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 短篇合集》斯年方知

12、靠近

　　“你又要去指导弟子们练剑了？”
　　“嗯。”
　　“不能不去？”
　　赵敏的声音有些淡漠，周芷若皱眉，看了看赵敏，收拾的动作不停，赵敏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周芷若，眼神随着周芷若的动作越来越冷，临到门口，周芷若背对着赵敏，轻声道：
　　“敏敏，你知道的，这是惯例。”说罢便离开了，赵敏紧咬下唇，心中一股无名火燃起，索性也冲出了房间。

　　“周芷若……”赵敏有些百无聊赖地走在路上，随便拿了根草摇来摇去，峨眉的日子啊……属于周芷若的生活便是讲经、指导弟子练剑、修身养性……仿佛那些江湖纷争都是上辈子的事情，而她便是凭着满心的爱恋，决心留在峨眉陪伴周芷若。

　　可是，人终究是会累的不是么？所以渐渐的，她开始以沉默面对周芷若的各种事情，像是无声的抗争，其实她也知道，她应该支持周芷若的，可是，为什么感觉有些不甘心呢？漫步目的地在峨眉上晃荡，那样的争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是两个人都不愿意退步。

　　或者说，纵使再怎么争吵，她不会离开峨眉这点，周芷若是清楚的，所以哪怕她再怎么愤怒，当面对那人好看的眉眼，便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她有她的责任，而她要做的是陪伴，可想归想，真正看到周芷若全心全意属于峨眉的时候，她却是有些心酸。

　　赵敏是为了周芷若，可周芷若是为了……峨眉？

　　周芷若没有来寻她，或许在指导一些不这么聪慧的弟子反复练习，或许双手合十跪拜于佛祖之前……她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赵敏叹了口气，这是自己选的不是么？明明最早觉得，在一起便是恩惠，可演变到现在，又当如何？

　　为什么她和周芷若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呢？于是过了很久，她亦不想回去，直到黄昏渐近，她遥望四方，突然觉得有些迷茫，残阳飘横，她像是失去了方向，这峨眉，有周芷若的师姐妹，有她师傅的遗愿……

　　有什么方法能改变一下么？赵敏站在峨眉山上发呆许久，直到觉得身体有些发凉……伴随着天上一轮半月，携着黯淡的月光与蝉鸣，她终究选择回去，因为，她知道，周芷若在等她。

　　“去哪了？”刚推开门便接触到那人有些担忧的目光，熨帖了赵敏的心，于是赵敏笑了笑，毫不在意道：“没事到处转了转。”周芷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其实赵敏宁可她说些什么，可是两人这时候倒是显得尤为默契——沉默。

　　半晌，终究是赵敏先打破沉默：“你累了一天了，睡吧。”周芷若有些担忧地望着赵敏，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于是相拥而眠……可为什么感觉，怀抱着那个人，心却有些冷呢？她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第二天，赵敏缓缓张开眼，用手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却突然吸了吸鼻子，咦，这个触感不对啊，唔……大抵是没有睡醒吧，于是拍了拍自己的脸，望了眼窗外觉得差不多也到了起床的时辰，便转身想要叫醒周芷若……

　　可这一看她就愣住了，她自己分明紧闭着眼还在安眠，躺在旁边还在熟睡的人是“赵敏”——莫不是在做梦？梦中倒是经常有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一些事情的，可那感觉委实虚幻，和现在的真实全然不同，于是赵敏摇了摇面前之人的身体……

　　她是和周芷若一起睡下的，面前躺的是自己，那么，芷若呢？来不及多想，面前之人悠悠转醒，然后赵敏就看到“自己”瞪大了眼，深思急转，那人却愣愣看着自己，神情呆滞，赵敏闪过不妙的预感……

　　接着“赵敏”便伸出手自己打量，愣愣转过头：“你是谁？”赵敏一时语塞，突然想到什么，直接冲下床拿着茶杯倒了杯水往里面看去，果然，杯中映出周芷若的模样，她再次缓缓转过头，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芷……若？”

　　周芷若听到熟悉的语调，却是有些陌生又无比熟悉声音，而这个语调，只有那人……所以她亦不可置信道：“敏……敏？”可那人分明是自己模样，这是怎么了？周芷若看到自己缓缓走近，坐到了床边，严肃道：“芷若，你是芷若对不对。”虽然是疑问的词语，却是比较确定的语气。

　　和自己对话的感觉很是别扭，饶是如此，周芷若也知道此事马虎不得，随即点头，赵敏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低头沉思了片刻，得出了最不可置信又不得不接受的结论，所以，她和周芷若，互换了身体？

　　周芷若这时候也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人再次开口：“你是敏敏？”那人点点头，经过两人一番合计，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好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是情况还在可控制范围内。

