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我将永远跟随她 ...
-
冬至,王宽归家,不算什么稀奇事。
然带着一位姑娘归家,那便是一件顶顶的稀罕事。
这一消息像夏日里的惊雷一般炸在王府上空,就连一向能猜王宽心事的九思也很是诧异。
九思悄摸摸的看向公子身边的小姑娘,只觉得她长得好看,手里还拎着菜,很是温良贤淑的模样。
一眼又一眼,又恍惚觉得这小姑娘似乎有些眼熟。
王宽淡淡的掠了一眼九思,极其自然的从裴景手中接过菜,带着小姑娘进府。
九思回过神来,忙跟上去,他哪能让公子拎东西啊。
待上去要接王宽手里的东西时,被公子不动声色的挡了一下,温和又冷淡:“不必。”
倒是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十分有礼道:“谢谢你。”
这一笑,春花烂漫,拂去了冬日的点点寒意,舒心又温暖。
九思晕晕乎乎的想,她一定是掉落凡尘的小仙子啊,怎么能笑的这般好看呢。
府内曲径通幽,四通八达的小道,随处能见的亭台阁楼,偶有三五女婢,捧着果盘,婀娜走来与公子见礼。
裴景第一次入富贵人家,见这般便有些局促。
她没见过这样的王宽,虽然依旧温和,却比平常看着多了一丝清贵。
她这样想着,脚步便落下了。
王宽微微侧首,未拿东西的手精准无误握住了她的手腕,温和道:“莫走丢了。”
随即又与一侧的九思说话:“母亲呢?”
九思恭敬回:“早些知道公子要回来,夫人等了一早上,刚刚喜鹊姐姐来说,夫人困乏睡下了,公子可晚些时候再去见。”
王宽嗯了一声,又道:“今日冬至,父亲该是休沐了。”
九思应了声是,笑道:“官家仁厚,老爷现在在书房呢,公子可要去见一见老爷?”
王宽沉吟道:“先不见了吧,小景买了菜,要做饺子,我与她一起去厨房。”
裴景虽不是宋人,但人情往来是懂的,去人家家里作客,须得送礼才是。
只是她时间仓促,并未来得及备礼。
所以才买了菜,要给他们做饺子吃,算是一番心意了。
王宽自然应允了她,只要她自在开心就行。
但是在九思眼里,那就不大行了。
有什么比公子要下厨房还要让人惊惧的呢,如果有,那便是他还要带着人家姑娘一起下厨房!
九思一路诚惶诚恐的跟在他们后面,一路到了厨房。
听说王宽要下厨,整个厨房的人都严阵以待,丫鬟奴仆站了一地,就怕王宽伤着。
裴景有些无奈,这样被人看着做饭,实在是无处下手:“王大哥,你要不出去吧,我自己来。”
王宽听她言,目光淡淡的扫视了一圈,温声道:“都下去吧。”
九思自小跟着王宽身边,公子一抬眼,他便知其的心思,此刻见他依然温和,却和往常不大一样,忙招呼着其他下人一起退下去,然仍守在厨房外。
此间只剩裴景和王宽二人,小姑娘才稍稍舒了口气,将食材都取出来。
王宽挽了衣袖,露出骨节分明的指节,十分好看。
他打了水,将粘着泥的小青菜取出来,将它们浸在水里,手微微一顿,忽而忆起当日在第七斋,他也是洗菜,元仲辛颇为嫌弃的模样。
他微微侧首,对着正在认真处理食材的小姑娘正色道:“我若洗的不好,你要和我说。”
裴景正拿着刀剁馅,笑眯眯的应着王宽的话,然后此时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她即将面对什么。
当她将饺子的肉馅处理好,扭头一看。
王宽一派自然,将篮子里洗好的青菜给小景看。
这是王大哥洗的菜???
根处还有污泥未净,菜叶处许是搓揉的太过用力,有点蔫蔫的。
裴景刚想说点什么,耳边却听到温润的声音,细听还带着一丝委屈:“我用了大半盆水呢。”
小姑娘瞬间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扬起笑脸:“洗的很好呀,王大哥能不能帮我烧个火?锅里盖好水了。”
趁着王宽转身的功夫,她迅速将菜篮子里的青菜重新洗了一遍,捞出能用的一部分剁碎,混在肉馅里。
她手下动作飞快,一边却在嘱咐王宽:“王大哥,你放柴火时,不能堆在一起烧,会闷火的。”
话音刚落,她就嗅到了浓重的烟火味。
有烟从灶台那边钻出来,一缕一缕,像天边的云雾。
王宽被烟火呛到,微咳了几声,月牙色的衣袍染上了灰渍,一层层渡着黑。
连王宽白嫩的面皮上也熏黑了,裴景忙上前去,用棍子挑了挑烧了一半就灭了的柴火,不多时,火重新着了起来,散了散屋内的烟熏火燎。
王宽稀奇的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同样是柴火,怎么在他手里和在小景手里是完全不一样的呢?
