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七弦》楼绯言

1、楔子

　　在她的眼中，世界是鲜红的一片。

　　从天空降落下来的无数箭羽刺入屋顶，用茅草与木头堆积而成的屋子顿时冒出冲天的火光。
　　村外的森林格外安静，彷佛森林里面所有的生灵在一瞬间全部失去生命，那样的安静映衬着村子里的嚎叫声分外惊心动魄。

　　夜是漆黑的一片，天空中没有半点星子，只有一枚月亮圆通通红亮亮地挂在天上。红月比起平日的明月要大上许多，她一抬头似乎就能看清里头捣着年糕的两只兔子，一棵桂花树，以及一个终年砍树的人，全部是鲜艳的红色。
　　她所站立的地方是村子的中央，她的身旁围站着村民，村民们的手中握着尖锐并且冒着寒光的兵器，染血锋利。

　　她的眸光渐渐暗下去，睫毛颤抖了两下，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比先前瞪得要大。

　　在第一个千羽楼杀手出现在她面前时，青阳就明白过来，过去两年里还算平静自由的日子再次一去不复返了。
　　随着一个接着一个村民的倒下，千羽楼的杀手们正在渐渐接近她。
　　青阳依旧站在原地，没法逃，所有的出路都被千羽楼堵上了。

　　耳边响彻着厮杀声，青阳的世界除了鲜红就只剩下寂静，彷佛耳朵失聪，因为早已习以为常。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她的身边便充斥血腥之气。无论她在什么地方，总会有人来将她夺走。
　　起先她还会惊恐万分，时间一久，她就发现，那些来抢她的人心狠手辣会杀光所有的人，却惟独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即使她的身周淌满鲜血堆满尸体，她的身上连一点血迹都不会沾染，一点擦伤也不会出现。

　　这是为什么？
　　青阳不知道，那些来抢走她的人没有一个愿意回答她的问题，他们对她恭敬又时刻控制她的行动，无论她做什么，周围总会跟着一群的人。
　　青阳不逃，好吃好住能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为什么还要逃？她只是有些遗憾，如果她在离开的时候脚下没有满地的尸体，生活会更加美好。
　　青阳也从不记住那些抢她的人都长什么模样，因为将要死的人，记住他的模样要做什么？

　　有冰凉的水珠划过脸颊。
　　青阳抬手抹了把脸，抬头的一瞬间，天空下起倾盆的雨。
　　月亮依旧高挂上空，红得妖娆，天空却下起雨来。
　　这样的景象看起来实在是不祥之兆。
　　那不详是她带来的吧……

　　青阳垂下头，泥泞的土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隔着雨帘她望过去，隐约认出了那几具尸体的模样。
　　一个是早晨还问她要不要白糯的米粥喝的李大婶，一个是中午砍柴回来顺带丢给她一只野兔子玩的韩大叔，还有一个是下午回来从集市上带了珠花来给自己瞧的若华姐姐……
　　若华姐姐的手里握着一柄宝剑，是她想花十个铜板外加帮忙若华做一个月家务换的。
　　现在宝剑上沾满了血迹，即使若华姐醒过来反是给她十个铜板外加帮忙做一个月的家务，她也不想要了。

　　青阳将地上的尸体认了个遍，几乎把全村的人都清点过来。
　　她的心中没有悲伤，只有无穷无尽的惋惜，还有的便是站在这样的倾盆大雨里头，寒冷有些刺骨。
　　在这样刺骨的寒冷中，青阳认完最后的尸体。
　　屠村已经结束，有人过来清理尸体，一具接着一具全部扔进在大雨中还能燃烧的屋子里，噼里啪啦砸出一堆的火星。

　　青阳仍旧站在原地，静静等待将要带她走的那个人。
　　那个人满足她所想，出现在她的面前。

　　所有的千羽楼杀手训练有素，退开三步，神情恭敬，微微颔首。

　　青阳看着眼前那个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分外美貌，一袭月白色长衫绣出精致的云彩，美貌之余多出些清淡，他的身上还隐隐飘出些淡淡的香气，竟然能够冲破雨帘，冲散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他的笑也十分温和，看不出刚刚那场屠杀的命令是出自他的口中。
　　他的身旁站着一名女子，穿着碧色的纱衣，高高举着深红色的伞，动作从容淡定，容貌不如男子，却别有一番妖娆的风情，女子神色柔和，与男子一派是风轻云淡的神情。

