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姨太太按按肩》地上有烟花

14、牌桌（3）

　　牌桌（3）

　　“我已越来越记不清这个城市原本的样貌。”

　　嘶啦——这一次，推开门以后，江白米正坐在一辆出租车的副驾驶的位置上。外面的暴雨裹挟着黑夜，没入车子与车子的缝隙中。

　　车内，左侧的司机沉默不语，唯一的声音来自于车上的广播。江白米坐在那儿，膝盖上放着那个黑不溜秋的胭脂盒子。

　　里面那个低沉的男声又重复了一遍：

　　“我已越来越记不清这个城市原本的样貌。”

　　“新修的人工湖与广场一次次地出现在电视屏幕里，成为这个城市的标识。有时我也会跟着他们一起去，站在那个漂亮干净的广场上做一个观光客。

　　更多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地离开我的同伴，一个人沿着小路朝东边一直一直地走。

　　当你站在今年新开的牡丹花前笑容灿烂时，你可知道背后这片土地上曾经并不长出牡丹，而是托着一栋又一栋老旧的居民楼。

　　有一段时间，半夜里我老是会醒过来，我会听见家里钟摆的声音，还会听见楼下搬动锅具的声音。妈妈告诉过我，楼下的阿嬷家是蒸馒头的，所以我一度以为，阿嬷家会在半夜蒸馒头，很多次我想问一问阿嬷为什么要大半夜忙活，但看着她枯瘦地坐在摇椅上的样子时，我又不敢问。

　　我想，那一段时间里我总是睡不踏实，大概和妈妈回来得太晚有关系。

　　顶楼住着我的小姨，她是厂里的女工，上完夜班后才会回来，似乎她上楼的时候我姨夫会下来接她，两种脚步声要在楼道里响上一阵子。而我的妈妈，她可不上什么夜班，她要是回来得太晚了，那就是因为她去了院子附近的棋牌室。

　　我们这里有三个院子，最前面的临街的院子住着绿化处的家属。其中有一户人家把自己家的屋子改造了一下，变成了棋牌室，从那以后，总会有人在这里打麻将。妈妈喜欢去这里，她总要在这里待很久。

　　那天晚上，我记得是还珠格格三开播的日子，我很想让妈妈和我一起看，便独自踩着拖鞋，一个人溜下了楼，打算去棋牌室找妈妈回来。

　　院子里黑黑的，并没有什么灯，好在有一只黑猫陪我。我在院子里走，它在车棚的顶上面慢吞吞地挪着步子。你说多有趣，我走多远它就走多远，我停下来它就停下来，像是它送我去棋牌室一样。

　　终于，我看见棋牌室那里的光亮。更好的是，我看见那只黑猫跳到了我的前面，跳到了一个人的怀里去，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妈妈。

　　妈妈抱着这只黑猫，笑着和我说快回家。

　　在我的记忆里，事情便是这样的。

　　然而在旁的人的记忆里，那晚棋牌室发生了很严重的煤气中毒的事情，死了一部分人，我的妈妈侥幸被送到医院活了过来。

　　这跟我所记得的根本不一样。

　　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记不清楚事情了。

　　一次次的，我走在广场上的人群里，不断想起老楼斑驳的墙体，黑漆漆的楼道里昏黄的灯，而这些记忆越来越模糊了。

　　这座城市原来的样子到底是怎样的？

　　那个晚上，原本的样子到底是怎样的？”

　　广播里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主持人打着哈哈说：“刚才的故事是不是很有趣？其实我们这个城市里好像也有一个很有名的棋牌室诶，废弃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没被拆掉。”

　　另一个主持人嘻嘻哈哈地接话道：“就是那个即将被改造成鬼屋的地方吗？哈哈，很有意思呢。”

　　......听到这里，江白米心下了然，这便是这个世界里的鬼屋的背景故事了。废弃的棋牌室，估计它的过去和这个故事的重合度很高。

　　“那个，你要不要下去？”

　　旁边，一直沉默的司机开口说话了，他有些焦躁地望了眼外面堵得严严实实的情况，建议江白米道：“你要去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了，要不，你自己下车过去？”