裴景纠结着,从前王大哥对她总是耐心教导,温和良善,现在他难得有不擅长的,她该更耐心些,不能打击王大哥。
“王大哥已经很不错了,我第一次下厨房时,连火都不会打呢。”
裴景搜肠刮肚,极尽溢美之词。
一向稳重自持的王宽,看的出来小姑娘在宽慰他,几多落寞悠悠道:“从前出任务,我牢狱也下得。”
“小景,我不娇气的。”
“今日是意外。”
裴景怔了怔,只觉得今日的王宽不大多见,心愈加软了几分,绵软道:“没关系的,王大哥衣裳脏了,去换一件吧。”
王宽顺着小景的视线,落到自己黑黢黢的衣衫上,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好,那我一会回来。”
裴景笑眯眯的应了,心里却在想王大哥换衣服不知道要多久,不知道能不能赶在王大哥回来之前将饺子做好。
九思在厨房外候着,看着自家公子略显狼狈的从里面出来时,脸上还挂着清浅的笑意,眼中流露的都是平时不多见的愉悦,不由吃惊。
公子自小喜净,衣衫从来整洁干净,尘埃不染,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九思隐约觉得公子的变化同那位笑的好看的景姑娘有关。
正想着,却听王宽低低笑了一声,转身要走的模样,九思作揖要跟在他身后。
“你不必跟着,在这儿看看小景需要什么。”
“是。”
待王宽月白色的衣袍拐过长廊边角,消失在视线中时,九思才将目光收回。
而此时,厨房却热闹起来。
原来王宽走后,探头探脑的奴仆们见裴景手下生花,原本只是普普通通的饺子在她手里却翻出了新花样,纷纷挤进屋子观看,啧啧称奇。
裴景也不藏私,招呼着将手艺教给她们。
一时间,有人替她生火,有人替她擀面,有人替她和馅。
热闹非凡。
九思昂首看着小姑娘忙碌的身影,哒哒哒地跑到他的面前:“小哥,没有水了,府内在哪打水呀。”
手里还拎着木桶,眉眼弯弯。
九思微愣,下意识接过她手里的木桶:“我去打水。”
说罢,转身往井边去,背后响起小姑娘清脆的道谢声。
冬日寒冷,尤其冬至,人呼吸间都能见一缕缕白气。
九思打完水,见厨房灯火通明,笑语连连的热闹景象。
想着今年的冬日可真暖和呀。
王参知今日休沐,早先在书房处理公事,下人来报公子从秘阁归家,还带着第七斋的同窗,是位女娃娃。
便知这位姑娘应是宽儿挂念的心上人,他端坐在书房,心中思忖,怎么着宽儿也该带着这位姑娘来拜见他。
岂知日落西斜,公文翻了一遍又一遍,人却始终不见踪影。
忍不住召来仆役询问:“公子呢?”
仆人行了礼恭敬回:“公子先前回房了。”
王参知瞪着眼:“那公子身边的姑娘呢?也随公子一起回房了?”
王参知素来严肃,对下人也总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显少发怒,而此时横眉冷对,确实吓人。
仆人身子伏到最低,将头抵地哆嗦道:“景姑娘在厨房,说是冬至做饺子,在忙活呢。”
王参知听言脸色稍稍缓和,浓眉又拧起,只是做饺子?做什么饺子?!
