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朝暮》一只姬达

21、21.希望

　　这大概是秋天里最大的一场雨了，丝丝冷意已经夹杂在雨水中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过了这场雨，就该是加衣服的时候了。天色微暗，恰逢下班高峰期，马路上的车流已经有了逐渐增多的趋势，亮起的车灯照到湿淋淋的马路上，显出明亮的水泽。也许是因为这样冷冰冰的天气的原因，宋隐玉的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她分明知道开车的时候应该集中注意力，偏偏满脑子都是刚才季岚景打电话来时的那句话。
　　“清棠出事了，现在在手术室。”哪怕季岚景用力克制着情绪，宋隐玉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她颤抖的声音。
　　怎么会呢？分明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自己还没有到家，接到的却是江清棠已经在医院的消息呢？
　　宋隐玉将车开的飞快，她自认为是个足够理智冷静的人，她喜欢理智的看待一切事物，将其逐一刨析开来，给每件事一个准确的定论，这样掌握每一件事的感觉很不错，可偏偏她发现，关于江清棠的事情，她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定论。
　　车子很快就到了医院，宋隐玉打开车门奔下去，淋着雨冲进医院大厅，迎面跑来的是尔南，今天的尔南表情鲜少的严肃，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宋隐玉的胳膊一路飞奔到手术室前，在那里只有季岚景守着，红红的眼睛在看到宋隐玉的一瞬间就迸出怒火，三两步冲到宋隐玉面前，扬起手就要落下一巴掌，尔南吓了一跳，忙拦腰拖住季岚景，叫到：“你疯了！”
　　“我疯了？宋隐玉，清棠在里面手术呢！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娘弄死你！”季岚景挣脱开尔南的束缚，狠狠的推了宋隐玉一把，话说完，她自己却先不争气的落下眼泪，哽咽着转过头瞪着尔南，尔南错愕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季岚景。
　　宋隐玉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看着亮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这一路上所有的不真切感好像一一归了位，直到胸口疼的厉害，她才发觉自己在难过，恐惧的情绪灼得宋隐玉五脏六腑都好疼，感觉到眼眶的酸热，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快要落下眼泪。二十一年前，也是在这样一间手术室前，妈妈被推进去，再出来时，已经被盖上了一块白布。
　　“爸爸，妈妈呢？”五岁的宋隐玉问。
　　那时候的宋梁恒好像一下苍老了十岁，他低头看着自己和孟漾的孩子，心里所有的不甘和晦暗都消失不见了，轻轻说：“妈妈死了。”
　　“什么是死了？”宋隐玉问，“明天是我的生日，妈妈答应我去那天可以不练琴，她陪我一整天。”
　　宋梁恒只是轻轻抚摸宋隐玉的脑袋，转头看着那个被白布盖着的带给自己爱和恨的女人，眼中渐渐蓄满泪水。
　　接到宋铭城死讯的时候，宋隐玉刚开完会，宋梁恒沙哑的声音通过手机听筒传来时，有些失真，隐隐约约传来的严柳楠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宋隐玉愣了许久，直到那通电话被挂断许久，宋隐玉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推掉所有的工作赶到医院时，那个记忆里高高大大的男孩儿已经像妈妈当年一样被白布盖住，身形显得淡薄瘦小。严柳楠伏在宋铭城的身上痛苦，连宋梁恒也红着眼睛，哽咽着小声抚慰严柳楠。那是一对父母失去儿子的画面，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看了都要落泪。宋隐玉远远的看着，仿佛她和眼前的画面不在同一个世界，她早就懂了死的意思，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就算宋隐玉再不愿意承认，可宋铭城死了，她心间的难受不是骗人的。
　　现在进了手术室的，是江清棠。
　　宋隐玉对妈妈的记忆少之又少，可她给自己留下的记忆皆是温柔。宋隐玉和宋铭城势不两立，可一开始，那个小男孩儿是自己唯一的陪伴。
　　双腿如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宋隐玉死死的盯着亮着的“手术中”，脑中嗡嗡作响，江清棠，只要你没事，我保证尊重你所有的选择，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宋隐玉拼命在心中念着，她平时绝不会这样方寸大乱，可现在她愿意相信所有的神明，她愿意祈求所有的神，求求他们保佑江清棠，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可以付出的来交换。
　　手术室的灯灭掉是一瞬间的事情，尔南反应最快，拉着季岚景奔到手术室门口，率先出来的医生摘掉口罩，看着面前两个人焦急的神情，疲惫的笑了笑说：“还好送来的及时，只是宫缩出血，现在已经没事了。让病人好好休息，注意以后千万不要让她情绪有太大起伏，保持好心情，这次太危险了。”
　　季岚景和尔南拼命点着头，张望着医生的身后，没有让她俩失望，护士推着江清棠出来了，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几乎没有了血色，眼里却是柔和的光，在看到季岚景后，柔声道：“哭什么？”
