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取经，女王取你》芳未歇

30、醉生梦死

　　若这世间，有一场梦，能够一偿宿愿，你是否会甘愿永远沉醉于梦中，不复醒来。

　　而那个让蜃女沉醉其中，无法自拔的梦境，简单得有些过分了，不过是两个人在沙漠中的平静生活，迦罗蓝和怀远旁观蜃女和那个还俗的罗坻在沙漠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在灯下依偎着看书，在月光下奏乐与跳舞。

　　不过几个瞬息，便已经轮转了许多个日夜，蜃女闲暇的时候就浇灌一颗叫不上来名字的枯草，日复一日，可那枯草并没有复苏的迹象。

　　迦罗蓝立在蜃女身旁，甚至有些不忍心打扰她，迦罗蓝看向怀远，却见怀远眼中带着淡淡的哀色。她想，这位为了求取真经，九死其尤未悔的僧人此刻应当也是有恻隐之心的，这蜃女一点点的痴，却也真的哀婉动人。

　　没等迦罗蓝说话，蜃女望着那颗草，仿佛自言自语道：“你觉得，她还会再活过来么？”

　　蜃女转身对上了迦罗蓝的眼睛，迦罗蓝一顿，道：“你醒过来了？”

　　蜃女笑道：“我其实从来没有陷入梦境，我只是想在这里留恋片刻罢了，只是没想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还在这里，是因为我愿意留下来。”
　　.
　　迦罗蓝道：“是因为他？”

　　蜃女并未直接回答，只是说起了从前的事，“这片天地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了，一开始是海洋，我在海里生活，后来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这里逐渐变为陆地，再后来变为沙漠，其实我并不是很需要水汽，我以人类的灵魂为食，后来有一天，他来了。”蜃女笑了笑，“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吃掉他的灵魂罢了，他的灵魂坚定而纯洁，味道美极了，不过，这个傻子居然给我讲了一个关于兔子的故事，他说他虽然力量薄弱却也愿意做一只兔子，为了这天下的命运牺牲自己，说完了还剖开自己的心，给了我半颇罗的心头血。他真傻啊，我第一眼见他就喜欢，就算是不给我血，我也会答应他，做什么要讲故事还给我血呢？”

　　迦罗蓝看向一旁的怀远，他已经静立在一旁，拿出手中的念珠轻轻拨动起来，一百零八颗木患子念珠一个一个拨动，则代表他舍去了一百零八种烦恼，可这世间的烦恼无数，真的能够一一舍去么？

　　再看这里的蜃女，当年年轻的僧人以为自己用佛法点化了她，用兔本生故事感动了她，用那半颇罗的心头血拯救了她，这才让一个高傲而谲诈的蜃女皈依我佛。

　　可年轻的僧人何等天真，她从来没有皈依佛，只是皈依了他。

　　蜃女又道：“之后十年，我们在这天宫伎乐图中整整待了十年，他构筑龟兹人共同的信仰之梦，我只是看他，直到有一天，他说他要离开这里，奔赴既定的命运，我问过他，会不会回来，他只是说，让我等他。”蜃女面上的哀伤逐渐变作凄厉，“等，我已经好几个百年，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迦罗蓝会意，以罗坻法师之能，恐怕早就已经知道自己既定的命运，他的一生注定坎坷且充满了遗憾，他想护佑龟兹，却不得不施以缓兵之计，他想收集真经拯救天地命运，却终究不是那个命定之人，他一心向佛，却不得不破戒娶妻。人事之于命运，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此刻一切陷入了僵局，他们怎么可能唤醒一个从来都没有睡去的人呢？

　　怀远缓缓走过来，对蜃女道：“罗坻法师当年为吕光所掳，为了构建龟兹人的信仰之梦，他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也深知自己未来的命运便是前往东土，译经以广传佛法，他早已在百年前坐化于草灯寺，肉身皆灭，唯舌舍利留存下来。”怀远用十分笃定的语气对蜃女道：“施主，罗坻法师，不会回来了。”

　　蜃女闻言转头，先是下意识地重复了怀远的话，“他，不会回来了？”

　　迦罗蓝也道：“罗坻法师已经圆寂，他不会回来了。”

