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浓》北霁紫

3、第三章 知理不授、知情不劝、知难不悯

　　孟宸修将我重新带回那个大宅子后霜儿和彩儿忙活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把我收拾干净。我咬着牙手脚并用的爬上叠了快十床被褥的月洞床，身下的柔软减缓了对伤口的冲击，但黏黏腻腻的药膏刺痒得我难以入睡。我听着霜儿抽抽搭搭的把她在黎府今日的见闻讲给彩儿听，眼角也跟着溢出了泪。讲完之后我轻轻吸了下鼻子，问她们，「你们说，黎笙现在是不是恨透了我？」
　　「你惦记她做什么！黎家那些人如此苛待你，不值得你再费心思可怜她们。」
　　「我的傻姑娘啊！与其将慈悯留给她们这些人还不如去喂狗。」
　　体内的同源之血与体表的斑斑血痕交战正酣，脱离黎家亦真亦幻。脑中的情感一片混沌让我暂时理不出头绪。对于矛盾，最好的方法是解决它，如果解决不了那就一定要使劲逃避。收回思绪后我打断彩儿对黎府的谩骂转而问她孟公子是什么来头，「他到底叫孟宸修还是叫孟什么君？君上是什么，尊称吗？」
　　「姑娘你连这都不知道啊？」
　　「你别笑，黎姑娘被锁在深宅破院不知道这些也是情有可原。」
　　「我说黎姑娘刚来咱们府时怎么憨成那样，果真不是装的。」
　　「你看她那水灵灵的眼睛还看不出来啊？眼睛里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说的也是。黎姑娘啊～」
　　「哎哎哎，我在，我听着呢……听着呢。」
　　霜儿和彩儿两个人凑一起好像能撑起一台戏。刨去她们的闲言碎语，我大概知道了其中的意思。原来孟宸修的先辈世代忠良。他的祖父因对国家立下过汗马功劳而被封为孟旸君并划东疆三郡为其独立封地，此般地位乃皇帝之下众臣之上。虽然拥有封地，但孟家一直活动于帝都。孟宸修的母亲与皇后是亲眷，再加上他与太子年岁相同喜好相仿，自然而然就成了东宫的心腹。这四句话就能交代完毕的事儿，床边的两人偏偏零零碎碎的讲了半个时辰。
　　我曾听黎府的下人说起摄政王，听闻他战功赫赫为皇帝打下半壁江山。但孟宸修承袭了封君之尊，那他就是比摄政王和我爹都厉害啦！忽然间我好想把我的小锣变成大鼓。只要抱紧孟宸修这棵参天巨树，应该没有人能伤到我吧！毕竟我怎么闹都闹不到皇家头上。
　　「我说黎姑娘～您可真是命好。若没有君上，八成您……」
　　「别乱说！不吉利。这是老天可怜黎姑娘先前的日子太苦，这才让君上助她渡劫。」
　　「不管怎么说，能遇到孟公子是我毕生之所幸。两位姐姐无微不至的照顾，也是我的荣幸。」
　　「小嘴儿真是甜呀。哦对了～姑娘，在黎府时您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啊？」
　　惊开嘴巴后我略带赧意的回她，「我说过要把首饰还回来，可是……可是那些东西都被黎笙毁了。霜儿姐姐，那些首饰值多少银两啊？」
　　「怎么？你想用钱还？」彩儿不掩诧异的问。
　　「我看得出那些首饰都是不俗之物。寻不来等模同样的，我只能换成银子作赔。」
　　「别多想了黎姑娘，算啦。」
　　「不行。人得知恩图报！孟公子凭着好心捡我回来给我提供衣食住行，后来还救我于水火护我性命，实在恩情浩大。奈何他权势泼天我难以为报，所能做的就仅是用微末示以心意。」我赌身立誓一般的说道。
　　「你可以以身相许啊！」
　　「彩儿姐姐！」她的话烧得我的脸快有热气蒸出。
　　「好啦不闹你～那……你哪儿来的钱呢？」
　　「我可以绣东西！那个小锣就是我用绣品跟府丁换的。」
　　两人的嗤笑声真的是一点都不小。霜儿说那些首饰够买我八辈子的绣品，我撇着嘴想争辩几句但也只能悻悻打消这个念头。毕竟她说的非常有道理。她们问我如果攒够了钱之后要做什么。我没好气的告诉她们，我要去找我的大姑妈！
　　伴着她们的碎语小憩片刻，醒来时霞光已褪。我胃口不太好，霜儿就服侍我在床上饮了些汤羹。过了一会儿孟宸修叩门而来。
　　他隔着屏风问了我许多在黎府生活的点滴。我将主母的恶行事无巨细和盘托出，说道她因妒忌而迫害我娘至死时我哭到声嘶力竭以至于再讲到黎笙时都没什么力气了。最终我倒在彩儿的怀中，把所有的悲和愤都归进了一句话中，「因为我是庶女。」
