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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愁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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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
背光的阴影里李白看不清韩信的表情,他只能感觉到韩信一边在努力抓紧他的竹枪,一边又要推开李白搀扶的手臂。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无碍,韩信固执地拄着他的枪前行,然而他已经不能走出一条直线,他虚浮的脚步如同一个喝多了的酒鬼。倘若李白在此刻松开了手,韩信大约都无法站立。
然而韩信就这样踉跄了两步之后又威胁道:“滚远些,谁同你是朋友……”
李白神色微变,只摇头道:“你总讲着丧气话,唯独不肯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肩膀上的伤口越来越痛,韩信脊背上已出了几层冷汗,他听着李白带有遗憾的语气,也咬紧牙关讽刺道:“闭嘴!丧气话?蠢货……谁、谁要你来操心……”
然而就在那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韩信也失去了意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同以往冰冷的地面,这一次他摔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早在他固执己见要离开的时候,李白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李白抱着韩信发烫的身体,心中也明白了韩信一反常态的原因。他这位朋友是个奇怪的人,总是觉着自己是个拖累想着撇下别人,却始终不肯相信身边的朋友一次。
大约是因为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所以韩信才要不由分说地离开。
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度匮乏的年代伤口感染的致死率本来就极高,讳疾忌医更不可取,他这样躲,只怕扁鹊在世也救不了他。
李白叹了口气,替他解开衣衫。
棉麻织就的外衫容易褪去,但是里衣因为冷汗的原因已经贴在了韩信身上。
整个过程韩信没有任何动作,李白隐隐闻见韩信身上的血腥味,他压下心中不好的预感,伸手去揭开韩信右侧的里衣。
里衣上的鲜血已经被清洗干净,兵器割裂的地方也被缝补整齐,唯有那右肩包裹的几层棉麻布昭示着韩信曾受过伤。
李白心中暗恨,手下并不停顿。这几天他早就发现韩信的异常,只是韩信不肯说,他也不好多问。
他解开简陋的棉麻布,又从怀里摸出两个白瓷瓶,这些都是他找张良要来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治韩信的伤,然而他已别无选择。
逃亡的途中,张良曾经告诉他,阴阳家多半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阴阳家,一种是东君座下的阴阳家。不同于和人类一起居住在大河流域的那些常见的阴阳家,高级的阴阳家使用的武器上多半会附加着魔法,普通的金疮药对被魔法砍伤的伤口不起作用。
韩信应该就是被附加魔法的兵刃所伤,所以伤口才会久久不能愈合。
于李白而言包扎伤口并不是一件费力的事,然而眼下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这里没有现代社会的医药工具,李白只能将烈酒倒在棉花上,借此慢慢地替韩信清洗伤口,等到伤口处的脓水被擦拭干净并且不再流血,他才将药粉轻轻撒在伤口上。
他二人一个坐在地上,另一个枕在对方腿上,伤口上洒酒无疑是疼痛的,是故他听见韩信粗重的喘息声,也看见少年素来白皙的侧脸上染上病态的红。
李白叹道:“韩信,你还好么?”
他想把手从韩信手里抽离,韩信忽然睁开眼看着他。
韩信失去焦距的眼睛里满含着祈求和期盼,那双宝蓝色的眼睛闪烁着迷蒙的水光,水光表面倒映着李白的身影,水底深处藏着的是其他人的影子。
李白忽然发现韩信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
就在他疑惑的时候韩信忽然扑进他的腰腹之间,韩信的脸埋在他的腰带上,他说:“别不要我。”
这个年轻人已经烧得神志不清,他抓着李白的手一遍遍重复喊着阿娘。
李白并不知道韩信在经历什么,他应该是在做一个十分不好的梦,因为他抓着李白的那只手已经在李白的手上留下了深红色的印记。
韩信说:“阿娘,我不疼,别丢下我。”
韩信抓着李白的手一次次的重复着这句话,他的手从未抓的这么紧。他有些过于高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他还以为母亲早就忘了他,他从没想过母亲原来也会来梦里看看他。他知道这场梦就是指尖飞逝的流沙,当有风吹过来的时候,流沙就会散去,重新展露出那片光秃秃的贫瘠土地。
李白替他擦去眼角的泪,在替他拢好了衣衫之后就习惯性地抬起头看向空中的月亮。
可是玄微森林没有月亮。
他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酒葫芦,可是腰后空空如也。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他的酒葫芦给了韩信,他已经很久没有用它喝过酒了。
