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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第五章】
      槐树的顶端,少女低垂着的眼睫轻轻一动,夜风拂起了她面纱的一角,薄纱和她紫色的长发一道在月华下缓缓漾开,就像是一场化不开的梦。

      韩非抬头看向她,对方的眼睛很美,瞳色清而亮,一如今夜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注视着这林中所发生的的一切。但或许,也太静了。

      无悲无喜,恰似这中天之月。

      他的心中涌上了一阵奇异的感觉,就听卫庄在耳畔低声说:“这是阴阳家的长老之一,少司命。”

      同一时间,枝稍上的女人抬起了右手,有幽幽的荧光在她的指尖摇曳了一下,紧接着,漫山的草木忽而无风自动,发生簌簌的轻响,叶片嗡鸣着像是被某种力量摘落,成群结队地涌入了空中,旋转腾挪着,在半空中汇成了一个圆满的叶团。

      韩非收回了视线:“阴阳家?”

      “不错,”卫庄说,“关于他们,当年......你大概就该有所耳闻。后来又不知从哪一年起,和古往今来所有上位者一样,咸阳宫里那位开始贪生怕死,醉心长生之术,为此特招了这群方士入宫为他炼丹讲法,一并赐封了高位。”

      “我记得,”韩非眨了一下眼睛,想做个轻松的表情,谁知小臂的咒术却不给他面子,手弯处的经脉猛然跳动了一下,带起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韩非倒吸了口气,好容易将话说了下去,“你之前提过这个胜七......嘶......他是罗网的人?”

      “你别动,”卫庄一把扣住了韩非的手腕,食中二指并起,抬手就想掀开袖子给韩非封穴,韩非下意识地挣了一下,两人目光相撞,没等韩非看清他眼里转瞬即逝的那抹情绪,就觉得小臂上的力道倏而一松。

      卫庄默默放下了手,问:“你现在还能骑马吗?”

      “哐啷”一声,胜七手上缠着锁链的重剑忽而动了。只见树梢上少女足尖轻轻一踮,便如流霞般一跃而下,指尖的荧光闪烁着,倏而大炽,于与此同时,半空中的凝成一团的叶片若有所感般颤动起来,随着她指尖的动作直朝持剑男人的眉心逼去。

      胜七当下后踏了一步,左脚在一旁的树干上借力一记反踢,他的身躯虽堪称魁梧,动作却出乎意料地轻盈,踏着朝他袭来的“凶器”凌空一旋身,手中的巨阙不偏不倚正朝少司命的天灵盖上劈去。

      盗跖嘘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道:“怜香惜玉不懂吗!”

      可惜在场并没有人回应他,少司命的双腿一屈,柔韧的腰身骤然下压,几乎翻折成了一道弯弧,半透的面纱在风中悄然扬起,堪堪擦过了迎面而来的剑刃。

      同时,她指尖手诀飞快地变换,结成了一道半透明的咒印,悬空的叶团尖鸣了一声,自半空中陡然炸开,铺天盖地般朝胜七围攻而去。

      盗跖扯着嗓子惊呼了一声“好险”,心下却是急转:少司命既为阴阳家长老,按立场,当与隶属的罗网的胜七相同,都是站在秦国这边,可眼下看,却着实不像是这个情况。

      韩非轻咳了一声,无辜似的朝卫庄看去:“你看我这样,像是能骑马的样子吗?”

      卫庄的眼皮跳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竟似从对方耷拉的眼稍里看出了一丝不一样意味,仿佛被蛰了一下般移开了视线,一瞥不远处的战局:“马上就会有墨家的人前来接应,我们最好赶在他们现身之前离开这里。”

      韩非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的嘴角一僵:“那......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卫庄看了眼一旁的枣马,径自从韩非手里拿过了缰绳,随手朝树枝上一系,“我回头可以给你寻一匹更好的。”

      韩非只觉得眼前的视野一晃,下一刻,竟猝不及防被人背起来,他的脑海中霎时像是白了一片,恍惚间竟没能稳住重心,这时,有人伸手托了他一把:“我们走。”

      韩非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才像是终于缓过神来,伏在卫庄的肩上,轻声道了句:“好”。

      胜七不慌不忙地一挥剑,蓬勃的真元如激流般顺着剑锋横扫出去,“哗啦”一阵,被一分为二的树叶失了支配,瞬间颓靡下去,稀稀零零地散落了一地。

      他似有所感般一抬头,朝两人离开的方向看去,少司命却不给她出神的机会,掐指默念,散落的叶片霎时重新聚拢起来,凝成了两道丈余的长鞭,悍然甩向了胜七的胸口。

      胜七猛地矮身,往地上一滚,那由叶片构成的“鞭子”看似柔韧,打在地上竟亦有劈山斩石之功,他先前所在的位置赫然多了两道长而深的裂痕。

      夜风鼓起了卫庄宽大的衣袖,衣摆翻飞,仿佛迎风而展的蝶翼,韩非回头望去,只见茂密的树林突兀的空了一片,小径的尽头似是有两个晃动的影子,速度很快,眨眼间便依稀能看见来人的轮廓。

      卫庄当时说墨家会派人前来支援,想来便是这二位,夜幕下难以看清两人的面容,不过为首那个白衣剑客的身姿,倒是令韩非想起了一个人。

      盖聂,这位昔日的首席剑客,如今也离开那咸阳宫吗?

