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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欲加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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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珣永安元年正月初八。
新年休沐后的第一次早朝,众大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相互寒暄,使得一向肃穆的泰安殿也生出了几分俗世的烟火气。
“皇上驾到……”随着宦官尖锐的声音响起,整个大殿立刻便安静了下来。众位大臣皆归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向上座行叩拜大礼:“臣等叩见陛下……”
“众卿平身”珣若涵头戴金冠,一身火红色的朝服上金线绣制的交错缠绕的龙凤双凰栩栩如生,她端坐于龙椅之上向众大臣抬手示意。
“也才休了七天,众位爱卿便一副神采奕奕荣光换发的模样,看来平日里确实是辛苦了。”珣若涵寒暄道。
“诶~秦大人,您这脸色和各位大人一比可逊色了不少啊,是没休息好吗?”珣若涵有些玩味的看着站在前排的秦卯道。
“陛下,臣惶恐。”秦卯闻声叩拜在地。
“此话怎讲?”珣若涵问道。
“正月初一夜,城内潋滟桥忽然坍塌,致十四死三十九伤。经查证坍塌原因有三:当晚城内商贾为喜得千金而燃花庆贺,又恰逢新年,以致桥上积聚人数过多。另,一艘画舫因操作不当撞击桥柱。再者……再者修查之人在桥梁残体中发现了大量沙土……”秦卯越说身体越向下倾。
此时的泰安殿中空气瞬时凝固,再不复之前的愉悦轻松。除了秦卯粗重的呼吸声,竟再没了一点声响。
“这桥中有沙之事臣已查清,乃是前任工部尚书王相安所为。王相安此人之前已因贪贿罪被判死刑,此时正关押在大理寺中等待行刑。臣等本以为其只是虚报工程款项从中牟取差额,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敢以次充好,以沙充土,置百姓性命于不顾。”秦卯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哽咽“王相安身处要职,出事以后工部未做到彻检,刑部未做到彻查,以致最终酿此大祸累人性命。臣作为尚书令,有执管六部之责,对此事亦是难辞其咎。臣深知有罪,请陛下责罚。”
“秦大人严重了。秦大人执领六部事务繁多,哪能做到面面俱到、事事亲为。要按你这般说辞,那朕也是难逃其咎呀。”虽嘴上说着宽慰之词,但珣若涵似乎并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臣不敢……”秦卯依旧匍匐在地。
“你也不必如此,其实事发之时朕就在现场,当天确是乱了些,好在也未造成太大的人员伤亡。但毕竟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又值新年之际,百姓的情绪还是要安抚一下的……皇叔,您觉得这事儿该如何处理?”珣若涵转过头看着端坐于其左手边的楚意尘问道。
楚意尘起身向珣若涵略施一礼后又转身直面众人:“仅处罚一个早已定罪候斩之人不但不足以平民愤,反倒会令世人觉得陛下有偏袒包庇之嫌,于大珣国威有损。但此事也不宜牵扯过广。故臣以为此事既出在工部,便也了在工部吧。”楚意尘转身向珣若涵拱手道:“工部侍郎秦志长,事初未尽监督之责,事后未行清检之事,致十四人殒命潋滟,其罪当诛。”
“皇叔说得有礼,就依……”
“陛下”秦卯闻得此言急吼吼的直起身,道:“陛下不可啊!工部侍郎却有事后失查之责,但当初的王相安贪贿案正是因秦侍郎对其所作所为深恶痛绝冒死上书才能将其绳之於法的,秦侍郎虽能力不足但为我大珣之心可昭日月,他罪不至死啊。若因此将其问斩,恐令同僚心寒啊陛下。”秦卯复又叩首道。
“秦大人说的也有道理……既然二位说得都有理,不如就宣秦志长上殿问上一问,看看他为我大珣之心是否真的如同尚书令说得那般感召日月。”珣若涵含笑道。
如此情景,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秦卯又怎会看不出,小陛下和摄政王这一唱一和的定是早已做好了打算要发难于他了。要说他全然不心焦那时托大了,可好在王相安那里已经是死无对证了。秦卯又将身子伏低了一些,他紧闭着眼睛暗自祈祷,希望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子可以扛得住小女帝的信任,莫要还没怎样便被生生得吓破了胆子。
“传工部侍郎秦志长”在宦官尖锐的嗓音中,一个身着官服身材肥硕之人缓步进到殿中。他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行至大殿中央便哆哆嗦嗦的行了个叩拜大礼:“臣工部侍郎秦志长叩见陛下”。
“潋滟桥塌之事你可知道”珣若涵问道。
“臣知道”秦志长的汗已经滴到了光洁的地面上。
“尚书令奏你未尽彻检之责酿此大祸,你可认罪?”珣若涵又问。