　　男子走近青阳，停在离她五步远的距离，便微微一笑，开口道：“闻人姑娘，随我来吧。”声音如同春风。

　　这样的话语，青阳听了不下三十次，除了刚开始几次因为害怕而没有立即行动外，每一次她都乖乖跟上说话者。离开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开始她的好吃好住，都是一样的。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即使是被委派来看守自己，任务之余，他们却将她当做真正的亲人来对待。
　　青阳总是在想，如果她本身没有什么要被人抢来抢去的特殊体质，那是不是就能快乐地在这个村庄里过日子。

　　所有的幻想从今天开始全部覆灭。

　　她从心底里不愿意听从男子的话，人的幻想一旦覆灭，总会产生叛逆情绪。
　　因为打定主意男子绝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青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男子微微皱眉，又道：“闻人姑娘，请随我来。”声音依旧是温温柔柔，却已经显出不耐烦。在下雨的天气里，他实在没有什么耐心。
　　眼见青阳依旧不动，冰凉的雨水砸在身上都不颤抖一下。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不要动怒，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将来的希望。他对着青阳再度展开一个微笑，露出了几颗牙齿，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十分好看：“青阳，跟我来吧，再待在雨中，你会生病的。”
　　这一回青阳有了动作，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抬头就将瓶子里所有的药丸都咽了下去，然后举着空掉了的瓶子对男子说：“这是医仙给我的药，他说吃了这个药就不会生病，否则就让我砸了他的牌子。”说完，青阳将瓶子塞回怀中，相对于里面的药来说，她更加喜欢这个雕了梅花的空瓶子，可以用做收藏。

　　男子已经充分明白青阳的意思。
　　淋雨会生病，可是生病之前吃了药就不会生病，既然不会生病，她就要继续站在雨中不要跟他走。

　　最后一点耐心终于被她磨掉，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一副淡漠的神情，连声音也变得凉薄：“你想死吗？”
　　他不会像其他那些人一样，对于她的任性置之不理，在他手中，她就得按照他的方式行动，以他的方式来生存，若达不到他的要求，她只能死。

　　青阳有些动容，她打从心底生气，又打从心底害怕他会真的杀了自己。
　　这个男人看起来和别的人不一样，连青阳这个十岁的小女孩都看出来，他要狠起来，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自然也包括她。
　　青阳很珍惜自己的命，所以她想改变主意跟他走了。

　　却还没等她抬起脚，有什么东西穿透雨帘向她飞来。
　　那东西快速飞近青阳，渐渐显出了拿着一把伞的人形，待至白衣翩翩飘在眼前，那人已在青阳的头顶旋转一周，立时淡漠的男子与拿伞的女子被震开三丈，他们身后的千羽楼杀手悉数倒地，功力弱者已经吐出鲜血，白衣人最后从容落于青阳身边。
　　青阳呆呆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人，满头银色发丝，容貌俊美无双，他对她微微一笑，随即将手中白色的伞倾过来，青阳身周的雨水瞬间消失。

　　“神仙？”她蓦地开口，话的内容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神仙”扑哧一笑，摸摸她的脑袋说：“我叫孟千春，不叫神仙，青阳乖乖以后要叫我师父。”
　　青阳疑惑了：“为什么要叫你师父？你是来抢我的吧。”
　　孟千春一愣，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青阳瞅瞅面色不善的千羽楼主，又看看受了“神仙”一招就躺倒一片的千羽楼杀手，回头对孟千春道：“你武功很高，那就快点把我抢走吧。我不喜欢那些人，不想跟他们走。”
　　孟千春看青阳一本正经指着陆成渝闹别扭，心想这个小女娃实在可爱，心下一动就伸手将青阳抱在了怀里，信口胡诌道：“只要青阳乖乖叫我师父，我就把你抢走，不让你去那些讨厌的人身边。”
　　青阳斩钉截铁：“师父！”

