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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三:雪覆心意千千重 ...

  •   那是五味楼一个与常日无异的午间,炎炎夏日让凇云有几分倦怠。

      凇云还记得,当时他案上的书稿是名为《与少年同行》的新系列,谈论有关青春期少年教学的。
      虽已经步入下半年,他应该是以“老芋头”为常态的,但那天实在是热过头了,凇云便懒得施展化形术,以真身伏案,等着待会儿再给见习弟子们开会。

      “笃笃笃”!
      门被敲响,应该是严洛。
      看来今年聆风堂派来的暗探,已经查出来了。

      “请进。”
      得到许可后,严洛走进了房间,关上门。
      “凇云先生。已经查清楚了,今年聆风堂塞了两个人进来。”

      凇云想了想道:“今年若还是严防死守,聆风堂那边恐怕不好处理。且先去一个、留一个吧,阁主那边我去说一声。”
      “明白了,弟子这就去办。不知,先生觉得留哪个好?”

      放下了手中的笔,凇云在两份资料上扫了一眼。

      凇云已经记不清另一个人的名字和相貌,但他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玄子枫小像时的细节。
      与另一个阴郁、眼里隐约透出凶厉的暗探比起来,这个少年实在不像是个暗探。

      朗目落繁星,眼波似秋水,剑眉指日月,面如白玉削。

      单是美,就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神一震,更别提脸上的笑容。
      那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匀称、舒展、淡雅、真诚,眼角微眯、眼里有光。

      这是入城检查时,在城门用幻晶石临时成像的小像。通常都会留下人们最丑的模样,双目因紧张而无神或是因恍惚而呆滞。
      但这张小像却恰如其分地留下了一个完美的瞬间。

      那一刻,凇云是偏心的。
      尽管这个笑容很可能是聆风堂精心训练的成果,但凇云还是被打动了。

      这个笑着的少年永远活在见不得光的角落,他将被人玩弄、糟蹋、凌|辱,此生都活在囚笼之中,直到利用价值消失之后被随意地丢进乱葬岗……凇云有些不忍。

      他想,再让这孩子多笑笑吧。
      于是,凇云将另一份资料震碎,让严洛把玄子枫的资料归档见习弟子资料库。

      凇云心里十分清楚,完美的笑容不能说明这个名叫“玄子枫”的少年更开朗一些、阳光一些,反而预示着此人更为精明、更加危险。

      聆风堂挑人的时候,许是算准了这一点。

      或许这第一步棋,确实是凇云任由自己依着聆风堂的步调走的。但他也有种预感和自信,那就是——最后的赢家一定是他凇云。

      果然,当玄子枫跟着另外两名见习弟子一起出现时,凇云印证了所有此前的猜测。
      这小子确实是个人精。

      知道藏在他人的影子中最不引人注目,知道落单的坏处更多要及时抱团,甚至知道怎么跟刚认识的舒彩合作讲价。

      灵能独特、运用灵活,如果思路开阔不会被局限在表象,未来的发展绝对不会太差。
      是个好苗子,好好调|教,日后说不定能成大器。

      凇云爱财也爱才,便容这个小卧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蹦跶,甚至在玄子枫遇刺的那天晚上,跑过去救他。
      当凇云抱起那个一身血污与泥泞的少年时,凇云似乎能看到他曾经担忧的事情一件件成真。

      通实楼的人终于救回这小子一条命,也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透明蛊虫,得窥聆风堂在天下聆风听雨而不被发现的秘密。
      这孩子才十三岁,身体还没有长全,却浑身爬满了要人命的蛊虫。

      凇云感到惋惜、无奈,还有几分心疼。
      但他也不能做什么,响玉阁没有那个必要治疗心怀不轨的暗探。

      ……

      本以为,那小子身上应该没什么比“完美一笑”更加迷惑人心的东西了,但凇云还是算漏了。
      是好的那种“失算”,就像无心插柳,待回首却是绿荫葱郁成了清凉殿。

      也是,少年人身上有着极为不稳定的无限可能,要是事事都按照大人无聊的想法成长,那才糟糕。

      舒彩是个惹人喜爱的姑娘,良善、热情、自由奔放。她的笑容有点像是一种名为“快乐”的瘟疫,总是很快地传染开来。
      终于有一天,也“传染”了看似百毒不侵的玄子枫。

