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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克中心】猫有九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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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灾般的景象像初春的积雪一样渐渐消融了,阳光穿透了铅黑色的厚重乌云,就像笔尖穿透薄纸般轻易,鲁恩王国的首都——贝克兰德的幸存者们在那来之不易的破晓中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在邪神试图降临的血夜中,很多人都死了,但更多的人活了下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亏了三大教会的官方非凡者和部分野生非凡者们的殊死奋战,大量1级及以上的封印物被从教堂深处运出,绝大多数野生非凡者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神奇物品,也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半神在地上跑。
但在贝克兰德的居民、特别是高官贵族们眼里,这些加起来带来的冲击感,还比不上那单单一个人带来的冲击感来得强烈——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同时也是贝克兰德权贵圈新贵的神秘富豪道恩·唐泰斯,因为事发突然,所以这位当时正在参加午后茶会的诡法师先生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下了来自邪神信徒的第一波袭击,并在从翻卷的流焰中走出的同时变作了表情冷峻的疯狂冒险家,将在场的在隐秘世界的战争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夫人们一路提溜到了圣赛缪尔教堂。
于是当时参加这场茶会的邻居好友们都疯了。
有什么事情能比你以为的和善可亲风度翩翩出手阔绰的中年富豪兼慈善家,其实和纵横四海疯狂残暴海盗将军见一个干一个的疯狂冒险家是同一个人来得更惊悚呢的?没有了!你甚至还跟他谈笑风生,他宰过的人比你狩猎季猎到的猎物还多……唐泰斯先生的好邻居莫里·马赫特议员一边带着家人缩在圣赛缪尔教堂地下用来安置前来避难的信徒们的大厅角落里一边想道,差点没形象地嘶出声来。惊恐交加的同时马赫特议员又有些困惑,这唐泰斯先生怎么就和疯狂冒险家划等号了呢?那两个人可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都没有啊。
和忧心忡忡的老父亲相反,海柔尔·马赫特一双深棕色的眼瞳闪闪发光,久违地感觉到了隐秘世界的魅力和吸引力,如果不是记忆中的那场噩梦时刻警醒着她她作为非凡者的力量还太弱小了,她早就冲到外头为了保护贝克兰德的人们与邪神的信徒们展开战斗了,但现在……唔……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守着爸爸妈妈吧。
随即海柔尔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那个头戴半高礼帽,身着白衬衣,黑马甲,打着白色领结,脚踏一双锃亮皮鞋,并在混血贴身男仆的帮助下披上黑色风衣,黑发棕瞳,表情冷峻的男人。当对方从绚丽喷涌的流焰中走出时,她险点尖叫出声,好宣泄在自己心中的横冲直撞的激动。不得不说,格尔曼·斯帕罗的出现极大地满足了她对非凡者的美好的妄想,强大、神秘、 超脱于世俗之上,她迫切地想要看到对方战斗时从容不迫的模样,想要再一次听他讲讲那些惊心动魄的探险故事。
若不是在逃往圣赛缪尔的路上她爸爸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臂,她早就像好奇的麻雀一样围在那位先生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上一大堆问题了。
不,你不能这样海柔尔,你得矜持一点……海柔尔懊恼地用手掌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颊,托着腮望向头顶的天花板,幻想那上面的战斗该有多么激烈。
这时她注意到出口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哗,似乎是有教会的人正提着马灯在挨个通知避难的人群邪神的降临已经被成功阻止了,希望大家能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有序退出。这一片区域多为身份尊贵的先生女士们,自然不无不可,都在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矜持地待在原地,看不到一丝当初逃难进来的惊慌无措。
但海柔尔不想再留在逼仄的地下了,她迫不及待地想上去看看那些超凡者战斗后留下的痕迹,而不是像一个普通的大家闺秀一样乖乖待在父母的保护圈内。于是在海柔尔看到有好几个人脱离人群向出口走去的时候,她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父母身边,灵活地从人群中挤了过去,靠近那几位走向出口的先生女士。
走近了之后海柔尔才发现正在和黑夜教会的工作人员攀谈的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奥黛丽·霍尔小姐,这位有着“贝克兰德最耀眼的宝石”之称的美丽少女之前一直在地下的几个区域间来回穿梭,安抚那些心灵受到创伤的人们。她的身边跟着爱犬苏茜,以及一男一女,皆是黑发褐瞳,女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男的则是个约莫有三十来岁的男士,发际线退得很后。海柔尔注意到奥黛丽小姐在三言两语中让黑夜教会的工作人员同意护送他们上至地面的同时,也时不时回首安抚两句那对焦急不安的疑似兄妹的男女。