秦卯闻言惊愕的抬头看向端坐于上首的女帝‘当真还是小看了她呀,这断章取义的本事真是用得甚是巧妙’他腹诽道。
“臣……”秦志长略微抬头看了看扣跪在自己左前方的秦卯,见他虽跪伏着身子却在女帝话问出口时忽然抬头。虽见不到秦卯的表情,但秦志长觉得这其中定是有些蹊跷的。当日在相府秦卯既已答应帮自己将此事尽数推到王相安的头上,便没有道理再在陛下面前狠参自己一本。秦志长虽也信不过秦卯的为人,但对于自己手上的账本他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思及此处,秦志长觉得无论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此时自己也只有顺着秦卯的意思才可能求得一线生机:“臣有罪。”秦志长道。
“好!既然认了,那便拖出去斩了吧。”珣若涵这话说得十分爽快。
闻得此言的秦志长立时便被吓得面色铁青,她哆哆嗦嗦的朝秦卯爬去,奈何实在被惊吓的不行,短短几步距离竟都坚持不到,只爬了两下便瘫软在地,他伸着手使劲儿的朝秦卯的方向够,紧紧的抓着秦卯覆在地上的衣摆:“叔父……叔父您快同陛下讲啊……不是我……不是我……都是王相安干的,不关我的事啊,您到底是如何与陛下说的啊?您不是都答应我了吗,您怎可如此……”刹时间,整个泰安殿都回荡着秦志长哭喊嚎叫的声音。
然而本是抓着秦卯衣角哭嚎的秦志长忽然间停顿了下来,他如同想到什么一般转身面向珣若涵,迅速重新躬下身子匍匐于女帝的脚下:“陛下,不是……事情不是秦卯所说的那样的,臣可以……臣可以……”说话间秦志长的手已经哆哆嗦嗦的朝袖口探去。
“陛下!”眼见秦志长便要从袖中掏出什么,秦卯赶忙出言打断。
“陛下,臣之前所言句句属实,潋滟河一案却为王相安贪贿所致,秦侍郎虽有未尽排检之过,但过不至死!那王相安所犯之罪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这些事确都是他所为,大理寺中的画押供词亦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请陛下明察。”秦卯深知秦志长刚刚的种种举动已然是将自己拖下了水,但这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更是万万不能把他怎么着的。他虽也设想过秦志长会在大殿之上咬自己一口,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将那要命的东西随身带在身上。眼下情形也只有豁出去保他一保了,保得便相安无事,保不得也只得陪他一起死了。
“倒也不必查供词,直接把人提来问一问就是了。”早已坐回到位子上的楚意尘道。
“传前工部尚书王相安”宦官尖锐的声音在殿上响起。
听得这声传唤,秦卯的内心是震惊的。他早在大年初二就已经命人将那王相安毒死在了狱中,回信儿的也说已经得手。他一直以为这几日对外界的秘而不宣皆是楚意尘留的后手,打算诈他一诈,也正因为认定了会死无对证,他才敢将一切事由都推到了王相安的身上……难不成那王相安真的还活着!
秦卯当然想不到,从桥塌之后,他的一举一动便都在楚意尘的掌控之中,就连那晚秦志长在他家的所做所言,楚意尘都一清二楚。
一阵叮叮当当的锁链声将秦卯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再看那身负手铐脚镣朝殿中走来的衣衫褴褛之人可不正是前任工部尚书王相安。
“罪臣王相安叩见陛下”此人虽自称罪臣,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毫无半点怯懦。
打从王相安迈过泰安殿的门槛起,珣若涵就开始观察这个人了。三十来岁的模样,虽然被枷锁束缚却丝毫不显狼狈,步伐稳重背也挺得笔直,就算叩拜行礼也十分端正。看来楚意尘说的没错,此人确是个刚正之人。
“王相安,尚书令奏你以次充好桥里填沙,你可认罪?”珣若涵问道。
“欲加之罪。”王相安道“潋滟桥最近的一次修检是在永昌十二年二月,那时臣还尚未到任。
“哦?这就有意思了。”珣若涵看向秦卯挑了挑眉,笑道。
秦志长是什么人,虽说能力一点没有,可若论眼力见儿,整个大珣朝堂就算不能说无人出其右吧,至少也数得上是佼佼者了。
本还在为自己因怯懦冲动着了女帝的道儿而懊悔的秦志长,在看到王相安入殿时秦卯那见了鬼一般的表情时便知道此事定是再无翻盘的可能了……
思及至此,秦志长便也不再对秦卯抱有什么希望了。“陛下,臣有罪,臣招……”秦志长向前爬了几步,指着秦卯道“臣所做的一切皆是受尚书令指使,臣所得每一笔款项去处皆有记录。求陛下开恩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臣愿将账册如数奉上为陛下分忧,为我大珣除奸佞正朝纲。”说着便继续了之前的动作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本册子,并用双手托着举过头顶。
秦卯自看到王相安之时便自知大势已去。什么潋滟桥塌无辜殒命,借口罢了。秦卯已然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跪坐在大殿上,嗤嗤笑道“先帝英明,为我大珣寻了个能人啊!”