　　季岚景看着好友虽然虚弱但是已经没有大碍的样子，嘴一咧哭的丑极了：“江清棠你丫的吓死我了！”
　　尔南一愣，慌忙捂住季岚景的嘴，“你注意言辞！怎么爆粗口了？宝宝会听到的！”
　　“对不起！”季岚景还是“嗷嗷”哭着。
　　江清棠轻轻笑着，看到尔南，她便知道那人该是也来了，忍着眩晕转过头，果然看到所有人身后远远站着的宋隐玉，她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江清棠眼里，不知道为什么，江清棠觉得宋隐玉往日一向挺直的脊背，今天居然有些佝偻，脸色居然是比她还苍白，江清棠想招招手让宋隐玉过来，却在下一秒愣住，宋隐玉忽地落下一滴眼泪，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远远的盯着江清棠，紧接着，一股悲怆的气息从宋隐玉身上散发出来，这股气息就好像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越网越紧，直达江清棠的心脏，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痛仍不罢休。
　　宋隐玉任由眼泪流着，机械的转过身，缓缓地离开。看来，神还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啊。
　　医生的话给了宋隐玉重重一击，还要逼她吗宋隐玉？将她推到危险中的是你啊。宋梁恒说的没错，像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拥有爱。
　　江清棠愣愣的看着宋隐玉越走越远的背影，她有种直觉，宋隐玉这一走，她永远都不会见到她了，意识到这个事实，一种恐惧忽然占据了江清棠的心房，她转头看向尔南，“尔南，帮我把宋隐玉带回来，拜托，我想见见她。”
　　尔南滞住，紧接着笑了一下，转身跑开。
　　季岚景看着江清棠，心间隐约明白了江清棠的意思，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江清棠的脑袋，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没事就好。”
　　江清棠柔柔的笑着，抓住季岚景的手，“别哭了。”
　　入夜，雨已经停了，玻璃窗上偶尔滑落的水珠以及自窗外映来的路灯光，还有床头温暖的小灯，使病房里的环境静谧极了，床上人轻浅的呼吸声让人莫名的心安，微微歪着的脑袋，轻颤的眼睫毛，看起来是做了个好梦。
　　希望是个好梦吧。
　　宋隐玉静静的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女孩，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女孩儿的手还露在外面，宋隐玉弯腰轻握住她的手想要放进被子里。可触及那只手时，暖暖软软的触感却让宋隐玉舍不得放开手，她双手包住那只手，温柔的看着江清棠。她只敢在江清棠不知道的时候这样，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卑劣的小人，分明是望得见的艰难未来，她分明说好要及时逃开，却又控制不住拉着江清棠一起堕入深渊。
　　宋隐玉默默的用目光临摹着江清棠的轮廓，于是在江清棠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宋隐玉温柔缱绻的目光，这样的目光出现在宋隐玉一贯棱角分明的严肃脸上，竟然无比合适，甚至让人有一种她本就是这样温柔的人的错觉。江清棠感觉到宋隐玉想要松开握着自己的手，抢先一步反手握紧。
　　宋隐玉愣了一下，不解的看着江清棠。
　　“为什么哭？”江清棠轻轻问。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宋隐玉没有回答，江清棠却发现微弱灯光下宋隐玉悄悄红了的耳尖。
　　为这个发现而惊奇，江清棠没想到一向冷漠的宋隐玉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她的眼里带上笑意，“不要自责，你对我很好了。”
　　宋隐玉不太明白江清棠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只是静静听着，这样就很好，能这样和江清棠待在一起，就很好。床头温暖灯光下的江清棠美好极了，铺散在洁白枕头上的墨发衬得她的脸只有巴掌那么大，略显苍白的脸丝毫不影响五官的精致，反倒多了一种病态美，这是宋隐玉喜欢的人啊。
　　“让我照顾你吧。”宋隐玉凝视着江清棠，她没有说“我喜欢你”，也没有说“我们在一起吧”，只说“让我照顾你吧”。
　　她没有说清楚是照顾这一段时间，还是永远，这种模棱两可的表白心意给足了两个人余地，江清棠轻咬嘴唇，她想起了宋隐玉那滴眼泪。
　　“我只是宋隐玉而已。”宋隐玉又说。
　　江清棠明白，宋隐玉这是在解开她的顾虑，宋隐玉是在说，不是宋铭城的姐姐，也不是宋氏的继承人，喜欢她的只是宋隐玉而已。
　　江清棠承认，这一刻她是心动的，但是总归是理智占了上风，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安慰宋隐玉一样捏了捏她的手，江清棠柔声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宋隐玉的眸子暗了暗，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翘起嘴角，江清棠总算是愿意试着去面对了不是吗？
　　这就很好啊，我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