　　话尾落在了沉重处，这让屏风外面的人稍有一丝局促。听着他微有变调的声线，我浅浅弯起了嘴角。我觉得孟宸修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同时也是个刚正的人。他和我爹同样忠于太子，但对我爹却毫不客气。
　　隔着屏风他不知道我的忧愁正在缓解还哄着我说，「等黎姑娘身体好些，我会遣人护送你和你的大姑妈团聚。…………黎姑娘是在笑？」
　　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忍住。
　　顺口乱语罢了，我没想到霜儿和他还真听进去了。霜儿知道自己被戏弄后噘着嘴跑到床边用手弹我的额头，我想躲开却牵动一身的伤痛乱颤，委屈得我只好喊孟宸修。「霜儿要杀我，孟公子救我！」
　　「霜儿连只蚂蚁都不杀，怎会杀你。」
　　「还是君上了解我。你这小丫头～！在大街上扯着脖子还没喊够，如今又来君尊府喊杀来了。」
　　回想起被来福在大街上追着奔喊，我不禁烧红了脸、羞得一句话都说不来。
　　「行了你们玩吧，我先走了。」
　　孟宸修走后我跟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她昨天看到一大伙儿人怒目圆瞠着追我而去后晚上都梦魇了。我问她回来有没有为我烧香祈福，她却回我说，君上把这事看在眼里了。「君上没协查摄政王喜宴骚乱一事，而是着人去查你的踪迹。有君上撑腰我觉得你一定不会有事。」
　　「你还真信任你这主子。」
　　「那是～！君上的本事大着呢！」
　　看着霜儿的痴呆相我送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本事大？你让他变出三个脑袋给我看看。」
　　我带着霜儿给的额头红肿慢慢入了眠。翌日早上尽管身体仍然乏力但我还是坚持下了地，彩儿见我看花不入眼便猜出了我的心事。待守门的小厮进来报信说君上带人回来后，她引我来到一处庭院内。将手中的漆木茶盘交给我后，她说摄政王和我爹都在院内方厅里，可以推门进去送水但绝不能趴墙根偷听。
　　我把茶盘推给她又夺回来，迈步要走又顿住步子。她问我在怕什么，是不是怕我爹？我回她说我只是怕摄政王打我爹。毕竟他们两个是仇敌，摄政王又力蛮气盛。彩儿听了我的话哭笑不得，最后原路将我领了回去。
　　当晚，孟宸修没有来告诉我他们今天说了什么，我也没有找他去问。隔了两日我正在瘫散在床上养伤干瞪眼睛时，有一个风姿曼妙的美艳女子拥香而来。我原本以为自己的皮相不错，但与她一比方知相形见绌。
　　这女子粉面朱唇灿若明霞，杏眼长睫似有扇动人心的魔力。在听到霜儿跪地问公主安时，我的小手指骤然勾动了一下。温瑜公主？她是公主！怪不得生得这样好看。不过公主来看我？我沾孟宸修的光已经沾到了这种境界吗？
　　赶在这美艳女子临近前我侧身撑着床面坐起身来，正要下床学着霜儿的模样跪接时她却连连道不必拘礼。虽然不能行礼但我还是垂首恭声说了句，「温瑜公主安康。」
　　「哎～别见外。咱们以后都是一起伺候君上的姐妹。」
　　这公主殿下的笑容滴水不漏。若不是霜儿咬唇申明我是孟旸君的客人不是新收的妾室，我都不知道原来可以拿话这样试探人。
　　温瑜公主在听了霜儿的话后目光立即变得柔和了一些。她说她是替太子来看看我的伤势，然后就让侍女剥了我衣服。在我身上划过几眼后她嘴角的弧度更甚，与我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后昂首摇曳而去。
　　「我的天神爷爷啊！幸亏公主没问姑娘你的年纪，还好你长得显小。」
　　「嗯？这话怎么说？」
　　「这温瑜公主倾慕君上已是人尽皆知。她眼里容不得有女人靠近君上！君上有两位妾室死的不明不白，都和温瑜公主有关。」
　　「那君上现在的妾室们见了温瑜公主是不是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哎？哎！我还没见过她们呢！咱们明天去找她们吧～正我好问问她们需不需要帕子香囊的，我还可以缝衣服给她们。」
