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倒数五分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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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31日晚。
23:55
路渔窝在懒人沙发里，裹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一头乱糟糟油腻腻的长发胡乱拿发带捋着，捧着手机刷小说。
主界面里收藏那一栏里有不少小说，其中有一个被特意置了顶。并不是什么特别火的书，显示上次更新为四个月前。
路渔点开作者资料。
那是一位名叫“不制冷的冰箱”的写手。普普通通，不出名，但也有十几万忠实粉丝。
冰箱有一个特点，擅长挖坑不填。她的连载文开了一本又一本，有的写个开头就没了下文，有的坚持坚持能写几十章，再更新就遥遥无期。
因为这个特性，又爱又恨的读者送了她一个“冰鸽鸽”的绰号，她还挺喜欢。很长一段时间里头像都是一只漂亮的鸽子，一只翅膀插着笔，一只翅膀托着奶茶。
只有一本小说，冰箱坚持更新下去了。虽然是周更一万，但风雨无阻，绝不断更。
这也是她写文这么久以来最长的一本。已经连载五年了，名字叫做《元溦传》，一听就是本打怪升级大女主小说。
路渔高二时无意间看到这本新开的书，十分感兴趣。
因为它除了男女主名字之外没有任何剧情介绍，就像连作者都不知道故事会怎么发展。
那时候路渔还不知道有种写手叫做意识流写作，只是单纯好奇这本特别的小说。于是从那天开始，她的收藏置顶就只有《元溦传》一本。
今年她大三，还在看这篇文的人已经寥寥无几。
开始还有不少人在追，可是一切都从《元溦传》女主的人设转变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原本女主元溦的人设十分鲜明。大女主嘛，都是冰雪聪明、性情坚韧、倾国倾城、所有男配都爱她、完完全全正能量、会扶路边摔倒的老大爷等等等等，一路顺风顺水打怪升级，最后与爱人退隐江湖潇洒一生。
这样完美无缺的人设可以说是大女主文必备，读者也一向很吃这一套。
然而从某一年某一周的更新开始，女主好像新手被突然扔进了高等级副本，从一朵雪山顶圣洁的白莲花变成了路边埋在牛粪底下的狗尾巴草。
环境剧变导致她原本那些善良温柔骤然变成奸诈狠毒，甚至身边的人也开始遭殃。丧父丧母丧夫丧子丧婢女青梅竹马的丈夫丧隔壁大爷家的狸花猫，这哪里还是大女主，整个一扫把星成精。
女主的画风突变让许多这本文的忠实读者狂喊弃文，自发在贴吧下面刷了好几栋“求冰箱太太从716章开始重写”的高楼，试图唤醒冰鸽鸽的良知，
冰箱自岿然不动，倔强且认真得按照这个发展又写了三年。
路渔不知道一篇突然崩坏的文支撑自己看下去的信念是什么。可好像每周打开追文APP等更新已经变成了她的习惯，如果不去看总是会觉得哪里不舒服。
于是冰箱坚持了三年，她也坚持了三年。
直到一个月前，《元溦传》突然结文。
原本上两章才开了新副本，新角色才出现，女主突然莫名其妙的就被反派Boss抓住了。
小说的套路里，反派绝大部分都死于话多。然而这次的Boss一句废话都没有，人到手直接锁进暗无天日的地牢。各种酷刑，仅仅一天就把人折磨断气，然后全文完。
路渔：？？？
WTF？
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可冰箱发完这一章，立刻发了一条微博，就两个字加一个句号：“封笔。”同时她的微博头像也从一个矮矮胖胖的Q版冰箱变成了纯黑色，微博认证也清空了。
路渔还挺难过。毕竟追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
或许冰鸽鸽家里有什么事情吧。封笔对于一个写手来说不是小事，要下很大的决心。
谁也不知道冰箱怎么了，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过啊，从此就再也没有写手冰鸽鸽了。
路渔看着冰箱仍旧没有更新的小说，摁灭手机，仰头倒在沙发上。
23:56