      具体是何时、何事、何因,凇云已经忘了。
      凇云只记得,那是他看过最好的笑容之一。

      明朗的眼眯成细细的线,卧蚕随着笑变成勾得人心痒的形状,张开的嘴肆无忌惮地掉下来笑声、露出一点点洁白整齐的贝齿,嘴角甚至被这恣肆的笑容撑起一点褶皱。

      不完美、有瑕疵,甚至可以说是表情管理有些失控的状态。

      但很“真”。
      是看了之后心底会染上他的颜色,想要再看一遍的那种“真”。

      那个精美得挑不出半分毛病的笑容跟这个“不完美”的笑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凇云不由得觉得,此刻,他才隐隐窥得了这个少年遮掩起来的真心。
      那笑容来得很快,消失得也本该很慢,却被少年纤长的手指提前藏了起来,有几分可惜。

      他应该多笑笑的。凇云这样想道。

      ……

      不过,凇云算漏的事情不止这一桩。
      而这次,就没有那么愉快了。

      直到灵幻迷心当中,看到自己的意象被那小卧底压在身下的情景,凇云才反应过来聆风堂的用意。

      难怪、难怪。
      就像是在冬日喝下掺着冰渣的隔夜茶一样,凇云的心里添了几分苦、涩和冷。

      凇云颇有些自嘲地笑了,自己床上的那点破事还真是招风。

      作为教师,凇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和学生有越线之举,他自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但凇云也借此察觉到了,自己留下这小子、给他入阁的机会、一视同仁地指点一个暗探……这些行为已经是半只脚踏进了聆风堂的陷阱。

      若不是这一出,他怕是真的入套了而不自知吧?

      不过灵幻迷心中,玄子枫并没有什么杀人放火、大发横财的欲望,反而不顾自己的安全、涉险去火场救人,除了对凇云心怀不轨之外,都算勉勉强强够了合格线。

      15分。
      不知为何,凇云一直记得他给玄子枫打的分数。灵幻迷心考核的分数比较低,把小卧底本来名列前茅的成绩拉到了不起眼的中不溜,但他还是稳稳当当的呆在入阁分数线内。

      算完玄子枫的总分后,凇云有些无奈。
      他想,到底要不要让这个小卧底入阁呢?

      既然成绩够了,还是让他进来吧。只能日后防着点这个小子了。凇云这样想道。

      如此看来,凇云坚持在抱玉城和神木塾的上半学期以“老芋头”形象示人,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这小子长得这么好看,肯定看不上他这个“弥勒佛”。

      凇云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
      他十分期待这帮孩子们入阁的那天。

      当小崽子们突然间知道“老芋头”就是“凇云”时,那种下巴脱臼、眼珠瞪掉的表情实在是有趣,令人感到愉悦。

      ……

      意料之中的“有趣”和“愉悦”中,多了意料之外的担忧和凝重。

      小卧底一口血吐在肘间,他藏得很好,除了凇云没人发觉。
      玄子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而凇云也只能在心里长长地叹息一声。

      只是,从那以后,他记得要多照顾这小子的身体。

      问:小卧底总是依靠护体灵力,没护体灵力就容易拉胯怎么办?
      答:把护体灵力用阵法封了。

      问:小卧底不好好睡觉,为了勾引老师而大半夜跑去练剑怎么办?
      答:赠送扣分的红叶子一枚、催眠咒术一个。

      问:小卧底在长身体的时候,为了勾引老师而不好好吃饭怎么办?
      答:投喂烧烤夜宵、皮蛋瘦肉粥,边吃边上课。

      问:小卧底在“性|教育”灵幻迷心小课里,跟老师在游船上共赴云销雨霁怎么办?
      答:……

      上次入阁考试的灵幻迷心只是个模糊的意象,这回在落花浮池小舟上衣冠不整的竟是凇云的真身。

      凇云真是无奈极了。这小卧底还真是无孔不入,不知何时窥到了他的真身。
      怎么办呢?