她连忙出声道:“请、请带我也一起去。”
奥黛丽看向马赫特议员家的掌上明珠,迟疑了几秒,才点点头:“好吧,海柔尔小姐。”
海柔尔不由得露出一抹喜悦的微笑。
奥黛丽随即又警示道:“但请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即将看到的,不一定是你希望看到的。”她的语气像天鹅绒一样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海柔尔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话语考虑起自己的行为是不是过于冲动,是不是不太妥当,但随即她的眼神就坚定起来:“我还是想上去看看,奥黛丽小姐,如果贝克兰德之后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总不能一直都在旁边干巴巴地看着。”
奥黛丽哑然,她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位小姐曾经经历了什么可怕的遭遇,只好在心中感叹对方的正义感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
几人在黑夜教会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拾阶而上,在路上海柔尔知道了那对黑发褐瞳的男女确实是一对兄妹,哥哥班森·莫雷蒂是一名政府职员,而妹妹梅丽莎·莫雷蒂则是贝克兰德技术大学的一名学生。海柔尔可以看得出来这对信仰黑夜女神的兄妹的出身不高,和她攀谈时也多多少少有些拘谨,但海柔尔知道奥黛丽小姐热衷于慈善事业、体恤平民,可能是在做慈善的时候认识的吧,她猜测道。
“莫雷蒂小姐,请问你们是要上去做什么呢?”海柔尔好奇地问道。
“叫我梅丽莎就好了。”黑发褐瞳、脸型偏瘦的少女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看得出来她现在并不是处在想笑就笑的美好心情中,随即梅丽莎看了奥黛丽一眼,用一种混杂了困惑、担忧和一点希冀的复杂口吻回答道:“霍尔小姐告诉我,呃,我们的亲人可能就在上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像在说一个稍微大点声就会被刺破的童话故事。
旁边始终保持沉默的男人整理了一下挂在手臂上的正装外套,遮住自己战栗不止的手掌。
海柔尔没有注意到这么多,立即就用赞美的语气感叹道:“是这样啊,那你们应该为那位亲人感到骄傲,现在在上面的都是拯救了贝克兰德的英雄!”
梅丽莎脸色微微一变,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梅丽莎小姐的表情告诉我比起让自己的亲人成为拯救贝克兰德的英雄,她更希望对方做一个平凡的、能够陪伴在家人身边的普通人……一直在暗中观察身后两位小姐之间的对话的奥黛丽在心中叹道。在心中涌出淡淡的酸楚感的同时她又不由得感到有些激动,因为现在的她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莫雷蒂兄妹,就是克莱恩·莫雷蒂——也就是她所熟知的“世界”先生的家人。
更不用说,她本来就是因为“世界”先生的委托才得以找到这对兄妹的。
在进入圣赛缪尔教堂的地下之前,保持着格尔曼·斯帕罗模样的“世界”先生就专门找到她,希望她能在避难的人群中找到班森·莫雷蒂和梅丽莎·莫雷蒂,并在战斗结束一切尘埃落地后将他们带到自己面前。
“如果他们不愿意跟你走。”疯狂冒险者压了压头上的礼貌,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说道:“就问他们还记不记得‘克莱恩’这个名字。”
克莱恩——她曾经在诚实大厅里从“星星”先生的“口”中听到的“世界”先生的真名。
已经在对方的建议下决定留在教会地下安抚受惊的人群的奥黛丽自然不会拒绝:“好的。”
疯狂冒险家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用“蠕动的饥饿”的“旅行”能力传送离开了。
是以奥黛丽现在对莫雷蒂兄妹充满了好奇,迫切地想从他们口中知道真实的“世界”先生的模样,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朝夕相处的家人更了解你真实的性格了。但她又强行抑制住了自己的这份冲动,因为当她遵从“世界”先生的嘱咐,将“克莱恩”这个名字告诉给梅丽莎和班森听时,这对兄妹的反应激烈得超出了她的想象,那是难以置信、困惑、悲伤、惊喜、甚至是愤怒的多重奏,过于冲击的心理变化使得班森·莫雷蒂手中有枝蔓花纹的包养良好的银色怀表都从对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摔出了一两个零件。让奥黛丽坚信如果她不是那位鼎鼎有名的霍尔伯爵的女儿,这对兄妹已经把“骗子”两个字砸她脸上了。
以及,作为一名“观众”序列的中序列非凡者,奥黛丽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他们和“世界”先生一定经历过一场痛苦的分别,经历过长时间的分隔,却丝毫没有去寻找彼此的打算,以至于当莫雷蒂兄妹听到“世界”先生的消息时的意外大于惊喜……难道他们之前都以为“世界”先生已经亡故了吗?!奥黛丽被自己的推测惊得睁大了翡翠般的绿色眼瞳,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莫雷蒂兄妹反应中的不协调感,而“世界”先生肯定是一直都知道兄妹俩的所在位置的,他为什么不与他们重逢呢?又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主意让她带着莫雷蒂兄妹去见他呢……?
