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拔刺法则》青天收雨

84、失忆

　　“请等一下！白小姐——”

　　白薇跌跌撞撞跑进病房，病床上的女人紧紧闭着眼，呼吸机上的曲线断断续续，地上散落着很多照片，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音乐会上她和程谨言的抓拍，暧昧得令人窒息。

　　“病人心脏病突发，我们会尽力抢救的。”医生匆匆拦住她，“请您先在手术室外等候——”

　　“她醒着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白薇喃喃道：“我是她唯一的女儿，这么多年来，她每句话我都听。她发病前一定对我说过什么，你告诉我，她都说什么了？”

　　“请您冷静！”被她牢牢捏着肩膀的医生，眼镜都快掉下来，不知怎么，他的表情却很为难，犹豫良久，终于道：“白小姐，病人说，她绝不原谅你。”

　　呼吸机一条笔直的直线，耳边声音瞬间模糊，连呼吸机停止运作的滴声也不再刺耳，一切不真实得像一场梦境。

　　只要她醒来……

　　重新醒过来，她还是那个放学回家的小女孩，母亲和父亲都还在家里等她，只要她醒过来就好了……

　　医院刺眼的白色墙壁不停晃动，好像有人握着她的手对她说着什么，她微微睁大眼睛，却什么也听不清。

　　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又或许，这个世上真的有报应吗？

　　即使那些作恶多端的人依然活得好好的。即使被她憎恨着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

　　而她只不过在音乐会上说了一次谎，就要被惩罚永远失去唯一的亲人吗。

　　* * *

　　“听说了吗？肖家又出事了。”

　　“鼎华又被针对了？”

　　“不不，不是鼎华，是那个年轻的总裁肖楚。”

　　“他怎么了？前阵子不是还风风光光举行了订婚仪式吗？”

　　“就是那天。据说刚订完婚，他那个美艳的未婚妻家里就出事了，母亲旧疾复发去世了。”

　　“啊？去世了？”

　　“据说从被送进抢救室到宣布抢救无效，才短短几个小时而已。”

　　“可怜啊，唉。不过要我说，也算她活该。那种攀附权势，抛弃旧爱的女人，也总算是遭到报应了。”

　　“可不是嘛……”

　　咖啡馆的电视屏幕循环播放着新闻，鼎华今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刚刚订婚的总裁却并未出席。众人都猜测纷纷。

　　坐在咖啡馆里的女生也愣住了，捏在手里的蛋糕僵在半空中。

　　“陆学姐，这家店果然生意很火爆。尝尝味道怎么样？”

　　戴着棒球帽的大男生走过来，拎着两个纸袋，笑容灿烂。

　　陆小琪接过咖啡，却被烫了一下。

　　她再一次见到白薇，没想到是在电视上。

　　打听到鼎华总裁未婚妻出院的消息，医院门口早就围满了记者。肖楚拥着她的肩走下台阶，身后保安围拦住涌动的人群。闪光灯狂闪。她的脸色雪白，长长黑发垂下来，有种病态脆弱的美。

　　时隔多日，陆小琪终于再次见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或许曾经最好的朋友。

　　那夜的一耳光，已经使这份友情彻底死去。

　　究竟是她的嫉妒，还是敏锐的直觉，都已死无对证。

　　咖啡杯烫得她手心发痛。陆小气刚要拉邱池坐下，忽然马路对面绿灯亮起。

　　隔着汹涌车流，一抹熟悉的身影断断续续。

　　陆小琪彻底僵住。

　　当啷一声，银匙掉在地上。

　　邱池猛地跑出咖啡馆。

　　* * *

　　身穿浅色T恤的男生站在十字路口，脸色苍白。他几乎是疯了般的推开拥挤人群，可车流汹涌，哪里还有她的人影？

　　滴——

　　他刚想跑到马路对面，忽然响起刺耳刹车声，他这才惊觉自己已被车辆包围。

　　愤怒的司机大按喇叭，他冷汗涔涔，强笑道歉，一扭头，却猛地僵住。

　　站在信号灯下的白裙女子，安静美好地像朵野蔷薇。

　　不是白薇又是谁？

　　邱池抖了一下，紧紧握住她的手，“白薇姐？你怎么了？”

　　对方却毫无反应。

　　他太了解白薇。

　　作为复仇的对象，早在很多年前，邱池就暗中关注她。

　　自从那年他的父亲入狱，他就深深记住了白薇这个名字。很小的时候，他跟着父亲出入鼎华大厦，也曾与她擦身而过，只不过，彼时身穿校服百褶裙的少女微微仰着脸，从没侧脸看过他。

