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上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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濠州不似峨眉，风里兜着清冽，四处扬起的灰在街角盘成旋，悠悠然转了几圈泄了劲。
周芷若鬓角被喜婆用水打湿，在耳尖弯了个锋，喜服是明教遣了裁缝特意订的，袖口和胸前都淌了金丝，绞成牡丹花。
盖头上坠了红色流苏，外层裁了纱，就放在梳妆台的一旁，连封腰都用金线纹了层花好月圆的图案。
周芷若坐在矮凳上梳妆，她耳朵尖，窗外婢女悄声讨论这大婚的来客被她听个清清楚楚，她攥着手里的钗子，终是叹了口气。
张无忌正直侠义，又是明教教主；周芷若美艳动人，接任峨眉掌门，众人皆道姻缘天定，良配佳人。
因着如此，大婚前夕，濠州城就涌进了许许多多的生面孔，明里是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暗地里则是等着看那位邵敏郡主会不会来大闹一场。
张无忌前日来过，他被明教众人折腾的够呛，一边操持着大婚事宜，一边还要兼顾义军形势，偏又是个胸怀天下的滥好人，对着周芷若许下海誓山盟。
其实她不信的。
汉水渔船上的阴湿寒冷早已经沁入骨皮，每到午夜梦回周芷若总要惊醒起身，四下里寻了剑，才能安心睡去。
她谁都不肯相信。
爹爹曾说要看着她长大嫁人，却在周芷若孩童之际撒手人寰；张真人说峨眉山大地博是她安身之所，可周芷若却被丁敏君之流视作眼中钉。
灭绝师太亦是如此，一边说为她好，一边又要她失掉道义。
唯有赵敏。
周芷若恨她入骨，却贪恋她眉间温婉，想啖其皮肉，又爱她嘴角上扬，眯着眼睛的好模样。
天地间万物渺渺，人如沧海一粟，周芷若看着爹爹倒下的时候就明白了。
这三千浮世，自那后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感激张真人，敬重灭绝师太，将张无忌当做人生的退路。
只是这心里啊，就剩她一个人了。
周芷若想，她是孤零零来的，最好也孤零零的去，让身子葬于大地，魂魄就飞到奈何。
她不想求来世，做人太辛苦了，要历经七情六欲，要迎接人生八苦。
一辈子又长又累，她宁愿投胎做条鱼儿，累了就在池塘里歇息，饿了就摆尾叼几只小虫，最坏的结果就是被人捞起来，成了桌上珍馐。
直到赵敏对她说，
“周芷若，你于我，从来不是发间金钗、腰间玉佩，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宝贝。”
周芷若嘴上骂赵敏登徒子，心里又古怪的开心，踏足人世间的十数年光景，很多人待她不错，可清清楚楚盯着她的眼睛说喜欢的，就只赵敏一个。
赵敏会送她东西，是汴梁城里姑娘们最喜欢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趁着她不备，将买来的金钗插在她发髻之上。
赵敏会给她读诗，读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又转过头冲她嬉笑，说她只爱此句，对元稹不敢苟同。
周芷若害怕又渴望着赵敏对她的付出，贪婪的享受赵敏近乎讨好的举动，她恃宠而骄，从不曾想过要给赵敏什么。
天平失衡。
周芷若将赵敏放在船舱的木板上，前一刻她才拿了屠龙刀和倚天剑，又杀了蛛儿灭迹。
赵敏身上留着解毒的香包，很快便清醒过来，她坐起身看到周芷若提着带血的剑，而自己在船上，稍加思索便眼睛红红的盯着周芷若，声音有些嘶哑，
“为什么？”
周芷若将倚天剑放在海水里洗去血珠，慢条斯理的取了块破布擦干，头也不抬的回道：“倚天屠龙，本就是峨眉的东西。”
“不是这个！你知道我问什么！”
“哦”
周芷若擦干净剑，挽了个剑花指着赵敏，
“我怎么可能爱你，你害死了我师父。”
她眼神平静，语气也无波澜，拿着剑的右手甚至没有丝毫颤抖。
赵敏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点笑意，却发觉口腔里全是铁锈味，她摸了摸唇上撕裂的口子，眼神中满是悲凉。
周芷若不愿意再去看赵敏的样子，那是眼里有万千沟壑的姑娘啊，只看着她就能从眼睛里跑出欢喜的赵敏。
她有多爱她。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可千千万万的人里愿意站在她身前宁可玉碎也不后退的只有赵敏。
