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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连羽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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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七八年前的宋云绯还只是个刚考上港岛警校的小姑娘。
和她同龄的无非是些满腔热血的小姑娘小伙子,将港岛民不聊生的日子从陆华手中抢救回来就是他们在艰苦训练中坚持的毅力来源,宋云绯和他们也是一样的。
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训练外,大多数会选择一些方式来释放无处安放的荷尔蒙,但宋云绯和他们不一样,她安静,低调,又稳重,就像一束晃眼的白月光。
“云绯你应该多笑笑,不然看起来很难相处。”
同寝室的女生曾经这样说过。宋云绯尝试着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这样看起来就挺靓啦!”
然而笑起来靓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宋云绯在这之后也没笑过多少次。
虽然宋云绯并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冷面冰山,但她慢热的连自己都会感到抱歉的性格却给她蒙上了一层忧郁冰冷的气质和令人望而却步的疏离。
不过或许也是因为她给人以这样的印象,所以在每次任务分组的时候,老师总会把在校学生中性格最开朗的连羽茜推给她。
连羽茜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宋云绯小了一级,鼻梁不高,有一双又大又圆而且明亮的眼睛,白皙的脸色中带些薄粉,婴儿肥使得她面貌柔和,像块刚做好的草莓蛋糕。
万幸的是,这个虽然个子不高却勇气异于常人的姑娘,居然能抱着削足适履的决心和勇气还有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横冲直撞地闯到自己眼前,用自己大大咧咧的性子试图感化宋云绯,跟在她身后。
宋云绯不否认,面对这样的人,慢热如自己也会被感动。或许这个搭档并不完美,也并不最和自己相称,因此宋云绯会在任务和训练中对她格外严苛,但总被训的泪眼汪汪的连羽茜从来没有埋怨过。
“为了这座城市的未来,我们也许会面临危险,所以我们要不断进步以求防范各种危险,我也会一直在你身后。”
宋云绯向来含蓄被动,这是她说过的相当主动的一句话,连羽茜听到她的话,忽然笑了出来,眼睛弯弯的,然后便亲昵地抬起手,压下宋云绯头上一缕翘起的头发。
“我知道的。”
那时候的连羽茜想过将来和宋云绯会成为同事,或许还会成为最默契亲昵地搭档,年轻人心中匡扶正义的愿望总是烧的热烈,连羽茜曾经以为宋云绯和自己虽然性格大相径庭,但在信仰这一点上,她们终归是一样的。
01
半夜的油麻地庙街某小吃摊,有人在喝一碗碗仔翅,有人披挂月色向小摊走来。
“老样子,谢谢,多加粉丝。”
宋云绯在连羽茜对面落座,对方正埋头对付着一块韧性极强的猪皮。
宋云绯撩了把头发:“你老豆这段时间来找你了吗?”
“我昨天巡逻完他还要来找我呢,”连羽茜翻了个白眼,“他自己什么身份不清楚吗?还往警局附近来,我已经告诉他了,我和他断绝了关系,反正我小时候我阿妈不用他的钱养我,我现在也唔需要他那些不干净的钱,不管是钱还是东西我都没接受过。”
连羽茜当年其实最想进的是缉毒科,但最后她被迫去了刑侦科:她母亲的意愿。连羽茜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连父以前是个出租车司机,后来却因为某些原因出了车祸,成了无业游民,最后不知道是被迫的还是自愿,进入华云集团干起了贩du的勾当,从此便更不受连羽茜母亲一家的待见,他们再也不让他见连羽茜,连羽茜也因此对du品深恶痛绝,对父亲态度恶劣。可是连父从来没放弃过,尽管送过去的钱和衣物从来没被接受过。但连母对于前夫还是有些怜悯在的,若是连羽茜真的进了缉毒科,工作起来岂不是闺女抓老子,考虑到这一点,连母和家里人都苦口婆心地劝连羽茜改掉志愿,最终连羽茜还是妥协了。
宋云绯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校门口见过正被连羽茜驱赶出学校的父亲,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脸上沟壑重重,手里拿着一袋子食品和衣物。宋云绯从来没有见过在女儿面前如此卑微和傻气的父亲,在自己的印象中,养父和生父,尤其是生父,都是极其威严的男人,从来没有对自己低声下气。
有几次连父送来的东西被连羽茜拒收,宋云绯会把东西接过来,再以自己名义送给连羽茜,因此她和连父也算见过几次面。
宋云绯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连羽茜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只是继续啃着勺子。
“羽茜,”她忽然开口,“如果有一天,我和你爸爸一样,变成du贩子的话,你能接受吗?”
