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融冰》十一臧

5、质子

　　建始三十四年，虽然才刚入冬，天却已经飘起了细密的白雪。李景云裹着几年前的旧氅衣站在后院的天井里，仍是一头乌黑的发瀑布似的挂在脑后。他微微仰头，碎发被寒风吹开，露出他锋利的剑眉，眉下的眼盛满了晶亮哀恼，与平日的无神空洞全然不同。
　　“两年了，母亲去世两年了，而我又苟活了两年。”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迎向大风刮来处，风灌满他的月白长袍，冻住了他眼底的晶亮，这才勉强制止那晶亮落出浅滩似的眼眶在脸颊留下滚烫的印记。“过了今夜，我就满十八了。早已是舞象之年了，那么明日我要上哪个战场？”他拉拢氅衣，问着天上翻飞的雪片。回答他的是呼啸着的风声。
　　他知道李家这般养着他，必有用处，并且这个计划是从两年前开始谋划的。但他不知道，就在明日，他李景云要上的“战场”是梁邱城——作为燕山府新的质子去替换他从未谋面垂垂老矣已无威胁的叔父回来。
　　这一夜李景云没有睡好，他一直听见院外的劳工搬箱子的声音，吵的他一直处于浅眠状态。人一旦入睡不深，就容易做梦。李景云反复在梦中看见着素衣的母亲朝他奔来，又逐渐虚化，他向前伸手却只攥出了满手的汗，待他惊醒才次日卯时初刻，窗外仍是黑压压一片，依稀有几声虫鸣混着院外搬箱子的呼喊。
　　他揉了揉发胀的脑袋，将被泪浸湿的发丝挽到耳后，换好衣裳走到天井。夜里才降过霜，现下寒气都浮在空气里，直直灌入李景云的肺，呛得他止不住咳嗽起来，门房里的丫鬟听见了急忙起身拿了氅衣披在他身上，又烧了些药茶，才止了咳。
　　“外面是在做什么？”他问，其中一个叫浣月的丫头回道：“这是在为明日公子入城准备的贡礼。”
　　“入城？什么城？”他一边拢了拢氅衣一边蹙眉问道。那丫头看了他一眼——李景云一皱眉连带着晶亮的眼也小了一点，鼻尖冻得微微泛红，唇形有点下弯，心想：这可真是个妖艳可怜的病美人相啊！嘴上也没耽误着，飞速回复：“是梁邱城，公子明日将作为燕山府的质子前往梁邱城。”
　　听罢，李景云唇角一撇哂笑一声，屏退了丫鬟们，也不顾地上凉就直接席地而坐。他明白了李家这两年来的“好生看顾”以及母亲的死是为了什么——代替府中长子李景玉去梁邱城做质子。
　　“好生看顾”把他包裹成一个锦衣玉食的李家少爷，看起来算是李家的心头肉，又在逼死母亲后名义上将他过继给已经去世的正房妻子——反正他们母子常年软禁在偏苑，那么李景云的生母是何时去世，而他又是否是于正房妻子在世时过继的，全凭燕山府说了算。这样一来，李景云算是成了燕山府的嫡长子，质子一位自然应当由他承担。而这质子，是个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个一去不复返的苦差事，干得好能像他叔父一样皓首苍颜后归乡等死，但要是中途燕山府有个什么异动，他就是用来杀鸡儆猴的活招牌。
　　但他做为府中的霉星又恰恰威胁不到燕山府。这李丞为了李景玉以及李家的后路玩的这招“狸猫换太子”真可谓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