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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法天之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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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的礼数是极周全的,毕竟白时雨的身份与修为摆在那。又因为他于贺重的关系在,阖府里,不管是贺明修本人还是下人们,态度总在恭敬中多了一两分亲切。
白时雨未免对他们添了几分好感,却也分不出太多精力应对琐事。
不为别的,只为,自从进入贺家,他总是不能安心。
先前浮现在眼前的映像或者幻觉,太残酷也太真实,给白时雨的冲击着实不小。
幻觉里那与贺重容貌相近的男子所叫的那声“霖霖”,与自己脱口而出的“小重哥哥”,这两个称呼搅得他头昏脑胀。
不管怎么说,他能确定幻觉里自己与贺重是熟识的。幻觉里的贺重还叫自己“好好儿的”……意思显然是“我死之后你要好好活着”。这是他的遗言,似乎也是遗愿。
对此情形,系统显然是闪烁其辞了。白时雨真没想到,他居然能一眼看透一个光球的情态——满满的“对不起骗了你,但必须瞒着你”,诸如此类的心虚之状。追问了几次,见套不出什么,也就放弃了。
系统似乎是对自己的隐瞒感到愧疚,态度比先前还要软上几分。白时雨虽然总觉得不安,却也不愿让系统太为难,就这么过去了。
法天之式起式临近,贺家各支悉数前来观式。贺重资历虽浅,却毕竟是一族甚至修界难遇的青年才俊,兼有乘化宗的重视栽培,由他来主式,也是人人信服,没人敢节外生枝。
白时雨坐上宾位,垂目观式,一袭暗青衣袍,本来并不显眼,只是族内来者受他禁制束缚,全看不出他的来头,连面容都像隔了云雾一般模糊不清,自然多了几分留意。
一位见识略深的长者轻声提点,道是:“修为深厚至此,上头坐的,怕是那位长老也未可知。”环视一番,又吩咐,“收声屏息就好,别多事,也别露了怯。”
年轻些的族人中,几个颖悟的转念想到原委,不禁色变,却也不能不听了长辈的话,强作镇定,把头更低了几分。
只是无论长幼,在场之人心中未免都有些计较起来:法天之式不使外人知晓是祖宗规矩了,贺重与贺明修坏了规矩,偏偏请来决云真人,令族人不敢张扬,心里别扭。
白时雨顾不上旁人的想法,只是一心看着自家弟子怎样主持仪式。半晌,贺重持一青色石盘走上坛来。白时雨听四下里鸦雀无声,又见众人皆是凛然之色,便猜到,这就是贺家先祖留下的神器。
那玩意上面缀饰着星宿图,看形似确是古朴,只有男子张开的手掌大小,却不轻巧——不难看出,贺重光是两手敬奉神器上台,就已暗暗咬紧了牙关,连步伐都沉重了几分。
就算贺重天资聪颖,修为也确实称不上高深,难以完全压制飞升大能留下的神器属是正常。况且贺重的神态并未露出难色,反而是一派沉稳,没人会非议什么。
今日贺重着一身乌袍,用银线挑了些纹样出来,绣了边角,细致又不琐碎,衬得人干净挺拔,比起平日更胜一筹。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贺重不仅仅长相担得起“俊美”二字,气度上也令人心折。
沉稳是贺重的常态,而在此刻,贺重那副总常带笑意的面容,那双清澈无垢的眼眸,举手投足间温润的坦然,也被白时雨尽收眼底。
说是貌若潘安似乎太拘泥,芝兰玉树也还不足描述。
白时雨倒想起《世说新语容止》的一则。
时人见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或许就是这样的吧。
想到这,白时雨不禁又一愣。
他从不对别人的容貌多留意,一向认为美丑之分是最不要紧的,也自认为不是以貌取人之辈。第二,自己从未通读过世说新语,不过偶然看过几则,怎么会突然想起其中这么不显眼的一句?
而且,这句乍现于脑海中的言语,在他耳中陌生得很,只知其然,不知所以。
太上长老不禁又暗自纠结了一会儿。
这边且少叙,贺重将神器置于台上,阖目念起了大段祷词,神色严肃,又将声音放平放轻,偶然被白时雨听进耳中的几句,不像卜筮之词,倒像精致的骈文,即使听不真切,也觉得格律极美。
白时雨看着,忽见一股黑烟自神器上一尺左右无端升腾而起,四方散逸,竟在转瞬之间成了连片的阴云。
望天,半点天光都不见,阴云中氤氲着万千奔马般怒张的惊响。众人尚不及反应,惊雷已起。
“这是雷劫?”