　　江白米心说这大概就是过场剧情播完了，催他赶紧进鬼屋。没有任何留恋地，江白米嗯了一声便拿着车上的伞下去。

　　司机说得没错，沿着路朝前走上五百米，再接着拐进小巷子里，很快就能到。

　　江白米盯着手机里的地图看，忽然，弹出来新的消息框提示，似乎是来自于某个论坛的消息。

　　他点进去看，只见这个论坛上的大部分帖子标题都和这个鬼屋有关，而且主题多为探秘。

　　“诶，你们上次真的在他家鬼屋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了？”

　　想必这些人就是那些拍照上传的网友，害得小徐老板焦头烂额。江白米大概地翻了一下，发现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语是“打牌声”，有热心网友称他曾在这个鬼屋里坚守了一整夜。

　　买票进来以后，他千辛万苦地躲过了摄像头，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藏身之地。

　　而接下来的情况可谓是险象环生。先是一波又一波的游客进来玩耍，为了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工作人员，这位网友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他所看过的恐怖片，一边被电影吓得上蹿下跳，一边模仿着那些厉鬼上蹿下跳，过往的游客愣是没有从他的上蹿下跳里看出两种交杂的复杂的情感。

　　后来，等歇业以后，为了躲避小徐老板的检查，这位热心网友掏出了自己的绿豆泥清洁面膜，在黑暗中为自己的脸涂上了浓重的色彩，只让小徐老板闻到了清新的绿豆香气，没有见到他上蹿下跳太久后，气喘吁吁的身体。

　　在帖子第一页的末尾处，这位热心网友写道：

　　“我在那里足足强撑着熬了一整晚上。”

　　三页过后，这位热心网友写下的这个帖子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我听着鬼屋里奇奇怪怪的对话声，学会了打麻将！”

　　江白米跟帖道：

　　“啧，可惜不是手把手一对一教学。”

　　关上这个帖子以后，江白米打开了消息提示，原来，他自己也在论坛里开了一个帖子，题目是“今晚我要去了”。

　　主楼内容是：

　　“听说那个鬼屋好几天都没有营业了，我打算去看看。”

　　江白米看着这个帖子，心想我又不追求麻将一对一教学，我关心他们家开门不开门做什么。

　　大概浏览了一下别的网友跟帖给出的建议之后，江白米关上手机，把它放进了裤兜里。

　　他抬起头，看见面前就是鬼屋的入口处。

　　。

　　这里的布局结构居然和广播故事里有点相似。

　　这一条路上有三个小区，棋牌室就在第一个小区的临街的一家里。小徐很有创意地把售票处设置成了小卖部的样子：在右手边的墙上有一个窗口，窗子是开着的，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不过还是能看清楚货架上摆着的零食。

　　那都是一些十几年前流行的零食，辣条，西瓜糖等，看着这些很有年代感的东西，一时间江白米有些恍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广播故事里所说的年代。

　　如果说是正常停业，那么右边的窗口应该是关着的才对，然而，它是开着的，就好像上一刻老板还正站在里面兜售鬼屋的门票。

　　江白米抬头看了看敞开的鬼屋大门，迈上了第一级台阶。

　　鬼屋里自然是漆黑一片，他掀开垂挂着的门帘走进去，小腿不小心碰到了右边的沙发。

　　还好，是沙发而不是别的东西。

　　江白米站在黑暗里，思考着该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而这个时候，一直安安静静的季令枫出现在了江白米的身后。

　　“江白米，你在发什么呆呢？对了，姨太太在哪里，你怎么不开屋里的灯？”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某处亮起了灯光。

　　借着这灯光，江白米看清了鬼屋的构造，原来这棋牌室其实是有两间屋子，这间似乎是主人家的住处，对面墙上有一扇门，从那扇门出去后经过一个窄窄的过道便能到另一个房间，那里，才是真正的棋牌室。

　　灯光就是从另一个棋牌室那里亮起的。

　　江白米正想说什么，熟悉的事情发生了。

　　季令枫嗫嚅着说：“......我，好像感觉到姨太太了。”

　　说着，他再一次地被他的执念支配，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赶在江白米拦住他之前奔向了那间屋子。

　　十几秒以后，江白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叫声：

　　“姨太太！太太——”兴奋，充满希望，刚探出头的嫩绿的小苗。

　　“太太——啊！”惊恐，绝望，被精神病人别在衣襟上跟着疯跑出去的嫩绿的小苗。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