他突然想伸手去抓天上的月亮,问一问月亮还记不记得他的故事,问一问这个永远悬挂在空中的玉盘能不能陪他喝上一杯酒。
他用了一生的力气去摘下月亮,他下定了许多赌注,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够不到遥遥无际的天空。
手可摘星辰的人,与月亮之间的距离始终都是遥不可及的。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想去掬一捧水中的月亮,但是他手里抓着的是韩信还在发烫的手。
他忘记水里没有月亮了。
053
张良的药没有任何作用,韩信的伤依旧没有好转。
李白无法放任韩信再烧下去,他背着韩信去找鬼谷子的踪迹。
早在鬼谷子说明里暗里坑过不少次李白的时候,李白就暗地里留了一个心眼。待到林中初遇,李白抱着鬼谷子的时候,李白就在鬼谷子身上放了追踪用的香粉,这种香粉是张良用魔法制备的香粉,虽然对人体无害,如果没有特定的魔法咒语解开,这种香粉就会一直黏在人身上不会轻易消散。
就这样走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李白终于在溪流边发现了睡觉的鬼谷子。
彼时鬼谷子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大石头上休憩,森林里没有阳光,而他依然把一直带着的斗笠盖在自己的脸上。
鬼谷子生性多疑,在看到鬼谷子的一瞬间,李白不假思索地把青莲剑横在了鬼谷子脖颈处,他手下一刺,青莲剑锋停留在距离鬼谷子脖颈约有三四厘米的地方。
只见那鬼谷子躺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只在口中打哈哈道:“啊呀呀!年轻人别来无恙啊!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娃娃你是骑着驴车赶路的噻,害我等了你这么久。”
李白亦挑眉朗声笑道:“鬼谷先生月下相邀,晚辈又怎敢不来赴约。”
鬼谷子用斗笠推开青莲剑锋,露出一张满是无奈的脸来:“喂喂喂!把你的臭剑拿开,我见过那么多的娃娃,赴约的娃娃哪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噻!”
李白顺着他的动作把青莲剑略为拉远了一点,不过他自己却贴在了鬼谷子面前抱怨道:“鬼谷前辈,我们才帮您解决了麻烦,您就不辞而别,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瞧见我背上的孩子没有,怎么说他也是为了您受伤,您老人家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怎么了?”
鬼谷这才去看他背上的后生,他见这后生双眼紧闭于是重重地捏了捏这红毛小子的脸,只见这红毛小子只干瞪着一双大眼睛看他,瞧着这后生连生气都生得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鬼谷啧啧两声表示:“这后生莫得救了,你去找块好地等着给这娃娃收拾后事吧。”
李白面上笑容不减,他将手轻轻搭在鬼谷肩头,将鬼谷小小一个人都揽在怀里。他轻声哄道:“鬼谷前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又何必骗我呢,你瞧瞧他才多大年纪,这么年轻就死了,岂不是很可惜?”
这一番话说下来,鬼谷神色才有些松动,韩信亦咬牙切齿道:“不、不必求他……士、士可……”
“好啦好啦!我只说没救了,又不是说非死不可,收收力气吧后生。你死了不要紧,污染了玄微森林的花花草草可不好。”鬼谷最瞧不惯这种感情牌,偏偏他又吃准了这一套,他解释道,“不过我这里只有缓解的药物,如果真的要救这娃娃的话,你得穿越这片森林,走到云梦泽的另一边——阴阳家的所有解药都在东皇太一的手上,他们的毒药并不是毒药,那只是东皇赋予他们的魔法。等你找到东皇太一的时候,当你的这把剑割破他的喉咙,阴阳家的魔法才会消失,只有到那个时候你才能真正的解开他身上的咒语。”
李白挑眉而笑:“你要我杀了你的死对头——东君?前辈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我自问不是东君对手,就连他手下的三千阴阳家们我都不一定能杀光他们。再者,且不论我能不能杀了东君,纵然我真的杀了东君,你就一定会救韩信么?”
“唉呀,小心思被看穿了呢。”鬼谷笑嘻嘻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真不愧是远古魔导的徒弟,异世之人,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
对方话音刚落,趴在李白背上的韩信已经抓紧了他的肩头,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用头抵着李白的肩膀不许他离开:“别、别答应他……你、你、你杀不了……”
李白能感知肩膀上传来的重压,他也知道韩信抓紧他的肩头不肯松开,然而他还是把韩信交付到了鬼谷手上。
“去。我当然会去。我并不知道前辈想从我身上找到什么,不过在我回来之前,劳烦您照顾好他。”
临行前李白对韩信眨了眨眼睛,安慰他不要安心自己,然而韩信不肯抓住他的手不肯放他离开,于是他将大手在韩信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几下,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来:“没事的,等我回来。”
他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