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流》凋年

2、西瓜

　　顾寻能感觉到，像高高遥遥的山上萦绕的那清清白白的云一般，那份略带狡黠的,好闻的气味正飘摇在他身体四周，无意间潜入他深深脑海里，勾起记忆中某个遗失角落里，曾经最舍不得的，落满尘埃的那份难以割舍。

　　榕城七月的夏，有他年幼无知里的所有悲欢喜乐。

　　他记得很清楚，夏夜晴朗时，月光会在入睡前像水一样轻轻地流淌在石板上，他曾经以为那是坠落人间的银河。

　　他眠浅，猫咪却总爱在屋檐的砖瓦里蹦跳，时不时的猫哭更容易搅他梦，爷爷会轻拍他浸透汗水的背，另一只手摇动蒲扇，连吱呀吱呀个不停的吊扇似乎也更加卖力，那是爷爷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也是仅有的记忆。
　　他七岁时，爷爷走了，只剩下他和奶奶。
　　奶奶会在晚饭之前往冰箱里放一个西瓜，在夜里他不安噩梦时，揉他的脑袋，握住他的小手，待他要闹时，拍亮灯，开冰箱，抱来西瓜。
　　昏黄的灯光下，冰镇之后的墨绿西瓜散发着冷气，奶奶年老，一刀下去往往切不到底，她总是会用双手沿着切口往两边用力，瓜瓤汁水会溅上奶奶衣领，奶奶总是会撇嘴，但是他会一直记得，西瓜被掰开的那一瞬间，噙着泪水的他双眼似乎都冰凉舒缓了许多。

　　“是西瓜的味道。”

　　“这个香水不是我喷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反正就挺好闻的”，许安转过头来，盯着失神的顾寻，饶有兴趣地问道：“小朋友你懂香水？”

　　回忆戛然而停，顾寻的思绪被迫回拉，但在刚刚的片刻，透过车内的香水气味，他想起两位老人温暖慈祥的笑容了，爷爷奶奶的音容笑貌似乎跨越过无数难捱的光阴，再一次明了地浮现在他眼前，家的模样似乎也再次清晰。

　　十七岁的年纪里，为着建立与加固所谓的自尊自立，他的青涩幼稚，他的所有无邪天真都被他执意掩盖。他希望他处世圆滑，他希望他摆脱笨拙。
　　可是，他也只是十七岁，他还是脆弱，还是敏感，还是不稳重，或许是因为在他的这个年纪里，尚且离他曾经的那份最纯粹最难以割舍不是太远。

　　顾寻意识到刚刚自己走神了，调整了坐姿，回答道:“不懂啊，只是对这个味道比较熟悉而已。”

　　顾寻不懂香水，许安也是不懂的，这车本来就不是他的，连顺风车司机这个工作都不是他的。
　　要不是林一万那个孙子家里破事多，他许安怎么会有出来拉客载人的一天！不过，那孙子明天就“出院”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心情还不错。
　　许安转回过身，推了推眼镜，发动了车子。

　　“接到尾号为0811的乘客，去海岸街207号。”
　　一路上除了车载导航尽忠职守地播报路线的声音外，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寻一直是倚靠在座位上，脑袋微微地上扬，两只手互相掰扯着，一头扎进方才的回忆中，仍然是回不过神。

　　远处，海风漫卷海浪，而一并翻腾的，还有思绪的浪花。

　　“到了，小朋友，你在哪停啊？”，许安转过头来，盯着顾寻。
　　顾寻恍惚了一下，勾了勾口罩，随手一指前方的路边：“那里就可以了。”

　　虽说现在是正午，但这个时节是旅行的旺季，海城作为南方著名的濒海城市，街道上仍然是人头攒动。
　　下了车，拿好行李后，顾寻扯了扯肩膀上的琴带，走到车玻璃旁，对许安说了声：“谢谢了，司机哥哥。”
　　许安挺意外的，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孩儿，他笑了出来，刚想说话，手机响了，也没看是谁他接了电话，他朝正要走开的顾寻挥了挥手，做了个不用谢的唇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许哥啊，今天我一朋友的酒吧开业，晚上一起来喝酒？”
　　一听到林一万这个混蛋的声音，许安就想起代职一个礼拜的事情，立马不想说话了，见事态不太对劲，林一万补救说：“酒水畅饮，我请客啊，我跟你讲，我朋友还请了一个据说唱的很棒的驻唱！怎么样，来吧！”
　　“行啊，一出院就喝酒，真有你的，在哪？”许安闲着也是闲着，这次得好好宰一下这个孙子。
　　“嘿嘿，在海岸街207号，你可记得要来哦！”
　　“什么？我现在就在这儿啊，刚刚拉了一个小男孩儿来这，地址和你说的一模一样，还背着吉他，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驻唱？”
　　“小男孩儿？不是吧，雇童工犯法的吧，我那朋友没那么傻比吧！”林一万大惊。

　　拉着行李箱的“童工”顾寻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可恶！谁骂我！”

作者有话说

　　驻唱顾寻下一章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