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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9-42 ...

  •   三十九、

      宾馆里。

      “今日下午13时许,本市西南近郊山林发生大面积沙尘暴,原因不明,同时伴随不明巨响,声音类似野兽吼叫。警方已封锁现场,情况正在调查中,目前暂无发现人员伤亡,请各位市民注意人身安全,小心出行,降低沙尘暴灾害损失。”

      郭长城扫了一眼电视里正在滚动播报今日头条,有点头大。

      他两只手恭敬地握着电话,腰板挺得直直的,老老实实地听着电话那头的训话。

      “哎,好,是是……不是,赵处,我们也没想到那么大动静……”

      “没,没,我们没被人拍到。哦不……其实是有一个记者拍到了,怎么劝也不删……”

      他声音莫名心虚,瞅了瞅正横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不知道想什么的人。

      “不过楚哥后来……不小心……把他的摄像机捏碎了。”

      电话那边 “……” 了一秒。

      听赵云澜唠叨了快半小时,郭长城终于长舒一口气挂了电话。“楚哥,赵处说让我们等等他,他们最快后天一早就到了。”

      却见楚恕之仍旧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没应声,姿势也没变。郭长城走到他旁边跪坐下来,担忧地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的温度。

      楚恕之心不在焉地抓住额头上的那只手,慢吞吞地把视线移到他身上,看起来心神恍惚。

      “楚哥,你真的没受伤吗?” 郭长城皱起了眉。

      “……嗯?” 楚恕之看着他,又似乎没看着他,根本没在听他问什么。

      郭长城心下一惊,赶忙趴到楚恕之耳边,谨慎地用气音唤着,“楚哥,楚哥,你现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楚恕之被他呼出的热气刺激得一缩,“啧”了一声,下意识偏开头,结果被两只手捧着脸强行掰了回去,只见一张放大的脸冲他贴过来。

      “?!” 干什么?耍流氓了?

      却见郭长城在他眼跟前堪堪停住,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凝视着他,两人相顾无言。

      太近了,楚恕之想,他都能看见小孩儿白皙皮肤下的毛细血管,数得出他眼睛上扑闪扑闪的睫毛。

      尸王的身子略微绷紧,膝盖也不易察觉的屈起了一点。

      郭长城就这么捧着他的脸过了过了好一会,紧张兮兮地开口了。

      “楚哥……你难道……被鬼叫震出脑震荡了?你还能认得出我吗?我是谁?”

      “……”

      楚恕之觉得自己是脑子进水了才会有那么点紧张。他粗暴地把人一把推到了地上,道:“你是白痴。”

      你家僵尸才会得脑震荡。

      郭长城还担忧不已唠叨着,楚哥你真的没事吗你有事的话一定要说哦云云,让楚恕之被提着衣领子扔回了屋。

      小孩儿不放心,每隔几分钟就要偷偷摸摸地溜出来查看,确认了人还好好地在沙发上没事,才又疑神疑鬼的进去。

      出来第五遍的时候,终于被一个枕头结结实实地拍到脸上,再也不敢在楚恕之眼前晃悠了。

      四十、

      客厅里安静得只剩下时针转动的声音。

      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和周围的背景融在了一起。他的眼睛里已经渐渐浮出细小的红血丝,却依旧一眨不眨。

      过了很久,男人轻微哆嗦了一下,又哆嗦了一下。

      咔嚓。如同平静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然后一路崩坏到底。

      他再也无法维持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

      楚恕之其实,一直头痛欲裂。

      白日里他被鬼啸卷进亡魂的记忆,借了鬼眼,看到千年前在此地现世的大煞灾星,长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从那时候开始,他的眼前耳畔,就一半是千百人死前绝望的尖叫,一半是亡魂们撕心的悲鸣。

      前尘的记忆断续而又模糊,可在看到那人间地狱的一瞬间,心底深处就有一阵嗜血的情绪如同打开了封印,瞬间将他淹没。

      杀光!都杀光!一个也不留!

      世人善恶不辨,天地清浊不分,我曾救万人性命,今日要你们全部还回来!

