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 草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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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春天刚刚结束，桃源杂树间到处都是青青碧草。’
腿断了没办法，杜芳霖老老实实坐在书房里练笔写杂记，生活一下子无聊了起来。
他最后在纸上写道：
‘秋天到来……然后，草死了。’
‘草死了，草，真的死了！’
……
“你现下所写之章节，是为何意？”商清逸并拢折扇，以之为尺，向前划过纸面上墨迹方干的文字。
“以景喻情罢鸟。”
坐在轮椅上的杜芳霖表情一派安详，伏在书案上继续执笔，往好端端的一篇《桃源四季》文章里安插私货：
‘……虽然草死了，但莺啼依旧，依稀令人怀思起春日那个草·长·莺·飞的时代……’
御神风想要让一个人暂时站不起来，这个人就真的没办法站起来。
断骨处的极情剑气一日未散，杜芳霖就别想安安生生长骨头，维持原样坐轮椅也就算了，这剑气还影响功体，飞也是飞起不起来的，规规矩矩地坐在，用轮子滚着走吧。
就这么滚啊滚啊，走十天半个月也别想走出桃源的地界。
‘——这是一个多么和平，秋·来·草·死的世界。’
杜芳霖停笔，看最后一句结尾。
这篇文章得撕掉，实在是不能看。
他问：“山河砚现在是在谁的手中？”
商清逸抖开折扇，“自然是由侠邪送去了地狱岛。”风度翩翩的山林雅客看这一身气度，比起身旁数日未曾打理而胡子拉碴的儒门之人看着更具有儒门之儒雅，“有女娲遗族辅助，便是一时与识界断开联系，设在其中维持魂魄意识之幻阵，也会安然无恙。”
御神风不但打折了杜芳霖的腿，还当场切断了他与山河砚中诸灵之联系，说白了就是觉得杜芳霖这个越来越阴间的做事手法，一定是受到了山河砚中血怨之力的影响。
这世上没什么比山河砚里那一万多散发负面情绪的魂魄更阴间的玩意了。
杜芳霖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败坏穿越者名声的混蛋。
这个猜测，他默认。
“……我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别骂了别骂了，秋天的草都死光了，穿越者他三观不太正，眼睛里看到什么都觉得像是随时能舍弃的棋子，反省了已经在反省了。
“秋日已至，等明年吧。”商清逸抬头看向书房窗外略显苍白的阳光，慢慢合拢折扇，“接下来会有其他人过来这里照看你，放心，不是宗成子。”
这一等，就等了一年多。
接替商清逸来桃源做“看守”的，是九鼎中唯一的修佛者，一名风尘仆仆的游方僧。
僧人白发披肩，英武不凡，身背寒光闪闪的戒刀，胳膊上的腱子肉足有一寸高，看得整个桃源的文弱儒生们叹为观止，直接刷新了对佛门的观感。
无名僧本为佛门武僧，却在早年因放过一位恶者破戒被逐出修行地，如今修为逐年高深，也越来越没有寺院愿意收留。在杜芳霖看来，主要还是因为这厮身上煞气太重，修行法门虽然还没到“斩业断罪”的地步，但武功路数无一不针对世间之罪恶，不受这个时代佛脉主流清修思想之接纳，跟“野狐禅”之流地位差不多。
无名僧不是剧情人物。至少在他记忆里没有见到过这个人。这和尚是听说了西武林发生之事后自己找上来的，是最为纯粹的仅仅属于这个时代的普通武林人。
杜芳霖在邪天御武事件中一直很小心地注意无名僧的生死，生怕没有光环在身，非剧情人物一不留神就挂了。
因此在九鼎当中，他和无名僧关系最亲近，是真真正正的生死之交。
希望这和尚能够活得长长久久。
杜芳霖总觉得只要无名僧能顺顺利利地活下来，一样也是“非剧情人物”的自己，也一定能顺顺利利地一起活过下一个一百年。
