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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谓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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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水...水”,我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眼睛却花花的打转无法看清。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手上也隐隐作痛。只觉得有人向我走来。
我干涸的嘴唇终于得到湿润,“还要...水....”,唇瓣只喃喃说上两句,但已觉得用尽全身气力。
“唉...”
我听见那人叹了一声后再没有其他言语,感觉那人离我远了,又离我近了,又往我口中慢慢倒上水。如此反复,我要了整整四杯才消停了下来。
慢慢回了神,眼前的事物一点一点清晰起来。这偌大的房间里,四面都是粉白的墙,阳光透过窗纱渗进屋里,光线倒也柔和。此刻,我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手上还挂着吊瓶。
顶级病房自有它顶级的理由,宽敞亮堂,也闻不到一丝消毒水的气味。但姜家是有私人医生的,我为何会出现在此?
病房...我的脑海中浮现起爷爷躺在病床上那苍白的面容。
“爷爷呢?!爷爷呢?!爷爷他在哪儿!”我用尽全身气力喊叫,耳中却只听到气若悬丝的抽泣声。我看见程瑜妍红红的眼圈,仿佛刚刚哭过。
她为何会在这里。
我记得,我们已有三年没见面了。
程瑜妍不忍地望向我,“岚岚,你昏迷了一天一夜。你祖父他...他走了....你母亲她,她在老爷子断气后,将老爷子草草下葬了。”
“你说什么?爷爷怎么可能走了呢?妈她怎么会这样做!阿妍!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你再恨我,也不用说这些话来诅咒、中伤我的家人!你安的什么居心?”我从未想会听到这样的回复。
快疯魔了,我挣扎着起来,还弄断了手上的针管。
“岚岚!你冷静些!我没有骗你!你妈她已经和房宇深、房昭若他们搬进老宅,你姜家多年打拼的心血全都安在姓房的头上了!”
我双手捂住耳朵,止不住地摇头,“你胡说!你胡说!滚!你给我出去!我要见我妈!我要见我妈!”我的手上不停地迸出猩红的血液。
“岚岚,你冷静点啊。“护士!护士!快来啊!”我听到阿妍失控地狂叫。
“姜岚。这是真的。”
护士还没赶来,程瑜铭先走进了病房。
我看见程瑜铭手里还拿着爷爷平日戴着的玉扳指。
那玉扳指是姜家祖传,之前一直被收藏着,不轻易被拿出来见人。在爸妈结婚时,爷爷将其转交给爸爸,爸爸也一直细心呵护将其收藏。但自爸爸去世后,爷爷就成日将它戴着,从不离身。爷爷说,玉有灵性,扳指在,就能感受到他的儿子还在。他还说,待他百年归老后,这玉扳指是要传给我的。
我楞楞地看着程瑜铭手上的扳指。
程瑜铭说,“你伤心过度晕倒被抬到了这里。这隔壁,就是姜老爷子的病房。我接到消息便和阿妍赶来了。”
他顿了顿,“...我们赶到的时候,老爷子还弥留人间,可那病房里竟没一人照顾......我们赶紧请医生看护,但也无力回天。老爷子刚断了气,你母亲她接到消息,便马上叫了人将老爷子抬走下棺。”
他把玉扳指递给我,声音有些颤抖,“老爷子让我把扳指转交给你。他临走前说,让你不要太过伤心难过。人生无常,好好活着。老爷子还说,可惜没能看到你好好学习的模样,也没看到你继承姜家衣钵,更没看到你结婚生子。老爷子还说,他从前不该强迫你学,不该生你的气,应该让你选择自己的人生。”
程瑜铭的话如五雷轰顶,我觉得我的心脏在抽痛。我不情愿相信这消息,仍然挣扎着起来。
几个护士们终于赶到。几双手匆匆忙忙地将我擒住,又为我处理手上的流血。
我感觉手臂一凉。她们往我的手臂插上针管。
管内的液体一点一滴注射到我的体内。从前我是最怕疼的,打个针也能哭啼半日。但这次,我没有叫唤。
针刺入皮肤再疼,远不及心疼。
推进来的应该是镇定剂吧。我只觉得很累、好乱。这一切,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恍惚间,我听到阿妍自责自己情绪过激而说出真相,令我受太大打击。
