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卫非）凡生》殷栩

31、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我确实不是你的兄长，”东皇望了她片刻，点头道，“先前尚未自报家门，倒是我唐突了。我是阴阳家的教主，东皇太一。”

　　赤练望着眼前这个有着和韩非如出一辙般面容的男人，张了张嘴，脑海中好似白茫茫一片，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年里她曾在解决过不止一个借着几分同她哥相似的眉目，易容混入流沙的细作，却从没有哪一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更何况，假若对方真是阴阳家的首领，易容成一个已死之人，目的又能是什么？

　　东皇看了她和白凤一眼：“那么现在，二位能否回答我的问题了？”

　　白凤的目光在东皇身上逡巡了一圈，知道此刻贸然动手不过自取其辱，于是平平道：“今日多有叩扰，还望阁下大量。实不相瞒，我们来此是为了找寻......”

　　“他的死......”赤练忽而开了口，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东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一届凡人，”东皇抬眼道，“生老病死岂非再寻常不过的事？”

　　赤练额角的青筋一跳，话音未落，便已然纵身上前，链蛇软剑在半空中陡然散开，甩开一串银光，悍然朝东皇的脖颈袭去。

　　白凤的眼皮狂跳起来，不由多想，指尖瞬间多现出了数根雪白的翎羽，然而就在这时，耳畔忽有凛冽的风声乍起，赤练的瞳仁骤缩了一下，竟顾不上挥出的链蛇软剑，侧头望去只见似流星般的剑光一闪，直直地逼进了她的眼里——

　　卫庄的剑锋一转，列布的剑齿顷刻卡住了空中荡开的软剑，鲨齿随着他的手势猛然一挑，那长蛇似的软剑好似被人制住了七寸，灵动的剑身疲软下来，“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有那么一刻，在场的几人谁也没有开口，走廊中静得落针可闻，有人轻笑了一声，赞道：“鬼谷传人，果然不同凡响。”

　　卫庄没有理会东皇的话语，只默默收了手中剑，赤练怔怔地看着他，竟连跌在地上的软剑也忘了拾，呓语般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时，后方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位紫发的少女于不远处停了步子，敛衽朝东皇一揖，轻声道：“大人，丞相李斯派了车马，正于岸口相候。”

　　白凤的目光一转，李斯身为朝中重臣，与阴阳家有所往来倒也是情理之中，可专程派了车马来蜃楼相迎却又是另一回事。突然，他的瞳仁略微一缩，目光凝在少司命手中所持的长剑上，只见那剑身较寻常刀剑足长了半尺，拿在这样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手里说不出的违和。

　　他愣了愣，才想起就在几日前，据称是乘着嬴政出宫春祭的日子，有刺客潜入咸阳宫的书房中冒死窃取了问鼎剑榜的天问剑。他虽未曾亲睹天问之资，却也曾听闻那是一柄三尺又半的长剑。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个手执长剑的少女身上，唯有赤练不为所动，只是失了魂般朝卫庄看去。

　　赤练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等待什么，或许是解释，哪怕一个拙劣的借口，她的红唇嚅喏了一下，白凤见她的神态，压低声音说：“你......”

　　她素白的手背猛地绷紧了，陡然提高了音量：“你说啊！”

　　“很遗憾，”东皇走上前，回眸看了她一眼，“今天我们的时间有限，便不多奉陪了。”

　　赤练看着他那张与韩非别无二致的脸庞，心头倏而蹿起一阵邪火，咬牙道：“你给我站住！”

　　她说着，一提垂落在身侧的链蛇软剑，柔韧的软剑转动着，随着她的手势于半空盘开，翻出剑节间浸着剧毒的利刃来：“你今天最好给我说清楚，否则......”

　　东皇倏而停了脚步，转身看向她：“否则如何呢？”

　　“否则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要——”

　　赤练的瞳仁一缩，意识到自己突然无法动弹，东皇缓步朝她走来，他的步履轻而缓，举手投足不见丝毫杀气，倒有种特别的儒雅，有那么一瞬间，叫她不由心生出某种错觉，好像迎面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自小待她无微不至的兄长。

　　想到这里，她的鼻尖倏地一酸，好像自韩非撒手来那些无处可道的苦楚此刻都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如海潮般将她淹没其中，竟连回退的余地也没有留下。

　　“你刚才莫非是想说，若我今天不给出答复，便要自此天南地北地跟着我？”东皇垂目看着她，见到赤练眼角因瞠目而泛出的根根血丝。

　　“只是不说天涯海角，若没了我的一句话，今日你或许连这蜃楼也离不了，谈论这些，就不觉得可笑？”他转身接过了少司命奉上的长剑，头也不回地朝长廊的另一端走去。

　　卫庄看着被定了身的赤练，双唇轻碰了一下：“那日在城中，我答应了你找寻答案，就会说到做到。”