……
‘救·命’
这一日，知道有人到来，书房里背对着苍白阳光的杜芳霖无力抬起一只手，暗示地指着身后刚刚贴在窗棱上的那张写了两个墨黑大字的纸。
正大步走来，一身金绣袈裟，披散白发手持念珠的无名僧脚步顿了顿，双手合十，垂落无言的眉眼，然后向旁边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房门。
书房门口，一道孤高俊雅之道家身影正沉默地站立在阴影下。来人黑发结髻，银丝红绣自簪边垂落，手持古木拂尘，骤然向着室内掀起卷动尘漪的风。
呼啦啦一阵风，立刻吹动起书案上一叠空白的纸，纸张纷飞糊了杜芳霖一头一脸之后，剩下一张不偏不倚覆盖上窗棱，整个遮住了那两枚大字。
杜芳霖：“……”和尚你来就来了，为啥还要多带一个人？
云飘渺蔺无双松开臂弯上的拂尘，绕过无名僧慢慢走进书房，足下滚滚惊尘，宛如踏着云气，“若非吾当时也在，此回你当直面方丈雨卷楼之主的怒气了！”
——海蟾尊宗成子气炸了。
西武林好容易平静几年，天都一灭这就又要乱起来，仿佛当年的牺牲和努力全是无用功，因为世间总有闹不完的人祸与兵灾。
杜芳霖端坐在轮椅上，无奈地耸肩。
他和天舞神司那个神棍两人知道天都覆灭无可避免，桃源插手实际上是杜绝了未来天下封刀一家独大而祸害武林其他派门。
但外人不知情，乍然看去，就好像是桃源在搞事。
“负担起牺牲之重量，究竟是怎样的滋味，这句话昔日你炼制魂丝之时也曾说过。”蔺无双的脾气也未必比宗成子好多少，年轻的道者冷眉踏前，肩头隐然锐利剑息：“你可还记得，当年城破模样？”
九鼎之城，实际上毁于九殃之幡。这是后来串联起所有事情，才被其余人所知悉的事实。所以九鼎，从不曾向当时毁城者复仇。
城是你毁的，现在天都也是。
你所带来的，究竟是和平，还是毁灭？
杜芳霖一手轻敲轮椅扶手：“你与和尚一路西行而来，所见之处，是破败的城池，还是复兴的村庄？”
当然是后者。天都灭亡也有小半年，除了还有人在试探罗喉之生死，当初被刀无极所煽动的反叛军影响过的地方，都已渐渐开始崛起新的势力。
当无谓的征伐消失，各地民生当然也开始了复兴，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蔺无双刻意制造出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走罢。”道者侧身向旁边让开通道。
杜芳霖：“什么？”
“你不是要作为德风古道之代表，参加本次三教大会么？”
蔺无双道：“刚刚好，这一回吾也有资格参加，一起行动罢。”唯一没有参加三教大会资格的，或许就是在目前佛脉处处碰壁的无名僧。但是不要紧，两个有资格的新秀出面做担保，是个凡人都能入席了。
杜芳霖：但是我还在坐轮椅，功体被影响不能化光啊？！
无名僧大步走到轮椅前，先是双手合十，垂眸一笑——和尚毫不客气曲起两胳膊上的腱子肉，一声悠然长啸：“起！”
杜芳霖：草！
轮椅被和尚扛起来了！真的就这么扛起来了！
“你等等——”
杜芳霖表情崩了，两手紧紧把住轮椅不敢动摇：
“吾不可，我不要！救命——”
被人扛着进会场会被德风古道除名的，住手呐！
草死完了。
无名僧举起双手，冲着蔺无双点点头：
“走——”
……
时间飞快地滑过，一个月之后。
德风古道，身为主事的玉离经艰难地扛过了一波舆论风波，按下了蠢蠢欲动想要将人除名的手。
大会之后，无名僧、蔺无双，扛着情绪崩溃的轮椅杜一起去了侠邪刚刚建好的九鼎老窝，一处暂时名为“御风”的酒楼。
御风楼还没开始营业，才刚刚搞完装修。在现场主持装修的人，是御神风与无名僧共同的一位朋友。这位朋友自称玉横雪，名字有些耳熟。
杜芳霖：……但是真的记不起来了，可能是个没什么剧情的小人物吧，连带着在御神风剧情中提过一嘴，或许当初连“偶”都没有。
