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集》子如木鱼

2、小脚女人

　　唢呐乌拉乌拉的吹，
　　她挪着小脚被送入洞房。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她听说过她的丈夫，
　　他出国留过学，
　　早早的剪了辫子，
　　常常和那些大学生呆在一起。
　　应该，会是个良人吧
　　她绞了绞喜服，又马上将皱褶抹平。
　　她直挺挺地坐了一夜，
　　没有人来先她的盖头。
　　第二天是公公派了两个人将丈夫押回来。
　　她没有抱怨，
　　做媳妇的要懂得体谅。
　　她和丈夫被反锁在了一个房中，
　　丈夫皱着眉看着她，问，
　　读过书么？
　　她点点头，
　　《女戒》《女训》她说。
　　丈夫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将她带到床上，草草了事。
　　后来，她也习惯了丈夫的不归家，
　　只是安安分分的帮丈夫管家，
　　她也曾偷偷进过丈夫的书房，
　　翻看那些小册子，
　　看到自由平等这些字眼，
　　她总会心跳加速，
　　匆匆合上书，逃出去。
　　这是不对的，她想，
　　可是心中还是有些雀跃，
　　这样真的可以吗？
　　后来丈夫发现了这件事，
　　也没有斥责她，
　　她便以为丈夫默许她这样去了解他，
　　便越发频繁的进出书房。
　　后来丈夫带回一个女大学生，
　　“我不喜欢裹小脚的女人”
　　丈夫一脸厌弃地看着她。
　　“这是封建糟粕”
　　那个女人认真地对她说。
　　她不相信，
　　母亲从小就说，
　　男人都喜欢裹小脚的女人。
　　她在房中枯坐一夜，
　　第二天上街偷偷买了双鞋，
　　正常大小的鞋，
　　她将裹脚布散开，
　　将小脚放入鞋中，
　　鞋子提不起来，
　　她拼命地往鞋里塞棉布，
　　再穿，
　　鞋提起来了，
　　又掉下去了
　　徒留她的三寸金莲悬在空中。
　　她抱着那双鞋，哭的肝肠寸断。
　　她默认了丈夫与那个女人交往。
　　就像婆婆说的，当他纳了个小的吧。
　　丈夫曾想过要休了她，
　　却因为她有了身孕不了了之。
　　丈夫总日不着家，
　　她就安安分分的在家里养胎。
　　这几天街上总是很喧闹，
　　她在午睡时常常会被示威游行的学生吵醒，
　　然后又在这些喧闹声中沉沉睡去。
　　她知道丈夫也在那群人中，
　　她担心，却不能去劝阻丈夫。
　　但有一天，一群人冲进来，
　　说要逮捕丈夫，
　　家里被弄得一团糟，
　　钱财被抢光，
　　仆人都逃了，
　　推搡之间，她的孩子没了。
　　公公去了，婆婆病了，
　　她卖了所有能卖的，尽心照顾婆婆。
　　丈夫和那个女人悄悄的回来了，
　　带来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女孩，
　　他们留下女孩，
　　说要南下去参加革命。
　　那个女人突然问她，
　　要和他们一起去吗？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脚，
　　笑得局促，
　　不了，家里还有人要照顾。
　　丈夫他们走了，
　　她就在家里这样过了几年，
　　女孩也长大了些，
　　整日追着她喊娘。
　　她也曾想过，
　　要不要给她裹脚。
　　但她又想丈夫不喜欢小脚，
　　那个女人也不是小脚，
　　而且女孩怕疼，
　　裹脚很疼。
　　这些年里，
　　她帮助过一个女学生，
　　女学生曾带来些小册子，
　　说要给她讲些新思想。
　　她说算了吧。
　　都这样了，
　　就这样吧。
　　这天女学生来找她
　　城要破了，快走吧，
　　女学生说。
　　她马上回房拿了所有的钱和干粮，
　　把那双鞋也装进了包裹。
　　她对女孩说，
　　这双鞋你长大了一定要穿。
　　她把女孩和包裹交给女学生，
　　让她们先走去找丈夫。
　　她报了丈夫的名字，
　　女学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问她，你不走吗？
　　她说，她要带着婆婆。
　　女孩哭着不肯走，
　　不断的喊她娘，
　　她闭了闭眼，
　　打了女孩一巴掌，
　　指着自己的小脚，说，
　　我不是是你娘，
　　要哭，找你亲娘去。
　　她们走后，她又收拾下，
　　背着婆婆逃出了城，
　　不幸被几个兵堵住了。
　　婆婆的尸体被抛一旁，
　　她被压在地上，
　　嗓子发不出声来。
　　死了吧，该死了，
　　失了节的女人怎么能活呢？
　　婆婆的脸朝着她，
　　眼睛没能闭上，
　　仿佛在看着她。
　　她用她沾满泥土的手，
　　颤抖着理了理衣服，
　　头重重的磕在了石头上。
　　“娘，裹脚好疼”
　　“我能不能不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