　　「黎姑娘是真的憨。刚才的事若放在别人身上总该觉得劫后余生，你看看她关注的是什么。」霜儿对着彩儿笑着摇首。
　　「这不正好印证了君上的那句话嘛，黎姑娘干净可爱。」
　　「这倒也是。不过黎姑娘～我们可没法儿带您去找人。君上曾有三位侧室，一个小产而亡、一个落水淹死、剩下的那个怕自己命薄就让娘家跟君上讨了休书。」
　　「府上没人了？那我先前穿的那些衣服和首饰？」
　　这两个人听了我的话后都假装开始忙起来谁也不答话。唉，不就是死人的衣服么，总比我之前没衣服穿强啊，我不挑的。只可惜绣东西赚钱的法子在君尊府行不通了。
　　经两位姐姐悉心照顾了六七日，如今我已经可以微展身骨了。日日这样骗吃骗喝也不是长久之计，等到一日孟宸修下朝回来，我让彩儿带我去见了他。
　　「拜见君上。」
　　「不必，坐吧。我发现你最近不唤我孟公子了。」
　　他从书案上的一片文书堡垒中捞出了一杯茶。见状我一面起身执起茶壶为他添水一面说，「我正为此事而来。黎府是回不去了，我独身一人在街市上也不知道该如何生存，君上若不嫌弃的话就留我做个侍女吧～算是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嗯……也可以当做是可怜我无家可归，怎么想都随您。」
　　「你想跟在我身边？」
　　「不一定是身边。」隔着衣袖我把茶壶抱在臂弯里，咧着嘴角甚是自豪的掰着手指说，「扫院子除尘、洗衣服烧饭、缝补裁剪衣，这些我都会。您把我安排在哪儿都可以。」
　　「可见你是受了不少苦。」
　　君上眼中的怜悯让我有些尴尬，我干笑着搪塞过去只说请他好好考虑一下。他倒没犹豫，顺口就说让我负责浇花。
　　浇……花……我的院子只有杂草，那些花儿一日浇几次水、浇多少水有没有特别的讲究哇？我刚才说的那几项里应该不包含浇花吧？他哪只耳朵有毛病？但他现在已经算是我的主子了，我也不好像初见那样抹嘴就走。可见仰人鼻息的日子还是很受限制的。
　　我怔在原地挠头发时，他放下手中的毛笔，问我可有什么问题。
　　「那些花儿都是名贵的品种吗？」
　　「不是。」
　　「若是不小心被我浇坏了会有什么样的责罚？」
　　君上闻言一愣，往后错了错身子靠住椅背后他眯着眼睛问我，「你打算用热水浇吗？」
　　「不不不。这个常识我还是有的。」
　　「除了热水，我想不出别的方式能浇坏花圃。」
　　「哦哦哦那还挺安全的。那我就不打扰君上了，我先退下了。」
　　「回来。」
　　「君上还有什么吩咐？」
　　「你要把我的茶壶夹到哪里去。」
　　「哦我错了……」
　　自明确身份后我就从那个大屋子搬出来与彩儿霜儿一起住在下人房。彩儿可怜我到底是个出身官宦书香的女儿，如今竟顶上了奴婢的帽子。
　　「官宦书香又如何。黎笙常说爹爹是太子帐下很是得力的器重之臣，可他治家却如此失衡。黎笙读过的书比我多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得种类太繁杂了还是看到了假书，竟把人的品行读成那个样子。奴婢又怎样，我现在的日子不知道比在黎府好上多少倍。你们对我是真真正正的贴心照顾、君上待我也很客气友善，我其实是赚了的！」
　　彩儿夸我的心态好可霜儿却对我叹气，她说很多人的看开都是经过血泪的，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这点我阅历尚浅甄别不了，但我知道不幸的事情是——我把花圃的花都浇死了。
　　君上负手面对着毫无生机的花圃，语气满是不解的问了我两遍是如何做到的。心虚之下我直接贴膝跪下扯着他的衣角连连认错。负责修剪花枝的小丫头在一旁捂嘴笑说，「音儿一天浇六～遍水呢。」
　　君上听后支着眉毛侧头问我为什么浇这么多次。我咕哝着嘴喏喏的说，「浇一遍显得我太清闲了，我怕大家说我偷懒吃干饭。」
　　「那也不至于浇六遍吧？」
　　「我……我看大家都在忙就……。我不知道不能浇太多水。」
　　剪花小丫头笑得越欢我的脸就烧得越厉害，头垂得都快埋进地里去了。君上听后没有太苛责我反倒责罚了那个剪花丫头，名头是知理不授、知情不劝、知难不悯。这话虽然有些拿腔拿调，但道理中肯所以我默默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