珣若涵并未多想,只当他说的是护住王相安和诱出账册之事。她翻看着太监呈递上来的账册,越看脸色越差。还没翻到一半就将册子啪的一声合在手中,看着站在下面的众大臣道:“真真都是我大珣的国之栋梁啊!”
“臣惶恐”众人皆屈膝跪地。他们的脸色不可谓不精彩:有红的,有白的,有屏息的也有叹气的。
“陛下,既然秦志长已经认罪,而秦卯又至少犯有包庇欺君之罪,不如就将他二人先行收押,着大理寺卿亲自彻查。至于秦志长所供之账册……既已将检举之人都交由大理寺彻查了,这册子不如就烧了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只要人还在定是会有审清的一天。倘若将这册子留着,当中的账目真真假假的各位大人心中膈应不说还恐生君臣嫌隙”许久没有出声的楚意尘道。
珣若涵听得楚意尘此言,又抬眼看了看殿内众人……“就依皇叔所言吧”说着便将账册交到了楚意尘的手中,起身离开了大殿。
待目送珣若涵离开后,楚意尘便依言当着众大臣的面将那本系着诸多家族命运的账本给烧成了灰烬。
大理寺天牢
“王爷是来欣赏战果的?”身负手链脚镣的秦卯端坐于牢房的木凳之上。
“尚书令这罪到是认的痛快”楚意尘翻看着手中已经画押的供词。
“哼,欲加之罪罢了”秦卯并未抬眼看楚意尘。
“也是,让您在这份供词上画押确是折辱了您的大志了。”楚意尘走到秦卯对面坐了下来“不过您也着实是捡了个大便宜,若以谋反论,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秦卯眼中划过了一丝诧异,但转瞬即逝。“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嘛,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得的册子,怎的说烧就烧了。”
“倒也不是,起初只是奔着秦家罢了,并不知道还有本册子,本以为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没想到还是个好理账的。”珣若涵笑道:“他这个习惯倒是能为我省不少力气。”
“老夫这一世,虽于君不忠、于民不仁,但所遇所为之事却也都想得开看得明白……唯独两件事,老夫想不明白,想请摄政王指教一二,也让我能死个明白”秦卯抬眼看着楚意尘道。
“您请问”
“其一,潋滟桥出事那晚我叫秦志长派了专人去查,回禀之人都道是因着桥体松动而未能承受得住密集的人流和突如其来的撞击……可秦志长却一直向我强调桥中沙子的含量远不至于让其松散至此,且那画舫并不甚大……”
“是蚍蜉”楚意尘看着秦卯瞬时惊恐的眼神继续道:“是经过苗人专门喂养训练过的一种特制的蚍蜉。它们除了破坏力极强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识香回笼。待他们以口中的黏液将桥体腐蚀松动之后,只需以特制的香料召回,便可不留一丝痕迹……其实这东西倒是并不难弄,难的是如何让桥塌对了时辰。这就如同郎中开方子一般,这方子里的药材呀,无论是多出一钱还是少出一钱便都治不了病了。”
“哈哈哈哈哈”本还紧紧皱着眉头的秦卯忽然大笑起来:“楚意尘,我原以为自己已是个极致的不择手段之人了,没想道……哈哈哈哈……比不过……比不过啊”秦卯朝楚意尘一拱手:“甘拜下风……甘拜下风啊!”
“您的第二个问题?”
“你图什么呀?”秦卯向楚意尘倾了倾身子:“楚意尘,你如此行事究竟图的什么?可别说是为了报恩。”
“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就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造出个盛世太平。”楚意尘自嘲道。
“楚意尘,你定会后悔的!”秦卯转过身不再看楚意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