      韩非无声地收回了视线,知道自己离开的十二年间,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饶是他无意再入局中,也需得早做打算。可或许......不是现在。

      他的指尖动了动,缓缓伸出手,搂上了卫庄的脖颈,一点浅淡的皂角气息顺着发梢传入了他的鼻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有那么一刻,韩非感觉身下人的脊背似乎僵了一下。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六魂恐咒带来的阵痛略微消了些许,他靠在卫庄的肩膀上,疲倦忽如潮水般自四方涌来,他缓缓阖上眼,决定今夜不再思量前途究竟路在何方。

      树林中,盖聂的脚步忽而一顿,身后高渐离将剑鞘推开了一点:“有情况?”

      他顺着盖聂的目光望去,唯见西面的天空中有星辰点点,稀稀朗朗地散布在夜幕中,发出一点隐约的暗光。盖聂摇了摇头,提起了手里的木剑:“几年前,我曾与胜七交过手,此人好战非常,届时你带着盗跖先走,由我断后。”

      “你当时与他交手,”高渐离跟上他的脚步,“以为他实力如何?”

      盖聂:“是个难缠的对手。”

      “那......”高渐离想了想,“不需要我和班大师做点什么?”

      “今夜,”盖聂回眸一眼,“我并不需要同他正面交锋。”

      他说完这句,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入了树林深处,高渐离看着他的背影,忽而觉得眼前这个号称“剑圣”的男人,看起来竟然既不张扬,也不潇洒,倒像是有些落寞。

      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月光透过葱郁的枝叶漏下来,间或照亮了两人的侧脸,已有模糊的打斗声自前方传来,盖聂提着剑,突然想起了从前尚在鬼谷的日子里,师父常说的一句话——

      习武之道,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如今世人皆称他为“剑圣”,然而这乱世之中既无人拜战帖,亦没了昔日的群英宴,既然未曾比武切磋,何来这群雄之首般的名号?

      论练剑,盖聂自认有些资质,但远不及“天纵奇才”这四字,若论天资,无论是传闻中道家天宗那位年纪轻轻的掌门晓梦,还是不日前方与他交手的左护法星魂,恐怕都在自己之上。

      毕竟他十三岁的时候,可还在鬼谷里过着寒尽不知年的日子,至于外头的那些风风雨雨,他听不到,也无心听。

      他这一路走来,能有今日的成就,苦功与机缘莫约各占一半,这话要是同外人讲起,只怕是信者寥寥,可盖聂自己清楚,都是习武之人,少时哪个不是夏三伏冬三九,披星戴月苦练过来的?只是在这个时代,光是活着,便已不易,又有多少人能不为下一顿午饭奔波操劳,心无旁骛地钻研剑术呢?

      他只不过是比别人更幸运一点,在正确的时间里走了正确的路——

      这是他曾经所认为的,盖聂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手中木剑,心想,然而现在,他真的还在那条“正确”的道路上吗?又或者,他是否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偏离了心中的那条路?

      韩非本以为卫庄会带他回到流沙,这个他曾经亲自拟定的名字,如今回首,却竟恍如隔世。他当然也想起了红莲,他最疼爱的小妹妹,一别经年,想来当出落成大姑娘了,可笑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重逢将至,却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他这厢还没思量个所以然来,卫庄的脚尖轻轻一点,落到了一处院子的门口:“到了。”

      韩非打量了一周,只见这院门普普通通,着实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和他想象中流沙的所在......不太一样。

      可真要说出个不妥来,似乎也没有,就在他寻思的当口,卫庄默默推开了院门,背着他大步走进了内间。韩非吓了一跳,路上那阵惺忪的睡意瞬间散尽了,连忙去拍卫庄的肩膀:“我说卫庄兄,你是不是该先把我放下来?”

      “你现在说这个,”卫庄饶有兴致地说,“是不是已经晚了?”

      韩非被他噎了一下,左右巡视了一周,所幸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别人,压低声音说:“我这是担心,要是被人看见了,你这‘流沙之主’的地位岂不是......”

      卫庄略微皱了一下眉:“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称呼?”

      “自然是李斯,李大人,”韩非讲到“大人”二字时,故意压着音调,听起来不伦不类,好不逗趣,卫庄给他面子,笑了一声。

      韩非见他难得笑起来,又装模作样地抱怨了一句:“不然我终日待在他那阴沉沉的府上,岂不是要闷出病来?”

      卫庄知道他在掰扯,可没有由来的,又觉得高兴,好像他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一样。

      韩非的目光环视了一周走道,忍不住问,“我看这院里空空荡荡,其他人是都出去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西边的一处卧室,卫庄松了手,将人往榻上一放,随口说:“这里不是流沙的所在,不过是我自己歇脚的一处私宅。”

      韩非:“......”

      他的眼角抽了一下,想不到卫庄当年那么正经个人,如今损起人来居然也有一套了!

      卫庄将腰际的鲨齿解下来放在桌上,抱臂看向韩非:“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身上的六魂恐咒了?”

      韩非干笑了一下,想不通今夜在李斯面前说什么不好,偏偏要提自己身上倒霉催的破咒,一时间简直有苦说不出:“你知道它?”

      卫庄一撩眼皮,气定神闲地问:“看来,你是希望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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