扔下桌上的公文,拂袖而去,阔步向厨房方向走去。
庭院幽深,枝桠挂着雪,坠着冰花,晶莹透明。
王参知走在静谧小道,寒风瑟瑟,他伸手拢了拢披风,便将双手藏于宽大的衣袖,抵御寒冷。
拐了七八个弯,方到厨房。
已是黄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香味。
几名个高的仆人,正爬着梯子挂灯笼,准备入夜时点灯,裴景笑吟吟的站在檐角下,比划着手势帮他们指方向。
“挂歪了,再往左一点。”
“对了,这样就正好了。”
待这几人下地,眼神便瞥到了不知道在一边站了多久的王大人,皆嘴里喊着老爷,跪了一地。
裴景惊了一下,王府只会有一位老爷,那便是王大哥的父亲了。
她不知怎么就紧张了起来,人也未曾看清,拱手朝有人影的地方施礼道:“伯父安好。”
王参知哼了一声:“就是赵简来,也该尊称本官一句王大人。”
便是摆起了官架子了,裴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中纳闷为何突然提到赵姐姐,又觉得王大哥的父亲不喜欢与人亲近,她虽与王大哥同窗,但还是不要逾矩了。
她心里在胡思乱想,紧张却是去了大半,抬头看向王参知笑道:“王大人。”
这下才看清王参知的脸,周正的五官,岁月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拧着眉,严肃端穆,不算和善。
裴景心里想,王大哥除了个子和王大人一般无二,其他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单从容颜气质来说,王大哥应是更像他母亲吧。
她默默的想象了一下,若是王大哥容貌脾气像王大人会怎么样,那大概是像个严肃不苟言笑的小老头吧。
她想着,便笑开了,弧度在唇边加深,连带明媚的眼睛都带着笑。
王参知第一眼看见她,便知道这姑娘太纯良了,这样的姑娘即无家世背景与宽儿的仕途无益,又无手段更不能安定内宅后院,让宽儿在庙堂无忧。
总之,不合适,哪哪都不合适。
锅里还蒸着最后一笼饺子,已经到时候要取出来,一拍脑门:“饺子要糊了。”
急忙回了里屋,用钩子将蒸笼从大锅里取出来。
香气愈加浓郁,王参知好奇跟在了后面。
他早些只用了一碗饭,便去处理公事了。
而现在闻到香味,才觉得腹中饥饿,小幅度的咽了咽口水,目光矩矩的盯着饺子看。
裴景将饺子盛起来,察觉到王大人看向食物那炙热的目光,顿了顿说道:“王大人可是饿了?要不要先吃些饺子,现下还没到饭点呢,不过王大人可以先尝尝我的手艺。”
王参知微咳了一声:“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那我便试试。”
裴景抿着唇偷笑,不同馅的饺子都给他来了点,灶台上煨着鸡汤,也盛了一碗给他。
一碗热汤下腹,王参知觉得寒气都去了几分,拣了一筷子饺子,入口皮馅分离,鲜嫩多汁,在口腔炸开,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了。
裴景又盛了一碗鸡汤给他,王参知冷硬的面容缓和:“你叫裴景?”
“对,大家都喊我小景。”
“我知道你,渤海对大宋有利,官家仁厚破例收你入了秘阁,这在高层官员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王参知慢条斯理的吃着饺子,口中盘问道:“你来大宋多久了?可还习惯?”
裴景笑着回答,眼睛眯成了月牙:“五年了,赵姐姐,掌院他们都对我很好。”
王参知点点头:“会想家吗?若我出面,和官家说,放你归家,你可愿意?毕竟那才是你的故土,大宋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裴景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想起阿爹写的信,年后便要带她离开,心中惶惶然,不知如何接他的话。
手不安的揉着两边的衣衫,脸上的血色褪的干净。
王参知正在耐心等她回答,在一旁伺候的九思额头冒出细汗,内心在哀嚎,公子怎么还没来呀?!这气氛不大对啊!
裴景捏紧了裙子,抬眼刚想开口,只听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的声音,紧接着肩上一暖,褐色的皮毡披在了她的身上。
“父亲,你吓到她了。”
是王宽。
少年面如白玉,换了件藏青色衣袍,上面金丝绣着竹叶青,腰间系着琳琅玉佩更显身段,发间还带着湿气,裴景若有若无的嗅到清淡的皂角香味,显然刚刚沐浴过了。
王参知瞧他一副护犊子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刚刚被美食熨贴的胃又开始翻腾了:“我问几句话就会被吓到?那是不是声音高些,她就能碎掉?”
王宽神色淡淡,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那父亲可以试试。”
王参知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语气,更生气了,将筷子啪的一下拍到了桌上:“王宽!你这是什么态度,平日里读的圣贤书都去哪了?陆观年都教了你些什么,怎样离经叛道吗?”
一时间,剑拔弩张。
裴景轻轻扯了扯王宽的衣袖,岂料王宽只是掀了掀眼皮,指腹碰了碰小姑娘的手背,以示安抚:“父亲可是吃饱了?”
“什么???”
“父亲放下了筷子,难道不是已经吃饱了。”
王参知只是略有饱意,只是刚刚生了气,一拂袖:“吃饱了又如何?”
王宽含笑点头,原先冰冷的眼眸才有了丝笑意:“既然吃饱了,那父亲请便吧,已经到了用膳时间了。”
言外之意是你快走吧,我们要吃饭了。
王参知被气的不清,他素来了解自己的儿子,在口舌方面,是不可能胜过他的。
哼,不就是饺子,谁没吃过似的,谁稀罕!