      看着那些人一个一个惨死在他面前,他竟然油然升起一阵暴虐的快感。前尘记忆已然抹去,滔天恨意仍旧残留。楚恕之再也无法怀疑,那些人死前眼中的影子,真真切切就是曾经的他自己。

      他这才明白,他当年刚刚修炼成尸,将那掘了他陵寝的黄口小儿抽筋扒皮时,那种恨恨快意从何而来。

      那时他神识不甚清明,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世人欠我,血债血偿,动我一分,拔骨放血来还。

      根本与千年前如出一辙。

      尔后他渐渐回归人的七情六欲,这才心生悔意,自愿戴了功德枷戴罪三百年。

      他本以为他罪已赎,卸了功德枷,又遇见了郭长城,曾经一片死灰的世界重新有了光亮。楚恕之一向蔑视天地鬼神,最近都忍不住时常在想,命运其实待他不薄。小孩儿虽然无情无欲,但是能默默站在小孩儿身边,他已经知足。

      他想着,自己可以陪他走完这凡人短短的一遭,然后,下一世,也许可以再去寻他,看他从牙牙学语的孩童,一路长成朝气勃勃的青年,最后再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有着漫长的时间,可以一直陪着小孩儿,过完一世又一世。如果他不喜欢,自己就不去打扰他,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就好。郭长城在轮回中守着苍生,他就在轮回外守着郭长城。

      可是,原来他一直不知,自己的罪业远远不是戴罪三百年就能还清的。

      脑内万千鬼魂正悲鸣着向他索命。它们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咒术下,长达千年,怨气无解,转世无门,杀了他们的人却能重返人间,让人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你来了!你来了!亡魂们飘渺而凄厉地叫着,一千年了,你的血债何时还!!

      下一秒,他似乎看见小孩儿冰冷的尸体也被扔在地上,耳边传来没有温度的控诉。

      “你连一个救了你的年轻人,都不放过。”

      楚恕之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深重绝望。

      ……长城……郭辛……

      为何前世的你,名字也被刻在那冰冷的竹简上,长眠此地。难道说,我身上背着的那千万血债,满手的鲜血之中,也有你的。

      黑暗中男人咬紧了牙关,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脸。

      ……我原以为,我是有资格守着你的。

      四十一、

      郭长城睡得很不安稳。猛然惊醒的时候,只见窗外仍旧漆黑一片,还是半夜。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然后穿了拖鞋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房门。

      客厅没有开灯,黑暗中隐隐能看到楚恕之还倚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郭长城轻轻走过去,还没到跟前,男人却像听到了动静,自己睁开了眼。

      他眼神一片清明,丝毫没有睡意,眼里甚至布满血丝,乍一看像是瞳孔猩红,在漆黑的夜里闪着瘆人的色泽。

      郭长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紧了身前的枕头。他凑上前去,不安地拽了拽他,担忧道:“楚哥,你怎么了……已经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房间睡啊。”

      楚恕之只摇了摇头,语气毫无波澜。 “没什么,一会就回去。”

      郭长城仔细地打量着他,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端倪,然而楚恕之就像戴了一张平静的面具。“是不是还是白天被震到了?你是不舒服,睡不着吗?”

      “没不舒服,不用担心。”

      “可是,你眼睛看起来都好红……”

      “这两天没休息好而已。你先回去睡你的吧,我一会就进屋睡了。”

      “楚哥……”

      “回去睡吧。”

      无论他如何问,楚恕之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郭长城终于没动静了。

      楚恕之等了一会,不见回去的脚步声,奇怪地又睁开眼看了看。

      只见郭长城还站在原地,黑暗中看不太清表情,隐约却见是眼眶红了,手里的枕头攥出了褶皱。

      “你……怎么了。” 楚恕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有点不对。

      小孩儿低着头,站在不远处,身影落寞,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他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楚哥……我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没用……”

      “你就这么……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

      楚恕之有些错愕,一时无言。

      郭长城哽咽起来,软糯的声音里带了浓浓的鼻音。 “我知道我笨,我帮不上忙,可是你这样……我很担心。”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从回来开始,就看起来很不好,可是你什么都不说。看你难受,我都恨不得替你难受,但你连你怎么了,都肯不告诉我。”

      看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悲伤气息的小孩儿,楚恕之眼里一时间风云变幻,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沉默半晌,只低声道,“白痴,说什么傻话呢,我好得很。”

      郭长城听了这话,是连生气都不会了,只觉得更加委屈。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如果现在换了特调处任何一个人和楚恕之搭档,楚哥都会多少依赖他们一些,只有自己,像个废物一样,楚恕之从来不会对他有任何期待。