      幻境中固定的只是他们幻中之人要传达的东西,比如身体的构造、有关性的观点。至于情节、场景、对象、细节,都是他们自己的意识。
      反正只是这小子的幻境和想象,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玄子枫,这事儿要的是真欢愉,莫要在游船之上也做个戏子。”

      ……

      本来已经很累了,但当晚凇云没有去休息,反而翻开了从丹朔北那里赢来的嬉春集。

      恍然间,凇云才发现,自己一直被神木塾和五味楼的事务缠身,就连闲暇也忙于书稿论著,几乎是没有个人休息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了。

      沉寂已久的身体,在呼唤着、索求着。
      尽管凇云曾有一段时间对此厌恶至极,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乎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兴致勃勃的身体带来高涨的浪潮,似乎在告诉凇云,他并不是一具早已是腐朽衰老的空壳,他还“年轻”着。

      还有人在觊觎他。

      神志渐渐恢复清明,凇云看着自己指间沾上的白色,苦笑一声。

      ……

      除夕,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凇云很喜欢节日,他喜欢为一件大事做准备的感觉,喜欢那种某一天因此而不同的感觉。
      更喜欢被骗了一年半的小崽子们看见他真身时,那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子。

      热热闹闹的,真好。

      可是凇云没想到,玄子枫回来了,还是半死不活着回来的。
      看着玄子枫惨白的脸,凇云心里涌上一股子五味杂陈。

      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才三五天的工夫,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
      给这么点儿的孩子下这么重的蛊,真是造孽啊。

      这卧底鸡仔他喂了一年半了,虽然是个藏心眼儿、不老实的,但也是他鸡妈妈护着、一点一点看着长大的。从只有他鼻尖高,长到与他差不多的身形;从瘦得跟筷子成精,好不容易养壮的。

      多不容易,凭什么要被人这样糟蹋呢?

      他没想到,自己原是为了这孩子的身体,在功法指导时悄悄压制、杀灭了一部分蛊虫,竟让这小卧底回去复命时惹上祸端,身上的蛊虫反而变本加厉地多了起来。

      看着小卧底眼角无声滑落的那滴泪。凇云必须承认,他心疼了。
      再怎么告诫自己要防着,却还是在心里把这小子真的当亲学生教了。

      半点儿都没防住。凇云暗骂自己一声。

      只是,都到了这个关头,玄子枫嘴里还是没有半句真话,编出来个假故事博他同情。

      能怎么办呢?终究是暗探,终归是殊途。

      这小子总能让凇云在心冷和心软之间游移不定。
      但最后,总是心软占了上风。

      玄子枫受伤,凇云第一反应——这孩子是不是自|残、是不是被欺负、是不是受委屈、是不是被逼迫?

      玄子枫被抓,凇云没有直接给他定罪,而是费心思先核实情况,又选择相信他、为他求情。
      训完这小卧底,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伤人,还是说得太轻那小子不长记性。

      凇云深知,人和人的关系要尽可能的简单,不然很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得尤为复杂。更何况,师生关系本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至少在凇云这儿,教这群小崽子是能熬干他心血的事儿。

      谁知道这个没有归属、无法信任他人的小暗探要何去何从呢?

      倚在窗边向操场望去,可以透过神木苍翠的枝桠看见玄子枫的身影。明明那小鸡仔长高了不少,可在十层远远地看过去,却是小小的一粒,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凇云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为了玄子枫的事情叹了多少口气。

      好在这个学期这小子乖巧了许多,还挺有长进的,知道要光明正大地办事、知道不能再偷偷摸摸了,人也愈发开朗起来。

      然而,小孩儿就是不禁夸,狗改不了那啥啥。
      凇云刚想着这下能放心点儿了,后脚这小子中了药找他来要抱抱了。

      还一口一个“师尊”叫得沙哑、亲昵,惹得他耳边发麻。
      凇云不备,竟然被玄子枫抱了个正着,还被拉到了床上。

      以小卧底的手段、灵能,谁能给他下药?他怎么可能中招?这卧底鸡仔就是故意为之,好让他们干干净净的师生关系变质。

      用清心诀挣脱玄子枫之后,凇云顺手把嬉春集丢给他,让小卧底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谁成想这小子还真是有出息,连嬉春集都给顺走了!