　　说着提剑跟了上去，宽阔的大氅荡开，身影消失了在了长廊尽头的阴影之中。

　　车厢内的熏香也不知是由什么制成，直熏得人昏昏欲睡，卫庄透过竹帘的缝隙朝外望去，此地离李斯的府邸已不过一炷香的车程。

　　东皇缓缓睁开眼，见到他的视线正落在横置于他膝前的剑匣上，卫庄无意回避，直言道：“不日前咸阳宫内的天问失窃，莫非辗转到了你们的手里？”

　　东皇抬眼看向他：“所以，你认为它就是天问？”

　　卫庄：“若非如此，你也没有带着他前去李斯府的必要。”

　　东皇注视着他的眼睛，忽而说：“我听说，一个月前，你曾去过一趟李斯府。”

　　卫庄不置可否：“那又如何？你既然调查过我，就该清楚流沙曾为帝国效力，而在其中牵线的就是李斯。”

　　“你似乎很在意，”东皇一撩眼皮，“我调查你的过去？”

　　卫庄的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径直说：“难道会有人不介意？”

　　“你介怀，无非是觉得我怀揣了什么目的，”东皇说，“那我不妨问问，你以为我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卫庄嗤了一声：“那是你的事。”

　　东皇凝视了他片刻：“或许我确实知道那样一个人。”

　　卫庄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谁？”

　　“吁——”一声，前行的马车缓缓停下，有侍从快步来到门前，隔着车帘禀道：“大人，将军府已至。”

　　东皇看了他一眼，起身取了袖中的面罩戴上：“按你们的话说，当是这张脸真正的主人。”

　　他在“真正”二字上加了重音，一向平平的语调陡然有了波澜，卫庄看着那张缓缓隐于面具下的脸，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门帘被人掀开，昭昭日光洒落进来，将车厢照得透亮，东皇扫了眼座上的木匣，示意卫庄带上：“当年在韩国未亡，你二人于新郑的相遇，难道不是你一手安排的结果？”

　　将军府临海傍山，两人随着引路的小厮走过山坡上长长的石阶，李斯已亲自于府邸的大门前相候。

　　“今日东皇阁下光临寒舍，”李斯朝东皇一揖，“李某有失远迎了。”

　　东皇拱手同他还了礼：“李大人客气，”他顿了一下，没随李斯一道步入府内，“这次会面，我还擅自请了一位朋友，说来也是大人的旧识，还望大人担待。”

　　李斯的目光一转：“朋友？”

　　东皇笑了一下，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斯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只见一个身影缓缓自长阶走上了府邸前的平台，卫庄的眉梢一动：“几日不见了，李大人。”

　　李斯的眼皮一跳，抬眼去看东皇，然而隔着一层面具实在难以窥探对方的神情，他轻咳了一声，算是招呼：“来者是客，我们在外头站着说话也不是样子，二位快请进吧。”

　　几人前后进了府邸，将军府内前庭的规格不算太大，但布局雅致，想必费了一番心思。李斯带二人穿过回转的长廊，来到了一处位于湖心的水榭。

　　一阵和风拂过湖面，掀起漫湖粼粼的水色，檐角的铜铃随风摇曳，荡开一串叮咚的清响。下人们呈上了新茶，便无声地退了下去。

　　李斯为二人各沏了一盏，笑道：“这是今年开春陛下赏的御茶，纵是朝中要臣每人也不过几罐，我初品时只觉得回味悠长，果然非同凡响，日后私下托人打听，才知原是贵派的云中君自蜀山带来的云天宫雾翠，如今与阁下共饮，倒是借花献佛了。”

　　“李大人哪里的话，”东皇笑起来，摇头道，“如此成色的蜀山雾翠，自是悉数送入了宫内，就是身在阴阳家也无福一享。”

　　卫庄不动声色地看了东皇一眼，不得不承认，若论平易近人，他舒缓的话音语调堪称无懈可击，叫人很容易由此放下心防——

　　可或许，也正是太完美了，仔细思量，反倒觉得那像是什么没有感情的死物。

　　他垂眼看着盏中漂浮的茶叶，默默抿了一口，一股浓郁的清香随即涌入了鼻尖，温吞的茶水入口醇厚，细品又自有回甘，当真是一等一的好茶。

　　李斯的余光瞥见他饮茶的动作，也不知心中何想，朝东皇举杯道：“既然如此，这般好茶若是错过属实可惜，大人何不将面具摘下，与李某共饮一杯？”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东皇，就见对座的男人低下头，伸手将脸上那张宛如异族图腾般的面具取了下来。

　　李斯微微睁大了眼睛。

　　面具之下，那人俊朗的面容显露出来，熟悉得就像是从他的记忆中拓印而出一般，李斯低低地抽了口气，嘴唇动了动，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东皇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唇角掀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微笑，执起茶盏同李斯致意：“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