周芷若知道喜欢她的人有很多，宋青书的眼里是迷恋，张无忌的眼里是怜惜，而赵敏不一样。
赵敏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是有着星光的，带着热烈真挚的情感，快要把她焚烧干净。
可现在星光都已经陨灭下去，替代的是无尽的荒凉。
周芷若逼着赵敏离开，却在小船消失在天际的时候痛哭出声，她明白，从此以后无人爱她了。
那夜天空繁星闪耀，月光遁入了云间。
张无忌是个很简单的人，他不愿以最坏的心思去打量别人，只是蛛儿的死让他不得不提起找赵敏报仇的念头。
而周芷若自赵敏离去，心如枯木，麻木的练着九阴真经，恍惚间也应下了婚事，等她回过神来木已成舟，她苦笑着想天道好轮回，又不可自拔的思念赵敏。
她动了心，却做了恶，欠了蛛儿的命，光大了峨眉就去偿还，一生不要再跟赵敏有何瓜葛，赵敏的情太重，她自认一生福薄，当不得，受不起。
周芷若心里这样想，脑子里却是赵敏送过的金钗，折过的花，念过的诗，还有落在她耳畔的吻。
她鼻尖还仿佛萦绕着赵敏身上的味道，不是胭脂气味，也不是腰间香包，是温暖又舒服的，只属于赵敏的味道。
红袍袭身，凤冠坠首，周芷若戴着盖头静静听着喜堂人来人往，她神情淡漠，藏在红缎之下倒卸下了往日的温柔面容。
张无忌身着喜服，倒是配上了天赐的好皮囊，参礼的众人心中暗想，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
两礼未毕，院外嘈嘈杂杂的声音传了进来，周芷若心里藏着说不出的期盼，直到赵敏的声音遥遥跃入耳膜。
“且慢。”
她缩在衣袖里的手攥紧又放开，嗓子里蠕动出一声不可闻的叹息，心里那点期盼骤然放大又转成绝望，一分一秒都刺着胸腔内壁。
周芷若既欢喜又难过，忍不住透过盖头上的红纱去看，玄衣劲装的赵敏就这样明晃晃的闯入她的眸子。
一眼万年。
恍惚间周芷若听着张无忌低声告罪，又看到赵敏得胜的模样，她勾了勾嘴角想笑，却生生压下冲动，装了副怒火冲天的脸色，扯下盖头与张无忌决裂。
赵敏仍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周芷若，但眼神中少了些什么，周芷若下意识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脸，却被身上的红装刺了满眼。
于是半路上的抚摸变成了有气无力的一爪，刺破玄衣后再不肯下落半分。
周芷若恨极了自己优柔寡断，也恨极了自己的铁石心肠，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赵敏，唇瓣交错，只说了一句抱歉。
轻功提纵，周芷若几个起伏便出了院子，一路赶到城外才停了下来。
十指紧扣掌心，锋利的指甲刺破手掌上的软肉，周芷若毫不在意的在身上蹭下血迹，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痛哭出声。
哪里不爱赵敏。
汉水清风，峨眉皎月，这世间万物哪有一件比得上赵敏。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赵敏曾写过小笺送她，上面只附了这一句，周芷若读了数遍，藏在心里，藏在脑海。
初时不懂，此时才懂，不如不懂。
周芷若哭了许久，天色暗了下来，她抬头，眼角还挂着泪，朦胧间才看着不远处有人席地而坐。
“周姐姐，都说女子是水做的，敏敏今日算是信了。”
那人见她抬头，站了起来，略带嫌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嘴里还不忘调笑一番。
周芷若从不信天命一说，此时却无比感恩苍天，她看着赵敏走近，从怀里摸了一对玉佩出来。
赵敏拿着玉佩，一枚系在腰间，一枚就这样放在周芷若手上。
“周芷若”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明明是黄昏时分，天色熹微，周芷若却好像见到了光。
赵敏就这样坚定的看着周芷若，手里沁出的汗意被风吹散，她不敢收回手，只是定定的伸在那里。
周芷若握着玉佩，心里残存的那点挣扎被一寸寸磨灭，她忽然笑起来，握住赵敏的手。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亦不敢与君绝。”
作者有话说第2章 上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