　　霎时间，天地变色，蜃女起身，一步一步地逼近迦罗蓝和怀远，她身后梦境一片破碎，她携着雷霆万钧之势，神情隐约有几分癫狂，道：“他明明告诉我，让我等他，他为什么不回来了？”

　　她似哭似笑，“他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却在最后骗了我一场，他骗得我好苦，骗我苦苦等了几百年，现在你告诉我，他不会回来了？”

　　“他若是不再回来，那龟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蜃女抬手，道：“你们走吧，我也杀不了你们，就让我在这里，醉生梦死。”说完，天地恢复一片正常，蜃女转身欲离开，她将要进入梦境的深处，而随着她的转身，那朵蓝色的小花化为齑粉。

　　迦罗蓝心知，此刻无论同蜃女说点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或许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可她若是不配合，永远停留在梦中，龟兹也将灭国。

　　可是，扪心自问，罗坻真的说谎了么？这百转千回，五百年的等待，真的不令人生怨么？孰对孰错，谁是谁非，难道真能说清么？

　　就在蜃女的身影将要消散的时候，迦罗蓝忽然上前一步，道：“罗坻没有骗你。他的确是回来了，五百年了，只有一个人再一次用心头血供养了你，你还能说，他没有回来么？”

　　“ 真经犹如峰峦，这么多人都曾前赴后继，即便心知自己一切都有可能徒劳无功，终究要去，千百年来，求取真经之人，难道不是延续同一种精神么？罗坻的肉身已经陨灭，但是他一直在指引着一个人归来，不信，你看。”

　　迦罗蓝示意怀远，对方拿出了罗坻的手札，怀远将手札递给了蜃女，蜃女的手摩挲了封面，眼中漾起浅浅的泪，“的确是他的笔迹。”

　　“真心不可以被辜负，若你真正地了解罗坻，就该知道，救世的真心更不应该被辜负，若你就此一睡不醒，龟兹覆灭，真经消失，罗坻法师就真正的陨灭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你再也寻不到他。”

　　迦罗蓝抬眸，盯着怀远的眼睛，坚定道：“他是否归来，取决于你的选择。”

　　这句话也许说给了蜃女，又或许是说给怀远，更或者是说给迦罗蓝自己。

　　蜃女翻开手札，在手札最后一页，手札最后一页有一半是空白的，她垂下眼眸，落下泪来，泪水落在空白处，忽而显示出字迹，她痴痴地笑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此生有悔，悔在海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无怨无悔。”

　　“有悔，就够了。”

　　当年罗坻法师来见蜃女是有所求的，可许多年的朝夕相处，怎么会没有情呢？只是这一切都是既定的命运，情又如何，情甚至不能宣之于口。

　　蜃女落泪，迦罗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殊不知怀远在一旁也深深地凝望着她，他低首，看向那只方才被发丝拂过的手，手心的灼热似乎一直要烧到心里，他的心将要融化做岩浆，扩散全身，岩浆所到之处，疼痛与炽热交加，他手中的念珠滑落，闭目轻声道：“南无阿弥陀佛。”

　　蜃女整理好情绪，对怀远道：“我要这一页，可以么？”

　　“这是属于施主的，当然可以。”

　　蜃女将那一页收好，她道：“当年我们在构建龟兹人的梦境时，将时间定在了行像前后，一旦金龙有所异动，我们便会开启龟兹行像，通过现世的行像巩固龟兹人的信仰，不过现下看来，龟兹人的梦境被阿奇尼人所污染，金龙便趁虚而入，行像反倒成了漏洞，若巩固得并非原来的信仰，行像会加速龟兹的灭亡。”

　　蜃女看着怀远又道：“不过，你既然是承罗坻遗志而来，应当并不只是要镇压金龙那么简单，罗坻曾说过，金龙和龟兹人的仇恨在当世是无法化解的，可是经过时间，已经有了化解的可能，我想你是为了化解二者仇恨而来，对么？”

　　怀远颔首，“贫僧所做皆是当年罗坻法师准备好的事情，今日不过需要贫僧顺水推舟罢了。”

　　迦罗蓝笑道：“看来法师已经有了好办法？”

　　怀远看向远方，又像是看向了时空更深处。

　　“你我不如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