　　可是接下来该如何？她们两个这番模样说出去肯定会被当成着了魔障，这身体换得不明不白，又该如何换回来？周芷若有些苦恼地望着赵敏——也就是现在的“周芷若”。赵敏看懂周芷若的意思，闷闷道：“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皱眉苦苦思考，还用手按了按额头。

　　这一番情态若是周芷若自己是决计不可能做出来的，可是赵敏似乎忘记了这一点，很自然地做了出来，周芷若看得莫名觉得有几分别扭。而赵敏则是看到自己的神色淡淡的，和平时机灵的自己全然不同，也觉得奇怪的紧。

　　赵敏和周芷若二人还在为眼前之事发愁，晨钟响起，两人猛地抬头对视一眼，赵敏有些艰难道：“芷……若……你……是不是……要……讲经？”周芷若闻言，有些无奈地点头，随即道：“显然，现在是你。”

　　赵敏突然觉得，她当年读的经书竟然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也算是一种缘分？离讲经还有半个时辰，能糊弄过去么？“那个……芷若，你觉得……我行么？”赵敏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一个蒙古人去给一群峨眉弟子讲经的画面，虽然她现在是“周芷若”。

　　周芷若看了赵敏【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敏敏，我给你大致讲一下今天该说什么，以你的聪慧，想必是……没有……问题……的。”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迟疑……

　　赵敏觉得这大抵是她人生中最为短暂的半个时辰了，眼看着时间将至，今日该讲的经文周芷若也只是说了个大概，赵敏尽心尽力地听，对于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则是选择强行记忆下来，还好对于这些东西赵敏虽然不说擅长，也不是完全陌生，可周芷若总觉得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交代……

　　静玄也很是奇怪，往日的这个时辰掌门早已整装待发，就算有事也会差人来通知一声，哪还用得着她亲自来请？虽然如此，静玄依旧尽心尽力地来到周芷若房间的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里面的两人还在对着经书愁眉苦脸，听到静玄的敲门声周芷若下意识便想开口。

　　赵敏一个机灵伸手捂住了周芷若【也就是她自己身体】的嘴，表情颇为丰富地动了动口：“你，忘，了？”周芷若一愣，到了嘴边的话被吞咽下去，赵敏则是先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周芷若平时的语气，淡淡道：“什么事？”

　　周芷若看到赵敏这般模样，强烈的不习惯让她索性不去看赵敏。静玄得到周芷若的答复，恭敬道：“到讲经的时间了。”“嗯……我知晓了。”赵敏努力维持着“周芷若”清冷的语气，周芷若余光扫视到赵敏眼神晃动嘴里却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暗自好笑。

　　“那就在讲堂恭候掌门了。”静玄不觉有异，确定周芷若会去便退下了，赵敏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对着周芷若道：“芷若，还行吧？”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于是周芷若便看到自己的脸在面前放大，还配上了俏皮中带着狡黠的表情……

　　比起周芷若的不适应，赵敏倒是经历了惊吓之后渐渐转为了新奇，看到自己的脸如今少了许多表情，甚至因为她的靠近而微微皱眉，紧抿的下唇像极了周芷若【其实就是】平常的模样，倒是升起几分调笑的趣味。

　　“咦……芷若，难道我刚才模仿你，模仿得不够好？”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脸蛋，稍加思索一番，又用手拍了拍有些疑惑道：“是不是神态不太像？”周芷若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赵敏对着“自己”脸颊毫不留情进行摧残的魔爪。

　　“其实……还好。”她大概想了想先前赵敏的模样，其实她自己也不大清楚她平时是什么模样，不过静玄都未曾听出异样，想必也是……极其相似的？赵敏望了周芷若一眼，道：“走吧。”

　　周芷若一头雾水道：“去哪？”“讲经啊，我讲的时候你在下面听，时不时递个眼色什么的，免得出什么大差错。”赵敏拉着周芷若的手便要出去，当然，在旁人看来是周芷若自然而然地拉起赵敏的手。

　　一路上很多弟子打招呼——“掌门。”周芷若刚想回应，赵敏便用力捏了捏周芷若的手，那弟子见“赵敏”欲言又止，有些奇怪地看了“赵敏”一眼，赵敏忙开口：“嗯，快去吧，本座随后就到。”那弟子便乖乖听话地离开了。去的路上遇到的弟子都会与“周芷若”行礼，而对于她旁边的“赵敏”，峨眉的态度一向是不闻不问。

　　随后有一段路只有她们二人，赵敏有些担忧地望着周芷若：“芷若？”周芷若侧过头看着赵敏——原来平时敏敏在峨眉的感觉便是这样的，她怎么会才发现呢？弟子们眼里只有她峨眉掌门周芷若，至于赵敏，不过是一个寄住在峨眉的女子，有谁会在意呢？

