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等花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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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她老了，一缕鬓间的白发蓦然垂在眼睑一侧。再也使不动沉重的长剑，再也用不出九阴内劲，就连走起山路来都是一步一个脚印，艰难无比。
峨眉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大雪将整座山铺成了一整片银白。被雪覆盖的山路有些湿滑，走在上面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一阵凛风扫过，不远处的树枝上便能坠落不少雪花。
小弟子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生怕年老的她脚下一个打滑摔倒在地。峨眉的冬天很冷，下了雪之后则更甚，谁都不明白年迈的她为什么要选在这样的时候出来赏雪。
一件厚重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肩头，感受到寒风被厚衣挡去七八分后，她紧了紧衣服，继续向前。
两个人影行走在如画般的峨眉山路间，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不停走着，直到将峨眉山间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那依旧是白茫茫的峨眉山，可望着这般万籁俱寂，她不觉间喃喃道：“春天总算要来了。”
二、
脑海时常浮现出一个身影，那身影不住在耳边聒噪着。她觉得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也许她的确是忘记了太多往事，其实作为峨眉山最为年长的人，她一直都是弟子们各方面的标杆。那群活泼的孩子们啊，她们一有空就会缠着她，说什么都要她讲讲那天下尚未一统的乱世。
孩子们爱听英雄不畏艰辛奋勇驱除鞑虏的故事，可她却很少提到这些。
她常讲北地纷飞的大雪，常讲严冬上冻千里的冰河，常讲战场上飞驰的骏马与披坚执锐的士兵。
可时间飞逝，就连这些也开始渐渐淡化。那些早就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告别了战乱的百姓欢天喜地地见证新君继位，见证一个和平年代的开始。
战乱已逝天下初平，勤劳的人们在战争的废墟上重建繁荣。盗贼得治四海升平，可这些终归与她无甚关联。
三、
掌门人总盼着下雪，小弟子望着身边的她不由得这么想到。可是看样子，掌门并不是很欢喜。
她常提起一个美丽的梦境，梦境里是一片花海。春风轻柔地在花海中穿行着，阳光和煦地洒在天地之间。一条小河从旁流经，清澈见底的河流中看得见轻快游动的小鱼。
她说，那就是她现在最想的景色。
“我活的太久了。”这是她最常说的一句。
她说：“孩子，你看，那就是峨眉最美的景色。”
然后小弟子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然而却只看到一片白色。
四、
那时还只是个小弟子，手提一把长剑便可以随着师父下山剿除妖邪的小弟子。
若不是遇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小骗子，也许这一生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不会在万分关头临危受命接下一个门派，也不会背负本不属于她的重担。
可那样的人生定是泛不起一丝波澜的无趣一生。
一颗真心送给了一个小骗子，本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想着去相信什么了。可那个小骗子却肯当着所有人的面公然许下承诺。
“你在我的地方自来自去，我敬你几分也就由你。你要带走我的人却也不来跟我说一声。”
小骗子说，周姐姐是我的人，我不许任何人不经我允许就一声不吭地带走她。
小骗子还说，我的人我自会护其无恙。
可这样一颗赤诚之心却在那之后的火光之中被一柄长剑狠狠贯穿。
五、
峨眉的冬天不常下雪，上一次下雪还是在好多年以前。这场突然的大雪让平时安静惯了的弟子们一个个都恢复了本性，峨眉一时间好不热闹。
尽管取消了早练，但是兴奋不已的弟子们还是拿着长剑来到了空地上。说是练剑，其实更多的是在雪地中尽情地玩乐。
