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番外三 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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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阳光实在晃眼，虞西棠忍不住轻轻闭上了眼睛，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睁开眼睛，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力牵引着他的手臂导致他的手臂不由自主的抬起来，然后是双腿，躯干。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咻”得地拉到空中，虞西棠转身细细端详摇椅上的自己的身体，神情算不上安详，数不清的皱纹布满整张脸，像高原上深浅不一的沟壑。眼尾有一道长长的皱纹几乎延伸到鬓角至于那残存的肃杀之气就顺着这一道皱纹缓缓流淌下来。
苍老、干瘪、丑陋，这是虞西棠的感觉。年华渐渐逝去，无论多傲人的容貌都只能不断枯朽。事实上他从中年起就不太爱照镜子了，林东篱逝去时不到三十岁，正是一个男人相貌、气质最好的时候，从前虞西棠觉得自己和林东篱无一处不相配，可看到镜子里逐渐老去的自己，他便总是惶恐觉得自己难与林东篱相配。
突然，虚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衣的身影，看不清面容，手上拿着一根铁链。“竟然自行离体了么？那也好，请吧。”说着手一挥，虞西棠感觉周身都暗了下来，那个黑衣有开口了，“黄泉路，请吧。“
”原来这就是黄泉路。“虞西棠心想，虞西棠感觉脚下的土地变得松软起来，四周的黑暗让他分辨不了方向，慢慢地一条带着微光的羊肠小道从他脚下蜿蜒出来。虞西棠慢慢走着，他感受不到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自然也没有发现，自己每走出一步他的面容就年轻一点，直到一声“来汤——”他才陡然惊醒一般，突然看见自己变得白皙光洁的手掌，而面前老妇人递过来的汤碗中正倒映着年轻的面容。
虞西棠大惊，身后的鬼差突然开口，“凡鬼魂入地府，皆以心中所念面目。”凉沁沁的语气让虞西棠不自主打了个寒颤。他回头果然见鬼差，鬼差对递汤的孟婆说，“他心中尚有所念，暂时不必饮汤。”虞西棠闻言瞬间睁大了眼睛，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但是太珍重以至于一时不敢问出口，“敢问大人……”
鬼差闭眼挥挥手，“在下一介小鬼，何敢称大人。至于你心中所念之人，已于忘忧亭等你许久，你自去寻他吧。”
虞西棠感觉一颗心都滚烫了起来，孟婆瞧在眼里，只笑着将那碗汤倒进了锅里，出言提醒到，“忘忧亭在奈何桥西去二里群山连绵处。”虞西棠立马作揖道谢，然后向西边去。虞西棠只觉得自己跑着跑着竟像飞起来一般，一时大喜。群山连绵处入目皆是火红的花朵，连绵数里，见花不见叶。相传鬼魂入地府饮入孟婆汤便会与后脑勺处生出一朵红色的花，此花乃是其毕生记忆所化。而后前尘诸事尽成云烟，是以花名忘忧，人间所称曼陀罗华。
花入忘忧亭，人走轮回道，自此才算一生完结。
虞西棠望着不见边际的花海不知所念在何方，一时犯难。
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几步掠上了山顶唯一的亭子，那亭上正是忘忧亭三个字，他又翻上了亭子顶部，双手围成一个喇叭状放在嘴边，弯腰大喊：“林东篱！十四岁逃课——翻围墙——掉进了——臭！水！沟！十五岁拿课本——烤红薯——没蹲住——一屁股坐进了火！堆！十六岁——”
“虞西棠我操！你！大！爷！！”
虞西棠收了姿势眯着眼睛看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火急火燎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咧到耳后根。
他三两下跳下亭子将飞奔的林东篱拦腰抱住，林东篱被抱住后还在气头上不停用手捶打虞西棠的胸膛，“你是不是有病！你好像有那个大病！你他妈才掉进臭水沟！你他妈！！！”
虞西棠任由他打，自己只是痴痴地笑，后来越笑声音越大，甚至盖过了林东篱的叫骂。好不容易林东篱平静下来狠狠的踹了他一脚，“下次不许这样了！”虞西棠突然就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就砸在林东篱的手背上。下次，下次，他们还有下次，还有往后，真好。上辈子林东篱英年早逝是虞西棠一生都无法释怀的痛，那样无尽的永失所爱的悲痛贯穿了他几乎三分之二的生命，孤寂与悔恨在每一个燕雀啁啾的清晨、日光晴好的午后、风雨交加的傍晚、落雪无声的深夜，在每一个四季轮回中，在他的脑海里不断盘旋从未停歇。
虞西棠的眼泪扑簌而下，一时把林东篱也惊到了，看到他眼眶里翻出灰白的烟雾林东篱才陡然反应过来，“停！停！不能哭！”他一边说着还直接上手捂住了虞西棠的嘴。“唔唔，唔唔？唔唔唔唔……”“诶呀！你不知道，鬼根本没有眼泪！你哭出来的眼泪燃烧的是你的精魄！再哭一会你整个人就烧没了混账！”
闻言虞西棠立马停止了哭泣。
虞西棠眼眶还是一片湿润，透过水光看着林东篱，林东篱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虞西棠就像透过五十年的光阴看着他从未衰老的爱人。两个人坐在忘忧亭里静静依偎，地府没有白天黑夜，夜明珠和灯火永不熄灭，耳边时不时有极乐鸟的啼叫，一瞬即永恒。不知过了多久，林东篱忽然说，“我带你去鬼市吧？”“鬼市？”
林东篱拉这他的手就向外跑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鬼市是众鬼游乐之地，繁华非凡，便是人间盛会也难以比拟。林东篱带着虞西棠在鬼市赌坊中赢了一大把香火票，地府中不愿转生的鬼就要吸食香火，香火来自人间亲人故友的供奉，林东篱在地府五十年就是得益于虞西棠的祭拜，否则他就是有心也等不了虞西棠五十年。是以香火票就成了地府的“钱币”。
两人辗转相中了一个送花灯的游戏，说是要二人参加，一个上台跳舞，另一个在台下观看，若能在一众人中认出自己的同伴便可赢走一个灯。“这灯可是王大家所制，王大家生时是宫中御匠，这灯可遇不可求。”摊主言语诱惑，林东篱对虞西棠说，你上台。虞西棠乐得陪他，立刻就被摊主拉到幕后去了。
乐声响起十二个人头戴谛听面具身穿青红彩衣的人齐齐踏出，跟着乐声起舞。十二人衣着身量都一模一样，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林东篱马上看出，除了虞西棠剩下的都是傀儡鬼，能随意模仿他人身形面貌。
一曲完毕，林东篱飞身上台搂住其中一人的腰一把摘掉他的面具，正是那虞西棠。摊主笑着道贺送上一盏灯，虞西棠偷偷和林东篱咬耳朵，“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是不是看到我给你做的小动作了？”
林东篱笑着摇头，“不不不，根本不需要。”虞西棠于是不解，在他看来他与那十一个鬼看起来可谓差别无二。林东篱半靠在他怀里，“其实不用，什么都不用，我只消看你的——眼睛。”
他没有说的是，这世上最美的一双眼，封着他的一分魂魄。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番外三 黄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