刚刚端上来的碗仔翅散着香气和热气,一道薄雾立在了宋云绯和连羽茜的中间,宋云绯看不清连羽茜的神情,连羽茜也同样看不清宋云绯的脸。
“……你别乱说了,”连羽茜刻意错开了宋云绯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咧开嘴笑个不停,语速忽然变快了,声音也忽然高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就你?你以为我不了解你吗,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你去干那种事情不傻吗哈哈,天天就会讲笑话。”
“天天贫气,”宋云绯笑着弹了下她的脑门,“少吃点儿吧你,回头成猪了谁还娶你。”
“那我嫁给你啊~”
连羽茜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月牙,脸颊上有两个下陷的小酒窝。
02
“云姐,你以前在警校的时候射击课成绩好吗?”
宋云绯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苏悦龙早已撑起身子,手舞足蹈地讲着自己的经历。
“我以前进货的时候遇见了几个条子,好家伙,刚几枪就杀了咱们好几个弟兄,要不是我命大只被划伤了脸,你就永远也认识不了我啦!”
苏悦龙夸张地指指脸上一道浅浅的红痕,绝对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一道痕迹。
宋云绯沉默半晌,没有明白苏悦龙的意思,只好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马马虎虎吧。”
这倒不是句谎话,宋云绯在警校时的射击成绩不算很好,比连羽茜的差不少,每次都排在年级中游,后来当了警察,腰围依旧没什么长劲,射击水平仅仅是够用。
“那云姐我找个人教你吧!”苏悦龙眨眨眼,“帮里有个兄弟射击技术可好了。”
“连叔!”
苏悦龙小跑到大厅,拉来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中年男人。
宋云绯无奈上前,她走了几步,却在中途停了下来。同时,中年男人同时也有些惊愕地微微睁大眼睛,瞳孔以细小的频率战栗着。
“云姐,这是连叔,是我们里面枪法最好的,”苏悦龙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声音里带着万分的欣喜,“以后就让他教你吧,连叔,我先去忙了,你带云姐去训练场吧。”
苏悦龙说罢,蹦蹦跳跳地走了,只是临走前给男人投来了一个似乎意味深长,又似乎没什么深意的笑容,宋云绯看着别扭,但也无法彻底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那个……”男人的面容比宋云绯前些年在警校见到他的时候更憔悴消瘦了些,但力气却不小,布满青筋的大手颤抖地抓着宋云绯的肩膀,宋云绯试图挣脱,却挣脱不开。
“你是宋云绯吗?羽茜的同学?”
宋云绯低头,从鼻子里憋出一句“嗯。”
被称为连叔的男人垂下眼皮,似乎不敢相信她的回答,又反复确认了几遍,但得到的回答都是相同的。
于是他便不再追问了,只是说了句“跟我来吧”,领着宋云绯从大厅来到地下室一个隐秘的屋子,一排排金属材料的靶子和桌子上的两把枪隐隐冒出寒气。
“云绯……”男人再次开了口,口气黏黏糊糊的,犹豫不决,“为什么你不当警察了,来这里……”
“没什么连叔,”宋云绯语气很清淡,“我朋友……死了,留下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还快上大学了,没有亲戚朋友愿意收留她,警察这个职业,尤其是我这种缉du警,危险,工资不高,没有这样来钱快。”
连叔的脸在灯光下竟然晦暗不明,他表情严肃地凝视着宋云绯,就好像他因什么而失望,但那件事他却改变不了一样。
“云绯啊,你……走吧,”连叔的样子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告,“这一行更危险,你不要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这几个字被他咬得很重。
“连叔,”宋云绯苦笑着开口,带着老茧的指腹磨挲过桌子上的枪,“我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我贪污了公款,铁饭碗保不住了,有这样污点的人社会也不会要,更何况其实在这里还不错。”
“羽茜要是知道你这样会很难过的……”
“连叔,”宋云绯依旧平静地注视着连叔,但她眼中的波涛起伏就连自己也未察觉到。
“我和羽茜是不同的人,她呢,看起来挺娇气挺傻,但其实,懦弱和卑劣的人一直是我。”
连叔倚靠在墙边,低着头,眼神迷离,找不到交点,待他再抬起头来时,宋云绯已经拿起了那把枪。
“连叔,教教我吧。”
她拿起枪对准靶子的红心,扣动扳机,但子弹仍是射偏了些,打在了红心外一环的位置。
她把枪递给对方,连叔迟疑着接下,砰砰几声响声传来,宋云绯发现连叔竟然次次正中红心。
“您很厉害,”宋云绯扯出一个笑容,“那今后就麻烦您指导了。”
03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在射击的学习中度过,连叔教的很细致且耐心,准头,技巧,力道,他传授经验的时候似乎毫无保留,宋云绯学的很快,如果不是那些压抑的对话和两人的身份,这或许是一次愉快的教学。
港岛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了些许,但还没冷的过分,回家路上的街景枝叶繁茂,把道路分割成黑白两部分,宋云绯没有完全沿着阴影走,她用脚踏着明和暗中间的那条分界线,身影半黑半白,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