她刚从山巅回来，看到了也不曾斥责什么。毕竟平日里确实压抑许久了，就由着他们也无妨。
“哎呀你笨死了！”一个声音蓦然传了来，她下意识地去看，原来是一个小师妹练剑时不小心摔了，一旁的师姐正恨铁不成钢地笑骂。
“我入门尚早，等我练上几年定能比过师姐的！”那小师妹颇不服气地嘟囔道。
“哦豁，那今后下来我可就指着小师妹的保护了。”师姐一个暴栗上去，“照你这么练恐怕遇上强敌咱们俩就都完蛋了。”
“怕什么？打不过就算同归于尽我都不会让别人伤了师姐。”小师妹说着便又一次投入了苦练。
六、
小骗子有气无力地躺在她怀里，腹部还渗着血红，额头上的冷汗不住地涌现，嘴里不断地哼唧着什么，看上去难受极了。
她颤着手替小骗子清洗腹部的伤口，然后又颤着手将药瓶中的药粉撒在伤口处，最后颤着手用干净的白布捆扎好伤口。可即便是这样，小骗子依旧疼得忍不住叫出了声。
“你这又是何苦，我待你不好，你又何苦这般拼命救我。”她这么说着，眼泪似乎就要涌出。
小骗子下意识抬手拭去她的眼泪，说周姐姐你别哭啊，其实我一点都不痛的，真的。
“怎么可能不痛，敏敏，你以后都不要再这样了好么？”她开口，语气中尽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小骗子就笑了：“因为周姐姐是我的人啊，我的人遇到了危险，就算不是对手我也要拼上一把啊。周姐姐，以后你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她说，好。
七、
峨眉如今已经是大门派了，数不清地门客香客会在各种时候从各地前来造访。川蜀人士有志于参佛参道者也以曾在峨眉呆过为荣。
她早就不再做掌门了，几年前她已经在新一辈的弟子中选出一个佼佼者继任了掌门之位。在她的带领之下峨眉又一次上了新的台阶，去年更是得到了皇上的赐物，峨眉，真的发扬光大了。
曾经初落她手的峨眉还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覆没的散派，师门内部的不和，金花婆婆和其他各大派的虎视眈眈使得初当掌门的她一刻都难休息。
彼时天下大乱，打着匡扶天下的有压迫已久的居民，有趁火打劫中饱私囊的贼人，有立志替朝廷重定江山的武将。各式各样的势力混杂，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峨眉派。
小骗子，不，是敏敏。敏敏一直陪着她。
而后，终于换来天下初定却保存完好的峨眉。
八、
“如果，你可以放下一切陪我浪迹天涯，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你还有你师父交给你的重任。
她轻轻将敏敏抱在怀中，这些日子多亏有了敏敏她才不至于完全崩溃。她怎会不知敏敏的难处，可是她终究没有强到可以放下一切与敏敏独善其身的地步。
“周姐姐，你知道吗？蒙古这时候定是已经大雪纷飞了。”窝在怀中的敏敏突然说到。
“蒙古那边，年年都会下雪吗？”生在南方长在南方的她想象着，然后轻声问道。
“对啊，年年都下。雪大着呢，足够把一整片草原染白。这时候就算是最好的马儿恐怕也很难驰骋吧，因为实在是太冷啦！”
“那一定好冷的。”她被逗笑了，嘴角一直轻微地上扬着，“我不要去了。”
于是敏敏就从她怀中挣脱：“别啊周姐姐，等雪化了之后特别漂亮的！”
“那就等下了雪之后吧，等下了雪后，冬天过去了花儿也开了，到那时我们再去。”
九、
她没有守住敏敏，当敏敏的嘴角处不断溢出血的时候，曾经最美的梦境连同那些曾温暖过她的耳语一起彻彻底底地破碎了。
耳边是刺耳的叫好声，她不顾一切地将敏敏拥住，像是要把敏敏揉进骨子里一般的力度。她脆弱地浑身发颤，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出，可她绝不要那群人看到，也绝不要让敏敏看到。
万安寺、灵蛇岛、少室山。
她越是回想就越是心痛，越是心痛就越是要自虐一般的回想。
敏敏讲话了，那绝对是她遇上敏敏以来，敏敏声音最为微弱的一句了。
敏敏说，等完成了承诺，再来见我。
十、
“敏敏，你武艺不精，到时就不必跟着我去了。”
“不，我要陪着周姐姐。”
我要陪着周姐姐，等周姐姐完成了师父的嘱托，等天下平定峨眉繁荣，等周姐姐成为那个最无暇纯粹的人儿后，再一起与周姐姐共游山河。
十一、
她在等雪，等一场足以将整个峨眉覆盖的大雪。
这一等就是整整二十二年。
她等大雪，亦等花开。
可她等来了大雪，却终等不到花开，也不曾等到那个人再度归来。
END
作者有话说第4章 等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