      然而,也正是这次的事情让凇云突然发现,玄子枫已经不像“小孩儿”了。
      他长高了、声音低沉了、有了成年男子的身形,甚至还比隐隐约约比凇云高出些许。

      玄子枫是十月份生日,现在已经十六周岁了。换做早婚的平民,这个年纪说不定都已经当爹了。
      想到这儿,护犊子的鸡妈妈之心渐渐冷下来。

      小卧底不“小”了,玄子枫已经失去了让凇云忍不住护着他的“孩子”属性。
      以后,凇云大概不会对玄子枫心软了吧……

      才怪。

      ……

      当晚,又是两个月没有休息的凇云,以为自己好不容易能累到不会噩梦缠身地睡上一觉,却还是做了梦。
      还梦见了玄子枫。

      过往的不堪、今日发生之事的印象、内心的渴望,在混沌的识海中以诡异的方式融合成梦境,向凇云揭示他自己识海深处的隐秘。

      在凇云鼻尖萦绕的是很独特的气味。
      是椰子香乳的香,融着汗水体味的臭,混着精的腥膻气,还有或是廉价、或是奢靡的熏香味。

      锦华楼的每张床单、无论洗过多少遍都是这个味道。

      这让凇云感到无比的恶心,哪怕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他依然不能习惯、不能全然麻木。
      不过他也距离麻木不远了,比起最初的崩溃,现在的他顶多是在客人离开后无力地咒骂一句,随后整理好衣服,接待下一位客人。

      只是方才走的这位客人吃了药,凇云被折腾得太累了实在是起不来。
      恍然间,凇云失去意识,又从床铺上醒来,却依然还是梦境。

      凇云是有意识的,但是四肢百骸都不听他的使唤,他仿佛是被囚禁在死尸上的灵魂,拼命地试图驱动自己的身体,却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一条沾了温水的毛巾轻轻擦拭在凇云发痛的额角。
      烫慰、舒适,把他从异常的濒死状态中拉了出来,留在皮肤的水渍恰到好处地变为清凉,让凇云缓缓转醒。

      温柔的触碰总算是把凇云从“鬼压床”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凇云正欲回身,却被腰间传来的酸痛惹得闷哼一声。

      “蜻蜓儿?”
      这道声音让思绪有些朦胧的凇云心神大震,几乎是瞬间清醒。

      玄子枫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打扮,一反常态地穿了浅而亮的颜色。
      凇云仔细打量之下才发现,这身其实是祁文煜常穿的行头。

      这里是锦华楼,玄子枫是买下玉蜻蜓的客人。

      那夜很是旖旎。

      红纱软帐与烛光不知是真的在摇曳,还是因为凇云放纵的身体才让眼中的一切也跟着凌乱起来。

      “我爱你。”玄子枫一边轻吻着凇云的耳畔肩颈,“我倾慕你很久了。”
      “我爱你独特的灵魂、爱你美而艳丽的身体、爱你所有的样子。”
      “你喜欢这样吗?你觉得舒服吗?”
      “是不是这里?”
      “我爱你,我永远都说不厌这句话。”

      多么肉麻、多么幼稚、令人羞耻。
      又让人向往。

      ……

      凇云醒来之后沉默许久,随后很冷静地收拾好梦中弄出来的狼藉。

      看来他不仅年轻、还空虚寂寞、还欲|求|不满。

      这没什么,毕竟这么多年了,过往如云烟,他心没死、身未老,生活也归于平静和稳定,自然有了余力去给别人分一些爱、有了闲情去渴求一份爱。

      正巧,身边就有个长得祸国殃民的卧底仙鸡摆明了对他有那方面企图、还天天跟他示好、主动给自己下药往他床上爬。

      梦境就是白日发生的事情在识海当中的缩影。玄子的种种行为给了很多暗示,加上凇云确实是想要了,也难免一场春|梦了无痕。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凇云本人对玄子枫并没有什么想法、也没什么打算。
      更何况,玄子枫是他学生、玄子枫是个暗探。
      这两个理由还不够吗?

