“盛姑娘是否可以不必再害怕沈某了？”
　　青青一愣。
　　沈沧没有等待她的答复，站起身，让她慢慢吃，留下只喝了两三口的莲子羹，走了。
　　过了一会，青青才反应过来，他离开，是为了让她安心用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