王参知很有骨气的转身离开。
“让我看看小景还做了什么?笋丝炒肉。”
“蜜汁红烧肉。”
“西湖鱼羹。”
“……”
王宽每报出一道菜名,王参知的脚步就沉重了几分。
裴景看着他人走远,苦着脸:“王大哥,这样不好,王大人只吃了一点,怎么会吃饱啊。”
“饿肚子不好的。”
小姑娘忧心忡忡,王宽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放心吧。”
吩咐下人传菜到前厅,又和九思耳语了一番。
前厅,待菜上齐。
王夫人从后堂被丫鬟搀扶着出来,一见裴景,眼神亮了亮,小姑娘穿的素净,脸上只是略带脂粉,却比芙蓉花娇,圆圆的脸蛋更添可爱。
“这是小景姑娘吧。”
裴景软软的问好:“王夫人安好。”
王夫人握住她的手,示意不用多礼。
裴景歪了歪头:“夫人的模样和我想象的一样。”
“哦?我在你的想象中是什么样啊?”
“就是好看,而且温柔可亲,和王大哥一样。”
王夫人一直以王宽为骄傲,听裴景这般说,更是高兴,还想再说几句。
“母亲,还是先用饭吧。”王宽无奈道,她们这样一来一往的说,可是能说到天明,只能打断。
王夫人连忙应声,带着他们落座。
席间,其乐融融,笑语连连。
这厢温馨,那厢冷清。
王参知又回了书房,在屋里不耐的走来走去,终于忍不住招下人来:“你去看看前厅,怎么样了?”
小厮去了又回来报:“夫人和少爷他们在用饭,很是融洽。”
王参知嗯了一声:“席间可有提到我?”
小厮愣了愣回:“未曾提到老爷。”
话刚说出口,温度又低了几分,小厮仿佛听见老爷咬牙切齿的磨牙声:“再去探。”
探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未曾提到老爷,并且席间欢声笑语。
王参知刚要让他去探第三次,九思带着食盒来了。
里面是给他留的饭菜,还很热乎,是王宽吩咐九思事先留好的。
王参知眯了眯眼,接过食盒,冷哼道:“这不肖子还有点良心。”
“少爷是挂念老爷的。”
王参知才不信九思的鬼话,他饿了,他要先吃饱才行,这小姑娘的手艺是真的不错,他之前吃过宫宴,都不如她做的好吃。
九思在一旁候着,等着收拾。
“一会让少爷来书房。”王参知吃完后,擦了擦嘴吩咐道。
九思应声退下了。
其实,原本王宽也是要找他谈话的。
入夜,各屋都点了灯,王宽安排好小姑娘的住处,便朝书房走去。
此时王参知正在看公文,王宽开门而入,寒风灌进来,案桌上的烛光跳了跳。
王参知头也没抬:“你可知我为何找你来?”
“因为小景。”
“只能是她了?”
王宽负手而立,唇角带着浅笑:“是我只有她了。”
王参知这才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的儿子,端详他:“她比赵简还不如,我如何能答应?”
王宽沉声道:“她不用和任何人比,在我这里,她之所在,便是我心中所向。”
“我将永远跟随她。”
王参知被他的话震住,他没有想过他内敛的儿子居然有如此外放的时候。
震惊之后便是暴怒:“王宽,你怎能说这样的话?为了她,你连仕途都不要了?你的抱负呢?”
“即使是仕途,我的路也是由我自己走,不用依靠任何人。若我连这些都做不到,便不配做您的儿子。”
“父亲,今日,我把话说明了,不要再去试探小景,我最怕的便是她伤心,我只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的呆在我的身边,这样便很好了。”
王宽表明了态度,王参知竟无处反驳他,艰难道:“可是她这样的性子,如何能担得起王府当家主母的重担?”
王宽弯唇一笑:“只要您在外没有私-生子,那么日后小景便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父亲不要小看她,在第七斋啊,小景是管着我们的吃穿用度的,这一年来,管的紧紧有条,我是不担心她的。”
“等等……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私生子?我哪里来的私-生子!”
“你可不能胡说,被你娘知道了,她又要胡思乱想了!”
王参知吹胡子瞪眼,极力证明自己的清白,王宽忍着笑:“放心,母亲最是讲道理了,夜深了,父亲早些安歇吧。”
王宽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潇洒转身离去了。
王参知:喵喵喵???
他的儿子生来就是为了克他的吗?
等等,他原先想找他谈什么来着???
呀,又被拐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