      ……

      游学的日子到了,神木塾的小崽子们乐疯了。

      能带着可爱的学生们游历天下,让他们看世间最美的花、陪他们看世间最丑的恶,给他们幻想、也给他们真实,这对于凇云来说意义重大。比起来,响玉阁的生意、天下门派间的关系,倒没那么重要了。

      玄子枫这一路上愈发乖巧、殷勤、亲昵。
      这没什么,凇云是不吃这一套的,可以轻松免疫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势。

      但那带着浅笑的注视却击中了凇云的软肋。
      那目光很直白,带着温柔的眷恋和纯粹的向往,甚至可以说是“情深意切”。

      这小子打凇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这么看他,却是近来的事情。
      少年人的喜欢是藏不住的,连空气中都是那份脉脉含情。

      拥有小野兽直觉的舒彩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丝热情的气味,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的判断更是从侧面佐证了凇云的猜测。

      可能连那个卧底鸡仔自己都没察觉到吧,他对凇云动情了。

      玄子枫的视线几乎一刻不停地粘在凇云身上,犹如用小刺勾在衣袖上不肯离开的苍耳,还会时而因吃味儿变得有些棘手,用那柔软不伤人的小刺轻轻扎在凇云身上,像在撒娇。

      凇云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故而在明面上,凇云自是做得滴水不漏,搞得玄子枫小眼神儿里都多了几分幽怨。

      可扪心自问,凇云还是在自己的行动中,品出来一丝危险的意味。

      这个出落得愈发像样子的少年,确实让凇云乱了阵脚。

      三年来发生在玄子枫身上的变化,凇云怎么可能看不见?怎么可能不为他感到欣慰和骄傲?又怎么可能不心软呢?
      而那恣肆的笑容、柔情的凝视、如玉的容颜,怎么可能让他没有丝毫动摇?

      从最开始、那份资料上该死的小像开始,凇云就已经被陷阱一点点蚕食而不自知了。

      凇云为他向舒奕谣求了假蛊,在丘阳城任他胡闹而不点破,在霜叶山拼了命救他……

      对,就是在霜叶山。

      玄子枫掉进净髓池这件事给凇云带来的恐惧,比他回忆起自己在净髓池那三天三夜更甚。

      还有那个满是蛊虫的识海,让凇云对玄子枫再也狠不下心。
      那漆黑、阴冷的世界中,玄子枫是那般无助,却又倔强地为凇云清出一片净土,以己身坚守秘藏。

      在识海里没几个人能骗过凇云,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都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
      秘藏灵玉佩上的雪发红玛瑙流苏代表着什么,再怎么不解风情的人也不会察觉不出其中的意思。

      凇云想,要是这小子熬过来了,不妨对他再好一些吧。
      算这小子命好,平日里竟也积德行善,同学们也都想他好起来,舍得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帮他。

      离开静室的时候,凇云回头看了眼玄子枫。
      入定的玄子枫看上去就像是个谪仙人,褪去了不少刚来抱玉城时的青涩,但依然有一股子纯粹的少年气。

      或许过上几年,玄子枫就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了,他的秘藏也会变了模样。
      毕竟他们之间除了师生、聆风堂之外,还隔着快一纪的岁月。

      少年人的变化太快了,指不定明天就换了一个人。不过,凇云不介意做他心上的过客,只要这小子能活出个人样儿来,凇云就心满意足了。

      凇云在玄子枫身上找到了“未来可期”的感觉。这是头一次,他想到玄子枫的未来时,想到了很多很好的愿景。

      ……

      本以为,这份出离原计划的感情不会再闹出什么新幺蛾子来,可机缘巧合下偏偏又横生变数。
      世事无常,说得大概就是这样吧。

      可能像是玄子枫、景殊这样的,但凡是长了张摄人心魄的脸,都能把人心搅得一团乱。

      景殊的话触动了凇云心底那些被压得好好的某些东西。
      “小可怜,你知道吗?我在想,如果我当初早些接受,是不是小六儿会少些遗憾?我能不能给他多留一些好的回忆?他会不会少受一些伤、少吃一点苦?”