　　那样冷漠的少女，从学生时代起就没有多余的感情。邱池从没见过她情绪失控的模样，即使面对再大的突发事故，也淡淡微笑着，好像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她压垮。

　　可如此冷漠的少女，却也有在乎的人，确切的说，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那就是她的母亲。

　　从前上学时，就能因为母亲的一句话，委曲求全放低姿态去求肖楚。毕业后，母亲身体稍有不适，她就立刻抛下工作跑到医院。

　　可邱池从未见过她此刻这幅样子。

　　如此的安静。

　　不是理智分析后的冷静，不是毫无畏惧时的镇定，甚至也不是面对危机时蛰伏的寂静，而是安静。

　　彻头彻尾的安静。

　　一双漆黑眼瞳在日光下漂亮空洞如黑曜石。

　　即使被紧紧捏住肩膀，她也纹丝不动，依旧微微低着脸。

　　“请让一让。”

　　邱池如遭重击，这才看到站在白薇身侧的肖楚。

　　肖楚蹙眉看他，声音冷淡，“请让开。”

　　“白薇她怎么了？”邱池终于觉出哪里不对，颤声问道。

　　“什么怎么了？陷害她被上司怀疑，与密友反目的人不是你吗？陆小琪还在咖啡馆里等你。这一次，恐怕她没法再自欺欺人地责怪白薇了。”肖楚揽过白薇的肩，淡淡道：“现在，请让开。”

　　邱池僵在原地，彻底松开了她的手。

　　* * *

　　今天她戴了一顶厚厚的米白色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所以在街上并没有任何人认出她来。旁人看来，倒像是甜蜜的情侣午后漫步林荫道。

　　女子穿着高跟鞋，却偏偏还要走在狭窄的马路牙。车辆鸣笛驶过，肖楚扶住她的腰，她晃了一下，重新站直身子。

　　他低眼看她，微微抿唇。

　　眼前再次浮现，半小时前和她一起在西餐厅的情景。

　　最近白薇变得很嗜睡，总是整日整日地待在卧室里，今天一早，他特意推掉了新闻发布会，敲了敲卧室门，没有应答。谁知刚推开门，却撞见她呆呆坐在窗下的地毯上。

　　直接让司机把她载到了西餐厅。

　　肖楚记得她最喜欢吃柠檬蜂蜜鱼排。甜腻的柠檬混着海盐颗粒，微微发苦。

　　银刀仿佛在切割松软的雪。

　　然后雪哗啦一下融化。

　　深巧克力色的酱汁流淌，像鱼类的血。

　　“你太久没吃饭了。”他握着一杯温热的橙汁，隔着桌子向她推过去，声音低低，“哪怕为了你身体里的生命，你也该吃点东西。”

　　橙汁从她指缝里流下，他拿起雪白的丝帕替她擦拭唇角。

　　触碰到她柔软的唇，他的指尖却抖了一下。

　　看着她这幅麻木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是啊，肖楚，怎么到了这个地步？

　　妄想用一个孩子把她捆住。

　　他向来了解她，对她来说，家人就是最重要的，宋丽死了，只要还有这个孩子，她就不会离开他。

　　肖楚站起身来，从背后环住她柔软的腰腹，下巴枕在她肩上，低声道道:“留在我身边。白薇。邱池的事，我谁也没告诉。就像你说的，我放过他了。白薇，你的所有要求，我都做到了。你也要留在我身边。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人威胁你了。”

　　暮夏的风呼啸。

　　她却好像忽然出了神，扭头望着窗外。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浑身僵住。

　　隔着汹涌人潮，马路对面有家热闹的婚纱店。

　　日光下，玻璃橱窗反射光线，穿上雪白蓬松的婚纱，就连模特假人也变得高贵美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心脏，肖楚愣了良久，更紧地拥住她。

　　是的，她是他的。

　　很快就要嫁给他了。

　　谁也抢不走。

　　耳边再次响起医生的话。

　　“是这样的，肖先生。经过初步诊断，白薇小姐并没有什么危险，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医生犹豫一瞬，“只是……”

　　身穿病号服的年轻女子安静地坐在病床上，浓密漆黑的长发垂下，遮住她的侧脸。明亮温暖的日光洒落，似光点洒在瀑布。

　　事实上，自从母亲去世，她已经整整五天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

　　“只是什么？”

　　“只是精神受到刺激，疑似短暂失忆。”

　　“……失忆？”

　　“是的。但是肖先生，您不必过多担心。只要细心照顾，病患是有一定几率恢复正常的。根据以往类似病人的临床经验，一般来说，最迟五年内，基本都有七成概率自行康复。”

　　“而且，失忆也未必是件坏事。”医生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失忆有时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出于本能的遗忘，也是一种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