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正本清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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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发一戴，谁也不爱。如今的青冥上下，一提到这句话，青崖洞护法长老枯风山的形象就会跃然脑海，而且往往让人不自觉地寒战一下，也不晓得是什么道理。
剑平初年的那一天，就是枯风山第一次戴上象征身份的假发髻的时候。
青冥山三十六洞都有自己的精神标志，青崖洞的标志就是一款祖传的假发髻，戴在原本的道髻之上，正面看就是青崖山的形状，侧面则有点像是独角兽，还带点儿往前戳的意思。历代以来，只有青崖洞最优秀、最正统的接班人能够佩戴这一款假发髻，非常地高贵，令人望而却步。
枯风山初次戴上这顶假发的时候，年方二十五，在平均寿命一百八十岁的修真界，这还是个小姑娘的年纪，在外人看来未免德不配位。当年谁都没有想到，后来的她能将这个传统造型发扬得那么光大，以至于所有前辈的画像和她一比都变得黯然失色了。
但在枯风华心里，这事儿其实一点都不奇怪。也许是当日的天时、地利、人和种种因素作用，枯风华第一次见到戴上假发髻的大师姐，就已经惊为天人，手里的书卷都抖落一地。
当时大师姐穿着一袭群青色的道袍，令人头皮发紧的发际线与枯风华如出一辙，甚至眼角眉稍都有向上吊起的趋势，配上一张面无表情的容长脸，凌厉更甚师尊。值得一提的是，大师组的脑壳特别圆，那顶山型的假发髻巍巍耸立于她的颅顶正中，呈现出一种完美严谨的对称形状，让人想到思凡塔尖的琉璃顶，配上她瘦高的身材，整个就是一人形思凡塔，别说是心里有鬼，就是心里没鬼也能吓出鬼来。
说到这个“思凡塔”，又得插上一嘴了。这幢青崖洞最古老的建筑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温柔浪漫，相反，这里头传承了无数年代久远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大多以被囚禁于此的女修花式自杀为结局，在今时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青崖山上依然口口相传，保持着经典的魅力。
大概是这个魅力，再加上大师姐换上新装备的魅力，以及她本身具有的魅力，强烈地冲击了枯风华幼小的心灵，她差点当场就晕厥过去。
当初计划溜进藏经阁，她寻思自己是为了学习功法，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至于打入思凡塔关禁闭。而且原计划偷读的功法口诀大多十分简练，要不了几趟，她就能把该翻的都翻了，该抄的也都抄了，也许根本不会被抓住。
唉，人生就是这样，有着太多的意外，太多的弯路。而你永远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来。
她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想到《玉郎卖身》居然有那么多卷。
犯下大错的枯风华果然被拎到了思凡塔前，一脸灰败地往前走了几步，快到门口的时候，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栩栩如生的画面，身子一抖，不受控制地就往回跑，一头扑进枯风山的怀里：“姐姐，我错了呜呜呜！”
枯风山身材高挑，而枯风华还没开始长个儿，头顶立起来的道髻还不到师姐的下巴高，这一记撒娇来得一气呵成且猝不及防，好像又回到了四五岁时的样子，这些年教出来的大气沉稳全丢没了。
“叫师姐！”枯风山斥道。但是说实在的，这么可爱，谁受得了……而且她原本也并非真的要把枯风华关禁闭，不就是擅自溜进藏经阁么，她当年急于练功时也曾动过此念，只是最终战胜了自己的欲望。她相信小师妹的出发点也是一样的，至于她一时好奇不小心翻开的禁书，以她的年纪估计也没看出名堂来，幸好及时被自己抓到了。
说起来，小师妹也年满十二周岁了。此前师尊也曾暗示过：华儿大了，对世事开始有了自己的想象和主意，需得合理引导，叫她慢慢晓得是非与责任。今日枯风山戴上了青崖洞的法髻，便等于担起了一份守护法修尊严、传承法修正统的责任。小师妹天赋尚佳，需得好好培养，立德为先，就看她怎么利用这次教育机会了。
于是，站在高高的思凡塔前，枯风山淡淡开口：“你为什么害怕？是因为那里面的前辈吗？”
枯风华当时就想，大师姐真是绝了，随便一句话低低柔柔地说出来，就能让人自动产生“怨魂们在那儿等你呢”这种槽糕的解读。她苦着脸，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你知不知道，这座塔本是练功修法的绝佳地点，塔下就是万年灵穴，当初那几位前辈被拘于此处，根本不是刑罚，若她们肯潜心闭关四十年，修为不知能精进多少。可惜，她们连四十年都忍不了。”
“忍不了”这三个字的背后是什么结局，枯风华已经听过很多了，她诚心实意地叹道：“为什么啊！”虽说修真界平均寿命还不到两百岁，但那是把所有剑修、散修等等都算上的，在青冥山这样的地方，四五百岁的法修比比皆是，到了一定境界后，闭关潜修数十年也是常规操作，何况是蹲在灵穴上修练，一百年都不嫌多呢。
枯风山摇摇头，嘴角牵出一丝嘲讽中夹杂怜悯的笑，从枯风华矮一头的角度看去，堪称绝美而冷酷。“因为她们丢掉了修士之心，把自己当成凡人了啊。”