回忆起“世界”先生临走前的低笑——她当然没有错失那抹暗隐在其中的果决,奥黛丽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很快她又微微摇头将那抹不安甩出大脑,不会的,“世界”先生那么强大,每次塔罗会都能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堆非凡特性,随口道出的见闻都是天使那个层次的,而且他还是“愚者”先生的眷者,有“愚者”先生的庇佑,肯定不会有事的!奥黛丽在心里找了一大堆理由,又给自己刷了一个“安抚”,终于让骤然开始惴惴不安的心跳平静了下来。
呼……愿“愚者”先生保佑“世界”先生平安无事。
最后奥黛丽在心中向“愚者”先生默默祈祷了一番。
一路无话,几人在黑夜教会的工作人员的带领下终于上至了圣赛缪尔教堂的一层,穿过和灾害前似乎完全没有变化的大祈祷厅,来到了被淡淡的暗色光罩包裹住的教堂大门处,此时依然有许多黑夜教会的值夜者守卫在教堂大门处。而奥黛丽几人举目望出去,就看到了满目疮痍的城市,许多盘虬的粗大树根还盘踞在街道和房屋上,但都已经枯萎了,黑夜教会的值夜者、风暴之主教会的代罚者、蒸汽与机械教会的机械之心正以小队为单位,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清理这些邪神的遗留物。
一向对隐秘世界充满憧憬的海柔尔立刻就看入迷了,而梅丽莎和班森则只被这震撼人心的场面愣了几秒,便开始匆忙地在目之所及的地方寻找克莱恩的身影,但很快他们就失望地无功而返,没能在附近的官方非凡者中找到那张带着淡淡书卷气的面庞。
梅丽莎看向奥黛丽,想询问这位尊贵的伯爵之女克莱恩的下落,虽然克莱恩可能还活着的这个事实对亲眼看着对方毫无生气地沉睡在棺材中被送进墓碑之下的她来说近乎是荒诞不羁的,但她打从心底希望这是真的,她曾在过去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中想过无数个“如果”,如果克莱恩没有死就好了,如果那个早晨她能注意到克莱恩的异常就好了,如果更早的时候,她能阻止克莱恩选择那份工资很高但风险也很高的工作就好了……她是这样,班森也是这样,所以他们才会在听到霍尔小姐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像被胡萝卜吊着的驴子一样,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
人死真的能复生吗?她不知道,如果真的能,那所谓的奇迹也不过如此吧!
而此时,她乞求着奇迹的到来。
望过去了之后梅丽莎才发现奥黛丽并没有在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官方非凡者们,而是直直地向上,梅丽莎顺着对方的目光抬头望去,在一座钟楼的边缘看到了一个身披残破黑色风衣的男子。对方的模样像是经历了一场险峻的大战,甚至比正在善后的大多数的人都要显得狼狈,身上衣物不仅多有破损,还沾满了深深浅浅的血污,配套的礼帽_也不知道去哪了,因为隔得远,所以梅丽莎也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只能依稀认出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不是克莱恩……她失望地想道。
这位疑似奥黛丽小姐认识的人的先生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人,只是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枚印着乔治三世头像的金币,让其像活泼的精灵一样从指尖高高飞起,然后按在手背上,低头看了一眼。梅丽莎不知道对方丢到了正面还是反面,结果如何,只是单纯被这套优雅又好看的动作吸引,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突然,在她浅褐色的眼瞳中,那道站在钟楼边缘的身影不受控制般地摇晃了两下,便像失翼的鸟一样,一头栽了下来。
她听到她身边的奥黛丽小姐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