　　陆成渝脸色已经黑成一片，却不敢轻举妄动，孟千春是谁，他再晓得不过。
　　身旁的素黎即使气不过，却也只是赶紧拾起了伞，重新为陆成渝挡雨。

　　陆成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的时候气色已经缓和，他没有上前，不敢轻举妄动，便是站在原处对孟千春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七弦主竟然也会对闻人青阳产生兴趣。”
　　孟千春对陆成渝哼了一声道：“你才活了几岁？天下间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继而低头开始捏青阳的脸颊，乐不可支。
　　陆成渝其实已经恼羞成怒，无奈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对付七弦，就是单单对付七弦主孟千春一人，他们这里所有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看一眼被孟千春抱在怀里左右躲避狼爪的闻人青阳，陆成渝觉得今天来这里屠村根本就是个错误，好巧不巧竟然还遇上孟千春，以致自己受了内伤，闻人青阳眼看也不用想得到了。

　　陆成渝还在懊悔，孟千春开口道：“小子，你可以领着你的羽毛们滚蛋了，本弦主最近有些手痒，怕一会控制不住见人就打。”
　　陆成渝一惊，眉头皱成褶子，高声道了“告辞”，便领着一干受伤的千羽楼精英走了。

　　青阳的心终于沉静下来，她抬头看看笑得一脸灿烂的孟千春，思考一会，然后一本正经道：“其实我也有些讨厌你。”
　　孟千春缩回了狼爪，一脸受伤：“青阳乖乖为什么讨厌师父？”
　　青阳看看满地狼藉，抬头继续一本正经道：“你应该早点来的。”
　　孟千春讶然：“为什么？你家师父我出现的时机不好吗？我觉得很飘逸很出尘呀。”
　　“你就是应该早点来！”
　　“救村子里的人吗？”
　　青阳点点头。
　　孟千春抿了一下嘴唇道：“这些村子里的人跟那个长得狐里狐气的男人一样是要把你抢走的，为什么要救他们？”
　　“那你也要死吗？”
　　“啊？！为什么？”孟千春瞪大眼睛，哪有这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是你说的，抢走我的人都该死，你也要抢我，那么不就该死吗？”
　　孟千春就差挠墙了，这小丫头长得聪明，脑袋好像不太好使，他有些后悔收她为徒了。
　　青阳却又吐出一句让他崩溃的话来：“况且你长得比那个狐里狐气的男人更加狐里狐气。”
　　一句话，孟千春立刻把青阳放回了地上，转身走人。

　　孟千春往村外走了几步，发觉小家伙没有跟来，他坚持又走了几步，终于败下阵来转身，对上的是闻人青阳在雨帘中分外清明的一双眼睛。
　　孟千春突然心虚了一阵，脚尖点地，飞到了青阳面前，重将伞罩上她头顶：“跟我走吗？”
　　“你会教我武功吗？”
　　“只要你愿意学。”
　　“我会像你这么厉害吗？”
　　“只要你肯努力。”
　　青阳伸出手，做出抱抱的动作，孟千春将她抱在怀里，已用内力烘干的衣服再次湿了一片。
　　青阳把头埋进他的怀中，她的头发在孟千春的内力烘烤下快速变干：“像你这么厉害，我就不用怕被抢了，就能轮到我去抢别人了。”
　　孟千春手一滑，差点把青阳摔下去，赶紧摆好姿态，然后满脸黑线又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一直跟着师父，你就一定能够去抢别人！”

　　于是青阳圆满了，窝在孟千春怀里睡去，十年来头一次无梦到天亮。

　　结果第二天，一夜无梦的青阳发烧了，她迷迷糊糊挥舞着雕有梅花的空瓶子高喊：“快带我去找医仙！”
　　孟千春凑近：“做什么？”
　　“去砸了他的牌子！”

作者有话说

　　开新坑，飘来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