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孤鹤独鸣

1、第一章 师侄

　　阳春三月天，韶光直须怜。
　　巍峨群山间，云雾缭绕，漫漫石阶蜿蜒而上，涌向四面八方。
　　一群头戴玉冠、白衣泼墨的青年男女正在石阶上嬉戏打闹，有人转身时似乎望见了什么，顿时面露喜色。
　　“怎么了？”
　　“小师叔回来了！”
　　转眼便见一袭白衣翩翩而至，来人对着他们微微一颔首，又如飞鸟般沿石阶飘然而上，匿迹于云雾间了。
　　要知道，乾元宗自山门通往各山头的这段路可是不许飞行的，因此于石阶设下禁止阻碍灵力运转，即使元婴道君也多少会受到限制，如何能行走得这般自如？有人看得稀奇，不由发问：“那是谁啊？”
　　四周激起一片惊呼：“小师叔你还不知道？凡人山沟里来的吧！”
　　“确实是……”那人摸了摸鼻子，不由纳闷，“这人很有名吗？凡人居然都认识啊。”
　　立刻有热心弟子挤上来解惑：“咱们乾元宗的小师叔常翕如啊，原是凡人常国的皇子，传闻乃是灵鹿托生神子转世，天性明悟堪称仙道奇才，刚出生就被咱们宗主纯阳真人预定为徒弟，只待他到了年纪就要领走拜师。那个天赋异禀哟，三岁修道，五岁入门，十二筑基，十五结丹，十九碎丹成婴，将将及冠已得道君之名，尊号希夷。此后纵横修界、惩恶扬善，就连凡界不少地方都供着他的画像呢。六合天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六十余年的尘世风霜却不曾沾染明澄之心’，啧啧，怀德如风，端是君子之道啊。”
　　“竟这般厉害么？”那人若有所思，“果然是我辈楷模。”

　　弟子们怎样闲聊八卦，常翕如自是不知的。
　　此刻他正站在木屋前，轻扣门扉。
　　“是翕如回来了？”师兄略带疲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快些进来吧。”
　　常翕如应了声，推门而入。
　　这是一间颇为简陋的木屋，只摆了一方桌案、几把椅子、四面书架，又在后方开了道小门，没什么稀奇的。桌案前坐着个容貌端庄的年轻人，正是他师兄谢景元。
　　乾元宗的首席大弟子、威名赫赫的碧虚道君谢景元，今年也不过八十的年纪，正该是肆意的时候，他却困坐宗门内，饱受公务摧残，一眼看去似乎还有些苍老了。
　　究其原因，还是掌门纯阳真人一脉人丁稀少，仅得两位真传，师尊近来常年闭关，他又奉了师命在外奔波，这打理宗门的担子可不就落在他师兄肩上了？
　　常翕如心中是有羞愧的，忙问道：“师兄唤我前来所为何事？尽管道来便是，师弟必当竭尽全力。”
　　谢景元点头示意他先坐下，反问道：“师弟此番归来，不知能待到几时？”
　　“近来倒是有点闲暇。”常翕如笑道，“原是预备待师尊出关了便走，师兄若有所托，我多待段时日也无妨。”
　　谢景元连连摆手：“倒不是什么事，耽误不着师弟的行程。只是有位老友寿元将近，托我代为照顾，便索性收了个徒弟。咱们这一脉你也知晓，新弟子入门历来有游学的惯例，但我现下俗务缠身不便离去，他又年纪尚小修为低微，若是独自去了我倒不放心。不知可否劳烦师弟带他走上一遭？”
　　“我当是什么事呢，师兄且放心，我必将师侄看护妥当。”常翕如想了想，又道，“盛事将近，宗门事务繁多，师兄应当多加休息才是。幼时师兄对我照顾颇多，如今我投桃报李，也当好生照顾师侄，不如近来便由我教导师侄吧。”
　　“那可多谢你了。你师侄也是才到宗门，正在后间休息，待他醒了我再给你介绍吧。”谢景元放下一块玉简，捏了捏鼻梁，神色颇有些疲倦，“此等琐事也要上报，闲得没边了。真不知师尊从前是如何过的。”
　　“那还用说？”常翕如神色一肃，压低了嗓音，“本尊近来颇有感悟，莫要叨扰。”
　　“你呀、贫嘴！”谢景元笑着点了点他鼻尖。
　　二人正说笑间，后门处传来一阵细碎声响，有人拉开小门，未见其人，先有道清澈的少年音传来：“师尊，弟子已休息好了。”
　　常翕如抬眼望去，只见门后转出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年人，他罩了件泼墨山水袍，眉眼温润，乌发高束，看起来年岁不大，却颇有君子风范。
　　这少年通身灵光，好一副超然气派，然而仔细看来却仍是肉体凡胎，常翕如见了，不由微微蹙眉。
　　“瞧瞧！这便是我新收的弟子了，唤作江纯如。”谢景元乐滋滋地介绍了句，又转头看向弟子，“纯如过来，见见你小师叔。”
　　江纯如应着，走来对常翕如做了个揖：“弟子江纯如，拜见小师叔。”
　　“师侄这样正经，我倒有些不习惯。”常翕如一边笑着，一边扶起江纯如按在了一旁的椅子里，“你师尊也不是个死守礼节的老古板，做什么这样恭敬？合该多闹闹他！”
　　“你再胡说，我可就把这一桌子公文堆你屋里了。”谢景元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脸又挂起一副温和面容，笑吟吟望向江纯如，“你师叔——啊，倒忘了与你介绍，他名叫常翕如，恰好与你重了个字呢——他可是个厉害人物。虽说平日里不大正经，但修行之上却是没得说，你跟着他学段时间，必然受益匪浅。”
　　“不错，师兄这段时日事务繁多，就由我来带带师侄你。”常翕如略过半句不听，随口问道，“师侄修行如何啊？此前读过什么书？”
　　江纯如乖乖应道：“从前在山中只随家父读些经史子集，修行之事倒是不曾教导，说要我自行感悟，待到时机成熟自然天人合一了。”
　　谢景元在旁补充道：“我那位朋友，晚年崇尚自然，有意返璞归真探寻大道，便学了凡人行事，带着道侣隐居深山，近年又生下个纯如来。山中条件艰苦，人迹罕至，纯如自小只跟着他父母，不知山外事，你可得好生教导啊。”
　　谢景元说得委婉，常翕如却立时悟了：所谓“崇尚自然、返璞归真”，不就是返璞返得脑子都没了么？这类人一味的崇古贬今，尽把八荒牌这些新式灵器比作妖邪，不但自己不用，还见不得别人用，可如今连凡人都用上新灵器了，修士又如何躲得过？只好挑个深山老林把自己封进去。
　　听他师侄讲来，这位修士竟还要更严重些，是个崇尚“无为而无不为”的天授派，便是走自行领悟的法子走到了极端，半点修行之事也不能沾，只叫人天天在山中静坐体悟自然，时机一到便能醍醐灌顶羽化登仙——扯！他怎不自废修为去体悟自然？
　　看他师侄这模样，必然是个根骨奇佳的好苗子，即便不生在修士家，也当叫人早早捡回去传承道法了，怎给耽误到如今？
　　常翕如再看师侄，眼神便不一样了，颇有些怜爱的意味：“师侄放心，有师叔在，来日也叫你成个元婴道君。”
　　江纯如仰起脸，圆润双眼眨了眨，嘴角便漾开一抹乖巧的笑：“多谢小师叔！纯如定当勤勉修行，不负师长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