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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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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絮语休繁。
且说林鸦这头,也并没有什么令人舒心的事儿发生。林鸦武功粗疏,现学了几下轻功,半跑半颠的,根本跟不上大部队;而林胥又不可能再放他走,因此另派了楼言盯着他,时不时地招呼他一下,省得他半路跟丢,找起来忒麻烦!
本来一路走的还算平安,楼言不是个话少的,逮着林鸦从前几日被兄弟们偷换了鞋差点儿着上脚气一直念到阁主如何如何可爱年轻漂亮聪明,活脱脱一副拉纤保媒的老婆子语气,又亲切,絮絮叨叨一通说下来,林鸦要不是知道他拿工资,都要以为林胥是他闺女。夸奖的直叫天上有地上无,神仙都要矮一截,自豪感膨胀的都要溢出来,嘴角眼瞅着往天边上跑。
终于闭嘴了。
林鸦见缝插针:
“阁主叫你和我说的?美化形象?”
“当然不是。我们老板的形象哪里需要美化?只不过见你傻了吧唧,提前嘱咐你几声。”楼言对着空气拍完一阵并没有什么用处的马屁之后心情舒畅,看着林鸦愈发顺眼,“毕竟你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遇的,所以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她是个好人这样的看法。不过好人就是好人,兄弟,日久自在人心吧。”
林鸦默了默,心里承认他说的是对的。他心里自有考量,而从他的角度看来,这林阁主实在不是什么善茬。诚然,能够这么年轻混到这样的地步,心机城府必然是万里挑一,杀伐果决定然也是必有的本领——足够聪明,足够精明,足够狠辣——这他妈简直不像个女人!林鸦最怕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他怕自己两本书不到的功夫就被吃的渣都不剩一撮。
楼言也没有再叨叨下去。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楼言刚想开口另起一个话题,忽然前边站出了个弟兄。
楼言愣了愣,“咋了,老三?我没跟他说你。”
对方丢他一记眼刀,“回头和你算账——你怕是连自己说了什么都记不住吧!主子叫你。”
楼言刚想和他争辩两句,猛然听见最后一句话,到了喉咙的话溜了两溜又咽了回去,最后干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帮我看着这小子点儿,他不老实。”
林鸦:“……你才不老实!你全家都不老实!”
来人也不废话,“好嘞。”
楼言一走,那人便凑了上来,轻声言道:“小子,想留下还是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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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林鸦想留下还是想离开,单看林胥这一头,也不怎的太平。
林胥的脸色一点也不美妙。隔着面具虽然看不出她的表情,可是周围的下属却都明白:老大生气了。老鼻子生气了。可他妈生气了。她领着前队在林子口上停住了,一眼瞧见了跟上来的楼言,一点不含糊地命令道:
“楼言,你把姓林的小子带过来,我带他先进京。之后你带着其他人慢些赶路就可以,老规矩进京,别搞特殊,有变动认印不认人,记住没有?”
“属下记得。”楼言干脆地应下一声,转头往回走。
林胥对楼言相当放心,更兼周围的下属几乎全是近身侍卫,因此低头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当下的形势不是很妙。或者说,一点也不妙。楚君把朝内反对改革的官员几乎全都打发出了京城,现在京城里头还活着的还蹦哒着的除了改革派就是中立党。哦,其实严格来说,叫做改革激进派。除此之外,三山八派的江湖势力在京城中活跃日益频繁,林胥心里门儿清,这个势头再发展几年,皇上迟早要收拾他们。虽说江湖朝政两不干涉,那也就是骗骗老百姓,和什么河清海晏海晏河清是差不离的意思。
所以林胥吩咐下去最近能忍就忍能低调就低调能憋过这一时猖狂也不差这一半天,不是大单子全都推掉,实在闲的慌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去,算是额外福利别抱怨我没给你机会让你尽孝。
……是祸躲不过。
千低调万低调,实在是之前高调地太久——三年的时间,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组织,做成如今三山八派都忌惮的规模,阁主还是个女人,这实在是太他妈有说头了。什么说书话本剧本醒木一敲折扇一开戏子一张口——“话说那清元一十四载那——”戏腔一拖满屋喝彩,大家都知道这是说的听雨阁阁主。
至于皇上为什么急着改革……林胥不愿再想这个问题。她嘎嘣嘎嘣地捏了一回手指骨,宫里来的请柬在胸口捂的隐隐发热。送信来的人还单膝跪在她面前一动不动,早春日光说热不热说冷不冷的,如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似乎起类乎起似想起似不大想起似敢起似不大敢起,复杂极了。
宫廷请柬,烫金小花边,大红主基调,墨泼黑牡丹,盘龙方印戳。端的是一个大气好看,端庄有范儿。搁在手里,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拿满了皇家威仪。林胥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等等吧。
但是……林胥猛的抬起头来:
“过去多久了?”
立在一侧的梁真一愣,旋即反应过来:
“糟了!”
林胥二话不说就往回跑,没跑两步忽然就一个踉跄,右手扣住左肩硬憋着不出声,梁真赶紧一把搂住她:
“祖宗,别折腾了!你要楼言不要命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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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城山廓酒楼。
陆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展芳元低头闷喝酒不说话。
“我搞不懂你在怕什么。” 陆直拿起酒碗轻轻晃荡着,“你是在怕谁?你明明信的过我的人品。”
他把酒盅蹭到嘴角转了一转,“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展芳元不理他。
“你家大人和小宋都不是激进派,显然我也不是激进派,事关政治大局我肯定不会害你们。”陆直耐心劝道,“你是一条腿沾在了江湖里,我更干脆,两条腿都在江湖里,江湖人不惹朝廷官,这是老规矩了。”
展芳元摇了摇头。
“我从来不干政。”陆直真诚地说,“我从来不特意打听消息,一句话,我讨厌朝廷。”
展芳元叹了口气。
小陆,我真羡慕你。羡慕你过着我曾经想要的生活。年年江上雨,岁岁湖诸游。天涯无限好,地角尽槐桑。无处不销魂,无处不魂消。等闲光阴过,白头笑此生。
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江湖啊,就是醒木一拍呔声一叫,接着就是这首诗。我听了一遍,就念叨了一辈子。
那刘胖子笑我,小芳啊,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来啊,帮我跑一趟吏部。
他说,世人无非黑白,官途正道为白,江湖诸门为黑,黑白相衡,以有天下。你如今不黑不白夹在中间灰不溜秋,也就我要你了。不不不,照你那诗呀,你就是个披着白皮儿的黑心郎——啊——他仿着戏腔一唱,逗笑了自己,得了个大白眼。
但是……我又舍不得独留他一个人在官场里摸爬滚打,我又舍不得离开这个争争取取连哄带骗弄来的家……我活该啊。
所以,真抱歉,小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何况,朝中的世界,哪里有你这么单纯呀。你还是远远地眺望那些个画栋雕梁,不要去细想那高低楼宇间的腐尸残骸吧……
“陆贤弟。”展芳元沉默良久,“咱们别过吧。我家大人还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