路渔端着刚冲好的奶茶从小小的开放式厨房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绕过扔了满地的衣服鞋子零食包装袋，坐在窗边的吊篮藤椅上，两条腿晃来晃去，看着窗户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发呆。
还有几分钟就到她二十一岁的生日了。
路渔垂下头，奶茶散发出来的热气将她戴着的平光眼镜变得雾蒙蒙一片。
奶茶粉方便归方便，泡出来却只有浓浓的香精味，并没有多少奶香。
路渔有点想念高考结束后那个暑假和闺蜜于洋洋出去旅游时，在草原上喝到的藏民煮的奶茶。
开始她们两个喝不惯藏民的酥油茶，觉得太难以下咽。可是后来有一天，在昼夜温差极大的高原上，两个女生缩在帐篷里发抖时，几个住在附近的藏民拎着巨大的保温桶，带着碗和毛毡掀开了她们的帐篷帘。
藏民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告诉她们即使是夏天，夜里高原上也会起霜。这种普通的露营帐篷根本阻挡不住寒意，她们两个身娇体贵的小姑娘可能会被活活冻死。
于是他们带来了自己家里的毛毡。
两个强壮的藏族男人出去把毛毡盖在帐篷上，边角钉好，帐篷里立刻就升温了不少，路渔终于觉得冻僵的身体能挪动一点点了。
在男人们为帐篷添上挡风的毛毡时，藏族女人打开保温桶，把碗塞到路渔和于洋洋手里。
两个人一人捧着一个边口都有碎痕的碗，少言寡语的藏族女人倒了满满两碗热奶茶，又往里面放了两大勺青稞炒面。
路渔喝了两口，终于暖和过来一些，冻得惨白的脸恢复了血色。藏族女人几乎是带着慈爱的眼神看着两个女孩子，又从怀里掏出两块小小的奶豆腐，示意她们泡在奶茶里。
于洋洋特别喜欢吃奶制品，而路渔喜欢甜食。这奶茶和酥油茶又不一样，酥油茶是咸口，奶茶却是甜的。白天她们在藏民家吃饭，细心的女主人发现两个女孩子不爱喝咸口的酥油茶，晚上特意煮了甜茶给她们暖身体。
奶茶泡上奶豆腐和青稞炒面，口感特殊而美好。
路渔永远都记得那个晚上。两个刚刚毕业的女孩子，在远离家乡的高原上，感受到藏民的淳朴与善良。
总比这种添加剂堆起来的饮料强。
她喝了一小口，再抬头看向外面楼房，原本从四四方方的窗户出来的光经过眼镜上的雾气折射，都变成了一个个小光球。
没几秒雾气消散，仍旧万家灯火。
23:57
路渔随手把奶茶往手边桌子上一放，拿起自己的手机。
指纹解锁又失效了。
她输入密码解锁，社交软件静静地躺在屏幕上，没有小红点也没有数字。
路渔握着手机把自己摔在床上。
叮。
消息提醒。路渔举起来看一眼，是花呗的扣费信息。看着卡上的两位数余额，路渔默默扯过被子盖住脸，翻了个身。
她快毕业了。找不到实习单位，也没有想做的对口工作。妈妈倒是早早给她物色了一个工作，在家附近一所私立幼儿园做幼师，那也是妈妈工作了一辈子的地方。
一想到毕业后可能要面对无数叽叽喳喳的小孩子，路渔就一个头变两个大，也是因为不愿意接受妈妈的安排，她和家里闹翻，也有几个月没来往了。
不知道妈妈怎么样，她也快过生日了。
自己靠打零工硬撑了几个月，没向家里要一分钱，日子勉强过得下去。可是现在，她连给妈妈买个像样的生日礼物的资本都没有。
路渔闷在被子里，低低骂了一句。
23:58
窗外陆陆续续多了嘈杂的人声，被子蒙住头都挡不住。路渔有些烦躁，干脆起身趴在窗台上，打开窗户看天空。
开窗户的瞬间，冷风呼的一下灌进她的脖子，路渔一哆嗦，裹紧身上的棉睡衣。
没有星星，没有银河，没有月亮，整个天空一片黑暗。路渔无端端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关于世上最黑的颜料的新闻，漫无目的的想，也不知道这个黑颜料泼身上，在这样的天空下行走，还能不能被人看见。
路渔讽刺的挑了一下嘴角。
其实不泼也没有人会看见我。她想。
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别说一线城市，就算在三线小城市里，随便往哪个角落里扔颗石头都能砸中三个。
她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好像就能看到头。