其实我相信他们的话,只是我无法接受。
程瑜妍,我与她曾经要好。虽后来话不投机,但我深知她的品性。她不会如此伤我。更何况,她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而程瑜铭,我了解他的脾性。平日里他最见不得有人撒谎。他也从不屑于说谎。他说的话,必定是真的。
我不知,到底是药效的缘故,还是我的心真的伤透了。我不再挣扎着起身。
我呆呆地看着他们悲痛的神情,眼皮好似越来越重。
我做了一场梦。
我梦到小时候的自己、爷爷、爸爸还有妈妈。
在密榻湖的傍晚,我们一起烧烤,一起扎了帐篷。夜晚,我和爸爸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吹着山风,望满天繁星。
不知怎的,星空开始扭曲。
爸爸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他们都会慢慢离开,人生向来如此。他要我学会长大,学会独立。
说罢,爷爷、爸爸还有妈妈他们都微笑着朝我告别,身影也越发透明。
不!我不要你们走!我拼命地呼喊着。
他们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怎么也抱不住。明明那么近,又好像隔得那样远。
我只能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透明、消失,泪眼婆娑。
从梦中惊醒。
脸上已是泪痕斑驳。我轻轻地擦开。
窗纱拉开了一角,窗外的天空,已泛起一层鱼肚白。
爸爸第一次带我爬山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层,而后,是冉冉朝阳。起早、路远、山路难行,怕苦怕累的我自然是不肯的。所以自从那次过后,爸爸再找我我一起爬山看日出,我每次都找理由推脱。可没想到,这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程瑜妍正趴在床边的木桌上。她来这探望我,还守了我那么久,我为自己对她的猜忌,为她的呼喝感到愧疚。
她的青丝如娟散落,倒让我回想起青葱岁月时与她打赌的事。我和她打赌,输的人要整个爆炸头。最后她输了,我指着她新做的爆炸头嘲笑了很久。
当年,我们很是要好。如果不是那件事......罢了,往事不可追,再叹息也是惘然。
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醒了。”程瑜铭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他脸上亦是憔悴,怕也没睡好。
我看他左手戴着的还是那支墨色的机械表。这手表,是当年尤翰霖送他的生日礼物。翰霖......他....他现在又怎样呢?
程瑜妍被他哥的话吵醒,睫毛眨巴眨巴地。她慢慢睁开眼眸,慵懒地回头看了一眼程瑜霖,“哥,你来啦。”活像只小猫。
程瑜铭只应允了一声,便打开食盒,给我舀了碗鸡粥。
“吃些吧,再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坏的。”他定定地看着我,一脸疲惫。
“家里的事先别想了。等养好了身体,我们再带你回老宅。”
“好。”我对他挤出生硬的笑容,接过递来的鸡粥,小口小口地吞咽。
或是惊讶于我不再质问真相、不再哭喊着要见母亲、不再苦求回老宅的表现,程瑜铭试探地叫唤了我一声,“岚岚?”
我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琵琶行》以“大珠小珠落玉盘”来比喻琵琶声的交错、清脆。
我从未听过如同珠子落入玉盘这般极好的音色。
但我想,大小不一的珠子坠入玉盘的场面,应与此刻,我大颗小颗的泪珠翻滚进粥中的情形相像。
想什么呢,我苦苦地笑了。
“岚岚.....”阿妍着急地看着我。
“我们走吧,让她自己先平静平静也好。”
程瑜铭打断阿妍的话,带着不舍的她离开了病房。
人类总爱在远离真相时选择寻求真相,而当逐渐接近真相时,却又选择逃避。
其实他们兄妹的话,我已全信。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想捂住双耳,把眼睛闭起来,不管不问。
我只想静一静,
我希望自己可以永远沉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