侠邪交友范围之广阔，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佛道兼备，儒门的朋友也不少。玉横雪名字清雅，但面容削瘦，裹着一件黑色大氅，看着就觉得这个人很怕冷，气息上功体薄弱。
“你们来了。”
玉横雪声调偏冷，抬手举茶招呼：“侠邪留下话说，明年冬月极北之地聚会，皆时建城之事才有把握。”
建城需要合适的地脉，毕竟新城不再是活人的居所。
目前在忙碌地脉之事的人，正是商清逸。风相通过地狱岛的关系，已经找到那位继承了万水之宗道法的“氏无名”，这个人如今与商清逸一起待在极北之地，杜芳霖还没有见到过。
“御神风呢？”
杜芳霖轮椅真的已经坐腻了。
“逸踪之主离世，你们的朋友忌霞殇接管势力过程中遇到了麻烦，他不久前刚刚回来，又匆匆离去。”玉横雪叹气，“留下这一楼麻烦无人打理，你们再不出现，我就要贴广告招工了。”
放下茶盏，玉横雪抬头，非常有深意的眼神从杜芳霖看到无名僧，像是在评估到底谁更适合接手。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无名僧：不擅经营，会倒闭啊。
蔺无双：忙修行，勿扰。
杜芳霖：不要奴役残废啊！
杜芳霖：“三教大会刚刚结束，是不是还有修行上的事情要说？”
蔺无双：“三教武学确实有共通之处。”
无名僧：“……不如白云山同修？”
两人一轮椅，快速闪身，玉横雪拦之不及，放人跑路。
玉横雪：真是的，都被御神风带坏了！
……
两人一左一右提着一轮椅，略带狼狈地快速化光离开“虎狼之地”，倒也没有真的去往万里之外的白云山，而是先在附近一处山头停下歇脚。
砰地一声，轮椅在地上砸了一个坑。
杜芳霖捞起袖子擦冷汗。
蔺无双找个树桩坐下。
无名僧背靠一棵老松，双手合十，捻念珠。
良久之后，三人对视，不由失笑。
多少年了？
“这次大会之后，吾或许会往道境一行。”蔺无双淡然道：“吾之境界已无法再提升，苦境之道门甚杂，毕竟少了几分道行。”
杜芳霖：“吾闭关养伤。”教训太重了，一把泪。
无名僧语气沉静：“听话意，最多明年你身上的极情剑意便会解开，御神风不会让你坐着轮椅去建城。”
“儒门修行，亦是需求多走多悟，吾会在道境等你。”蔺无双站起身，一扬手中拂尘，“同修。”
三教大会，风云诡谲，为了应付各种变局，一起参会的三人，无形中已成共同体，早已开始同修交流。
“但在世间漂泊太久，亦需一地静心，若无佛寺收留，吾打算集世间一砖一瓦，自建崇佛之所。”无名僧同样站直，口念佛号，“吾在苦境等候你们归来，好友！”
三人之中，以杜芳霖在儒脉名气最盛，而蔺无双在此次大会中，首次扬名。
只有无名僧，依旧无名。但此刻夕阳在僧人背后映出光轮，衬着红霞千道，仿佛某种预兆。
“好。”蔺无双道，“下次大会，该轮到你来邀请吾等。”
杜芳霖扶着轮椅，同时感伤：“是啊，反正德风古道不会让吾出来代表第二次……”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但或许下一回，两位便该代表自己上场。”
无名僧轻轻一笑。
夕阳西下，云霞消隐。
但又有朝阳在第二日升起，新的一天总会到来……三人干脆就坐在这其实距离御风楼所在城池不远的无名山上，再一次交流各自绝学。
第二天。
御神风突然出现，并带来了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消息：
“宗成子出事。”
在朝阳升起之时，一阵风过，白发蓝衫身影骤然出现在三人之间：“他的师弟悬壶子传书逸踪，不久前回到东海方丈雨卷楼的那个人，不是海蟾尊！”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41 草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