在妈妈工作的幼儿园上学，小学成绩还算优异，上了中学开始逐渐平庸，高中干脆变成倒数。高考复读一年才勉勉强强过三本线，上了一所普通三本大学，读历史系，从此背不完的课文写不完的论文做不完的作业生活。
小时候要考清北的豪情壮志犹在耳边，可是现在呢，她甚至连一个拿的出手的特长都没有。有段时间路渔甚至去了解了一下网红，发现自己没钱整容；又去了解了一下陪玩，发现自己没有游戏技术。
果然还是个干啥啥不行的废物。
23:59
楼下的空地上，几个年轻人正笑嘻嘻的摆放着烟花。
跨年夜的狂欢马上就要开始了。
其实在几公里以外的市中心商业广场上，早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他们盯着巨大的LED屏幕倒数一分钟，手里拿着礼炮筒，各个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都明亮如星。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人们，都在家人、爱人或者朋友的身边，准备迎来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
路渔其实不喜欢凑热闹，人多的地方她喘不上气，更大的原因是她没有打车去市中心的闲钱了，就只能留在家里，默默倒数。
楼下的年轻人大概是一群朋友，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到这个城市边缘的老小区来开跨年Party。
时间还有半分钟，性急的男孩子就已经掏出打火机靠近烟花的引线，那几个女孩躲在各自的男朋友怀里，对面楼房的窗口挤出几个看热闹的小脑袋，等着看烟花。
市区是禁止燃放烟花炮竹的，可是总有胆子大又不服管的破禁。路渔住在这里两年，也不是没有阻拦过，回回都被人怼回去，干脆作壁上观，就当看免费烟花表演了。
嘭！
第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没有星月做背景，明明是很热闹的东西却总显得有些凄凉。接二连三有光点飞上天，原本平静的夜空被烟花点亮。
路渔托着腮看。
图便宜，她租的房子是顶楼。因为没有电梯，小区又是老的，房东随便定了个价格就租给她。
顶楼的好处很多。比如不会被楼上穿高跟鞋走来走去的女人，或是永远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打扰。
顶楼也有缺点。比如冷，比如甚至有点漏水，比如每天要爬九层。
烟花的光芒刺得她眼睛难受。
路渔低头揉揉眼睛，朦胧间看见底下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跳着冲她的方向挥舞胳膊，好像在喊些什么。
可是烟花不停地在空中爆炸，她什么都听不见。
等她放下揉眼睛的手，准备退回去关窗户时，一团光芒刺眼的东西直直的朝她飞上来。
路渔呆住了，连赶紧后退都忘记，傻傻的站住。
光芒猛的爆开，她眼前一黑，感觉头重脚轻，从窗户翻了下去。
坠落时，她清醒如常，并没有疼痛和恐惧，一种奇异的感觉包裹了她。
眼前是那朵炸在她脸上的烟花，身后是嘈杂的人群。
这个时候她才听见，原来人们一直喊的是，楼上那妹子快回去，烟花筒歪了，会炸到你——
噗。
重物砸在地上，一声闷响。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
过了几秒，人群骤然沸腾起来。
哭喊，叫骂，惊恐，圈成一个圆，围着中间的路渔。
路渔仰面望着漆黑一片的夜，失去所有意识。
00:00
“2020年1月1日凌晨一点二十四分。病人系高处坠落，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通知家属吧。”
沙漏倒流，指针逆转。时空交错间，一切属于这个世界的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飞速消失，无尽的黑暗笼罩一切。
黑暗中，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倒数五分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