“就是有这么多轻易忘本、放弃自尊的法修，现在的修真界才会变成这样。你记着，大道之上，唯有法修，我们既能修身，也能执剑，所谓‘剑修’不过是一群吸血鬼罢了。”
枯风华倒吸了一口气：“吸血鬼”这个词好有感觉啊，不愧是大师姐……
由于当今修真界“女法男剑”已经是公认的自然定律，所以“剑修”指的就是男修，大师姐骂的就是所有男修了。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在话本上看过的另一个词——“阳器”。由于阅读面很广，这个词出现的频率又甚高，她已经能够概括出它的定义了。
“阳器”原本指具有阳灵根的身体，因为只能接收灵气，不能将灵气转化为灵力，就像一个单纯的容器一样，故而得名。后来出现了依靠女修让渡灵力来修炼的男修，再后来，有些男修开始从事体力服务以换取大于等于两名女修的灵力让渡，人们认为这些男修没有心，只有身，于是这个词就成为了他们的贬称。当这个词流传到俗世，又被再度地“发扬光大”了。在那些什么灵根都没有的俗世男子眼里，所有的男修都是“阳器”，他们和自己这种三妻四妾真正男子汉的根本区别就是，一个是出卖自己，一个是取悦自己，所以一个下贱，一个高贵。
比起“阳器”，“吸血鬼“这个称呼已经好听多了，况且在这个剑修当道的时代，也只有青崖洞这种号称“法修最后的骄傲”的全女修单位，才会跳出来损上一句半句，显得非常不合群。
从“废灵根”到“阳器”，再到如今响当当的“剑修”，修真界男人的命运真是扶摇直上，而另一边自然就是飞流直下。那个改写了修真界历史的男人，正是韩玉郎。一口气读到《玉郎卖身》第三十七卷的枯风华并不知道，韩玉郎与女神“寒雨剑”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双修伙伴关系，还不是这个故事的终点。
但寒雨剑秋霖本人的故事终点，此刻就在她的面前。秋霖与韩玉郎的故事实在太著名了，哪怕系列巨著《玉郎卖身》在修真界已经被禁多年，也不妨碍每一个十八岁以下的少年儿童对故事中的经典桥段倒背如流，即，“玉郎卖身葬父，仙子恻隐回顾”的那一段儿。可除了这则家喻户晓的典故之外，这段四百多年前的故事就全剩下盲点了。比如，人人都知道“寒雨剑”秋霖，但是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她的本名叫作“枯秋霖”，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不仅是枯氏青崖洞最出色的修士，甚至连青崖洞最宝贵的两大遗产之一都是她留下来的。
这两大遗产，其中一个就是那风华绝代的假发髻，而另一个比它历史还要悠久，传承还要厚重——那就是思凡塔。枯风华今天才知道，那位一手建造了思凡塔的令人尊敬的本派前辈，居然就是《玉郎卖身》系列的女主角。换一个角度想就更让人接受不了了：她津津有味看了几个月的《玉郎卖身》系列的女主角，居然是令人尊敬的本派前辈……
苍天啊，她要拿什么交换一双没有看过《玉郎卖身》的眼睛！
从藏经阁到这里，枯风华的表情一直管理得非常好，假装今天是第一次偷进藏经阁，第一次因为好奇随手翻开了一卷话本，并且被捉住的时候其实什么都还没看到，即使看到几页也什么都没有看懂。其实，以她的年纪和成长基础，也就是把整个书架都看得差不多了，这才从量变达到质变，稍微摸出了一些主题套路。而正像之前所说，虽然不大懂，但却知道很不好——被发现了就得重新投胎的那种不好。
所以，她的表情绝不能出卖她如今的知识储量。从这点来说，她应该庆幸来的是大师姐，因为她是整个青崖洞公认最单纯的人——自己人说什么都相信，别的人说什么都不理。早在发现话本的那一天，枯风华就笃信，在所有被允许单独进入藏经阁的师姐里面，枯风山就是那个绝对不会对摆在眼前的话本产生一丝兴趣的人——或者这么说，枯风山是一位从来不会出于好奇去做任何事情的人，哪怕只是翻开一卷书。
可怕的自律，就是大师姐能以二十五岁韶华就戴上那顶假发髻的原因吧。
在单纯的大师姐面前，枯风华满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可她的表情却在听到寒雨剑身份的一瞬间崩裂了，而且裂得如此复杂，如此精彩，展现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问题来。
纵使枯风山自己没有亲手翻阅过本门前辈的风月传奇，对于其中包含的主要内容以及内容的深度，作为成年人的文化常识她还是知道的。这时见到师妹的表情，枯风山心中终于响起了警铃，沉声质问道：“说，你都看了些什么？”
十二岁就已经阅遍野本子的枯风华，却并没养成前辈们的沉着淡定，给人当面一揭，立刻六神无主了，结结巴巴地回答：“真、真的要我说吗？”
接下来的场面，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青崖山上好久没有见过如此生动活泼的景象了。
直到枯风华长大成人，这一段依然是她心中永远的痛。这，就是她此生第一次人设崩塌的瞬间。虽然将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惨烈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次毕竟发生在年纪尚幼之时，对她的人生影响是巨大的。
比起这一条，在如今已经变成鬼屋的思凡塔里蹲禁闭都不算什么了。如果蹲禁闭能够换来大师姐失忆，她愿意蹲一百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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