不知谁嘴快,脱口冲出这么一句来。
议论声突起。
“看这阵势,是元婴天劫。”
“今年法天之式招来了天劫?怕不是天道降怒……?”
“是谁的天劫?”
异状突生。
一直一副“有子万事足”模样,在旁悠然喝茶的贺明修也慌了,连面色都大变,语气也带了几分惊惧:“诸位之中金丹大圆满的……似乎只有重儿。”
贺家族人顿悟,一面担心着法天之式,一面去看贺重,不管是不是真关心他的安危,都被唬得一愣。
起码此刻,贺重的面上还是一派沉静。尽管他对于眼前的景象不是全无顾忌,但他身为法修,又向来聪慧,对修炼之道的理解非常人可比。
换言之,他对天劫及渡劫的了解,比起亲自渡过劫的长辈们,只多不少。因此方才只是突然间心有所感,就很快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元婴天劫。
贺重镇定下来,四下看了看,只在坛上寻了块平整地方,就席地而坐。不过几瞬的功夫,再看贺重时,竟见他的样子平稳安定,已经专心致志地数起息来。
心神凝滞,灵气结于金丹,复升于紫府。雷至,共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完结,元神可出体成婴……因而号曰“元婴”。
当年白时雨初次渡元婴劫,只有十六岁。虽没能成功破境,甚至因此惨遭不测,但师尊第二次渡劫,成功破境元婴时,也不过十七岁罢了,比贺重现在还要年轻。
贺重敬重师尊,也深信师尊非他所能比。只是,再沉稳的少年,也总会有那么一点幼稚的攀比心:师尊能做到,我为什么不能。
他本就是光明磊落的人,修炼脚踏实地、心性也坚韧,对这些想法毫不掩盖,也不愿矫饰:他对元婴天劫,可以说是期待已久,求之不得。
见贺重本人都如此平静,族内众人才稍稍安了心。几位修为略深的长辈、以及同辈中素日与本家关系密切的,将自己身上现有的护身法器摘下,用灵气托着送到贺重身边,摆在地上。
贺明修有心亲自上前为贺重护法,奈何他自己的修为不如何高深,又见族中长辈们多是冷眼旁观,只恐怕有碍于儿子的安危:他向来对这唯一的儿子分外上心。
因此,快步走到白时雨席前,深深一拜:“在下无能,深怕误事……您于犬子有师长之谊,在下斗胆一求,可否请您出手护法?”
白时雨不及多想,就匆匆应了声。他以为这以原主的修为而言是算不上什么的,便径直起身步至台上,张开一个结界,将贺重护好。
自视紫府中可用之物不少,再环视地上,一数也有十来件法器,四十九道雷,就是一个个地挡也颇有余裕。
只是劫数来得突然,就算如此也并无万全的把握,还要看贺重的造化如何。
白时雨往结界里看去,正见贺重的眼睫动了一下,并未睁开。不知是否应和,第一道惊雷突然袭下,却并非向贺重而来——电光竟是转了个弯,再直直劈向一旁静立的白时雨。
变故太快,白时雨始料未及,一时瞠目,竟被这第一道雷劈个正着。不偏不倚,尽数被右手接下。
众人惊呼。
这不是一般的元婴雷劫。只那第一道雷就远超一般雷劫的强度太多。况且,只那第一道雷,就劈中了白时雨的右臂,简直像针对一般。
其强度之大,直穿透了化神之尊的白时雨,将他站立之地都变成了焦土。
那曾用剑如神,引得无数人欣羡崇敬,被尊为“决云中断开青天”的右臂,那受了重创、经脉尽断,八百年不曾再执剑的右臂,连带其上的无容,应雷电巨响崩裂。伤处深可见骨,覆着断裂灰暗的经脉,延伸。
内外剧痛直击元神,沿经脉而上,侵袭紫府震荡心神。
白时雨中虚骤紧,近于昏厥,眼前发黑,呕出大口鲜血,勉力撑住结界才没有倒地。
他没有喊什么,也来不及喊什么,因为第二道雷,还没停留一息便接着劈下。
千百倍于第一道的强度,直劈向白时雨元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