      “是不是……如果现在在你身边是赵处,或者沈老师,而不是我,你就会跟他们讲了……”郭长城心灰意冷地说。从来都温声细语的他竟然刻薄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他就是克制不住。

      “……”

      “而我,只能傻看着你难受,却什么也做不了。”

      “……”

      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强一点,再强一点,他知道自己很没用,但他只是想站在那个人身旁,他不想他再受伤了。他一直在追赶他,可惜总也追不上。

      他越说越委屈,眼前被水汽模糊了,氤氲一片。 “……这几天,你梦里总是叫一个人的名字。我听不清,可是今早,你醒来甚至都哭了。”

      “……”

      停下。停下。郭长城觉得,他不该再问下去了,他没有立场质问他才对。他死死的攥着枕头,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可是嘴上依旧停不下来。

      “……你是在喊谁……那个让你那么在意的人,是谁……”

      没人回答他,只有墙上的指针走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竟然听见楚恕之低笑了一声。

      郭长城感觉脑子嗡的一声,终于被那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轻慢态度惹恼了,他猛地抬起头,红着眼凶巴巴地瞪了过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你……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男人勾着嘴角看他,眼里像是戏谑,像是无奈,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轻声道: “你这副样子,我几乎要以为,你是在吃醋了。”

      郭长城错愕地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脸上的愤怒和眼角的泪水甚至还没来得及消,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

      “什……什么?”

      可是让他更不知所措的话还在后面。

      楚恕之慢慢敛了笑意,抿着嘴直视着他,眼睛像一汪深潭,那里面盛了太多情绪,深不见底。

      “我说,你这样,我都要以为,你是又喜欢上我了。”

      四十二、

      长时间难言的沉默。

      郭长城大脑空白了一段时间,思考能力才像一台破旧的机器,又摇摆着重新运转。

      他望着楚恕之,呆愣地想着。

      我当然是……喜欢你的啊。

      看你难受,我这么担心。你受伤的时候,我恨不得替你受伤。你的事情,我都会很在意。我想能站在你身旁,而不只是跟在你身后。我想,你有一天也能依赖我。

      ……我当然,是喜欢你的。

      可是他动了动嘴唇,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没办法点头,也没办法说任何话。

      他知道楚恕之问的不是这个。

      楚恕之问的那种喜欢,他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楚恕之只静静地注视着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答案,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等,最后楚恕之移开了视线。

      男人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卸了全身的紧绷和克制,流露出一丝无防备的脆弱。

      “长城……我头好疼。” 他敛着眼轻声说,声音低哑。

      郭长城被这几个字刺了一下,心里立刻酸酸涩涩地泛起疼痛,刚才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统统抛到了脑后,满眼只剩下那个人一脸疲惫的样子。

      他的手在半空中犹豫很久无处安放,最后扶住了楚恕之的肩,焦急道:“那……那我们这就去医院好不好……”

      “不,你帮我按按,行吗。”

      楚恕之摇摇头,声音还那么轻,一点没有平日里恣意跋扈的样子,竟像是在虚弱地请求了。

      郭长城当然什么都听他的。几分钟之前,他还在怨那人泾渭分明地在自己和他之间划了一道线,将他挡在外面,可如今真见到他这般示弱,才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

      楚恕之拉他在沙发一侧坐下,然后自己仰面躺下,闭着眼枕在了他膝上。他不再强作平静,眉头皱得死紧,薄薄的唇线也抿在一起,忍受着疼痛折磨的模样。

      郭长城轻轻按住他的太阳穴,动作小心地按摩着,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柔声问,“这样会好一些吗。”

      “嗯,好多了。”

      “那你,试着睡一会好不好,我就在这陪你。”

      “嗯。” 男人应了句,安安静静躺在他怀里,不再出声。

      郭长城原以为他还是睡不着的,然而不过一会儿,楚恕之的呼吸竟然渐渐平缓下来,眉头还紧蹙着,却真的睡了过去。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缩了缩长腿,向他怀里侧了侧头,像是本能地靠向温暖的地方。

      他眉宇间一片疲惫,把原本就锋利的五官衬得更加瘦削深刻。郭长城一直低头看着他,手上动作更加轻柔,十分珍惜。

      窗外月色被薄云隐去,沙发上的两个人被笼罩回一片黑暗。郭长城静静听着楚恕之一起一伏的呼吸,慢慢安下心来,眼睛却一刻也不从那人脸上移开。

      他没发现,自己望着那人时,目光有多么的苦涩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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