      这让凇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玄子枫。
      那小子吃的苦、受的伤还算少吗?而凇云又给他留下过什么好的回忆?他那么敏锐、消息那么灵通,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凇云这些年始终都防着他呢?

      再看看黎老这些年,难道相思之苦就不算苦吗?

      殷其雷不小心吞下鲛人泪的时候,凇云几乎是下意识地担心玄子枫“顺手牵羊”,毕竟他的嬉春集、他的披风就是这么没的。

      可令人意外的是,玄子枫没做任何手脚,到手的稀世珍宝就那样轻飘飘地还回去,脸上没有半分贪婪,显得坦坦荡荡、豁达平淡。
      反倒显得凇云是那个狭隘又满心偏见的人,错怪了无辜的小鸡仔。

      这一路上,凇云已经分成两个自己,一边在神木塾上课、一边护着游学弟子的安全,已经够累了。他不想再分心思给矛盾、怀疑、防范和担忧了。
      凇云懒了、累了、倦了,只有力气在小鸡仔长大之前,再护着他一段时间。

      他又在叹气,谁叫这个小鸡仔这么磨人呢!

      ……

      其实仔细想想,这孩子也挺好的。
      跟其他人比起来,玄子枫甚至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好孩子”。他没怎么让凇云太费心,就自然而然地向着阳光,长得像模像样、活得有情有义。

      不然,同学们怎么可能会那么信任和喜欢玄子枫呢?
      南泽恩熙那么傲的一个人,肯把首个打造出来的本命灵武给他。而其他人对此也只有羡慕和祝福,足以说明一切了。

      虽心怀不轨,但玄子枫三年间从未对凇云做过任何过分的事,顶多是无关痛痒又撩人心弦的小打小闹。他让凇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让凇云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死寂早已复活,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傲慢与偏见。

      与玄子枫斗智斗勇的这些时光,又何尝不是凇云的改变和作为教师的成熟呢?

      教学相长,当真不假。

      玄子枫要过生辰了。
      凇云自然是想要为他庆祝、给他些小小的心意。

      但不能太明显、不能太亲厚、不能比其他同学特殊、不能越过师生的界限。
      “发乎情,止乎礼”。宏剑宗的话也不是一无是处。

      凇云想了很久,写了那句话。

      【劝君慎所用,无作神兵羞。】

      他本来想说的是玄子枫的灵能,可又巧了,遇上秋川铸成。
      是凇云防着玄子枫,才让这小子的剑技只能自己摸索,如今不能再耽误他了。

      “玄子枫。心乱了剑法也是乱的。先停一停,把自己整理好了再说。”
      “从起式开始,运剑。”
      “停。剑锋偏下,剑气顺势倾泄。剑法要一气呵成,起式便是散的,后边怎么聚得起来?再来。”
      “形、气、劲、意、神。形健但势弱,气、劲实但思虑过重以致游移,意定但神不宁。所以才欠了些火候。”
      “剑不是耍给人看的。或御敌,或练身,或锻心,或凝神,都不是为了博人眼球,不要介怀旁观之人。习剑时,眼前无敌似有敌,方能战时有敌似无敌。”
      “再来。”

      剑锋划过,本是玄子枫无意为之。
      但凇云的心,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上车,我在海棠花开处为你点了一盏灯。】
    今儿个提灯夜赏花的是凇云梦中的恩客玄子枫和花魁玉蜻蜓。
    第一部以及所有番外正式全部放出了!喜欢师云的读者朋友们我们第二部再见!请点击清水浅舱这个女人的作者专栏找到第二部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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