　　除了周芷若，没有人在乎赵敏，从刚刚弟子们的眼神中，周芷若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种被漠视的感觉，格外的不好受。

　　来不及细说，静玄已经在讲堂门口等待，见到“周芷若”身旁的“赵敏”，有些惊讶，以往的赵敏从来不会和周芷若一起出现在讲堂，于是开口问道：“掌门……她这是？”“她今日旁听。”静玄饶有兴趣地打量了“赵敏”一番，心中大叹铁树开花水倒流！

　　周芷若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以往的静玄可不会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自己，赵敏很快发现了周芷若的尴尬，拉起周芷若的手便进了讲堂。这个动作可是让静玄瞪大了眼，芷若……何时变得这么主动了？

　　周芷若一进讲堂便感受到很多试探的目光粘在身上，让她愈加不自在，以往怎么没有发现这讲堂让人如此这般难受？在弟子们看来，赵敏来讲堂已经是稀奇事，而她居然择了一席地坐下，显然是准备听讲，这可就是难得一见了……

　　赵敏则是拿起佛经，按照记忆中的概貌，先扫视一周，待四下的讨论声安静下来，才接着道：“好了，上一次我们说到……”一边讲，一边用余光看向周芷若，周芷若便随时予以回应，说得不错，方向对了，周芷若便眨眨眼，苗头有些不对了，就轻轻皱眉，赵敏就按照周芷若的提示讲了下去……

　　当赵敏讲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有人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掌门，你的意思是一切结果都由心而发？”周芷若掌管峨眉后，为了让弟子们更加良好地理解佛经，允许弟子在她讲经时提问。其实前面很多地方赵敏也是靠着记忆生搬硬套了过去，比如：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下面的弟子也很疑惑，往常周掌门讲完一段，势必会留一些时间给大家思考，甚至互相交流，今日却全然不同，一直是周掌门自己在讲，弟子们想要提问的空隙都难寻，可真是奇了怪了。周芷若此时此刻无比痛恨自己创下的规定……

　　赵敏闻言，有些幽怨地望了周芷若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看你造的孽。周芷若只觉无辜。饶是如此，赵敏心中细细一想，表面上面不改色道：“这句的意思并非重在心，而是因与果之间的联系。”说着悄悄瞥了一眼周芷若。

　　周芷若急忙眨眼。赵敏松了口气，嗯，应该说对了。接着赵敏便阐述了一些自身的理解，然后讲到了一句她第一眼看便有了自己想法的佛家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周芷若听了，愣愣看着赵敏——“周芷若”神色依旧是轻柔的，却带上了些许柔情：“这句话，我个人见解有些不同，‘爱’的确伴随着忧与怖，但若只看到这部分，未免太过片面，因为害怕而不去尝试，便不得终。”说这话的时候，弟子们觉得今日的掌门格外温柔。

　　周芷若亦不例外。

　　她回以一个轻笑，赵敏说的，她懂。旁边的弟子碰了碰她，低声道：“诶……赵，赵姑娘，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周芷若一脸莫名，缓缓转头发现是新收不久的小弟子。“可是你从一坐下便不停地挤眉弄眼，坐立不安。”

　　周芷若无奈得想掩面叹息，一时哭笑不得，只得回复：“没事……不妨事……”

　　那年轻弟子又用探索地目光扫视了“赵敏”几眼，上面的周芷若还在继续讲，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周芷若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不再理赵敏的一些奇怪反应。周芷若在心底松了口气，同时又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因为她现在是赵敏，所以感觉一切都不同了，以赵敏的身份去感知一切，原来这峨眉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所有的弟子望向讲经之人之时，都会露出一种神往的神情，与看向“赵敏”的时候全然不同，周芷若突然想，以往在她讲经之时，赵敏一个人的时候会忙些什么呢？是四处闲逛？还是在房间看书？可峨眉就这么点大，她能逛些什么？至于看书……赵敏会对那些经书感兴趣么？

　　想到那个时候的赵敏，居然莫名烦躁了起来。

　　赵敏越讲越自然，甚至有了几分融会贯通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着一干人等畅谈她心中之见，她也曾指点江山，胸怀雄心壮志，如今……钟声响起，赵敏方缓缓停下来，居然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感觉，或许有些地方说的不对，但那是她的想法，唔……深奥的东西待芷若来圆吧。

　　讲完经后，因许多弟子怀着各种不同的疑问，便留了下来，赵敏本是望向周芷若，想和她说几句话，不料许多弟子拿着经书围了上来，甚至在她和周芷若眼神交汇之前便淹没了她的目光，周芷若愣愣坐在原地，赵敏被簇拥着，无暇顾及她。

　　“掌门，刚才你说的是你自己的见解么？”“掌门，刚才那句话恕弟子愚昧，未能参透……”“掌门……”赵敏有些无奈，她本以为讲完便可以离开了，未曾想到会是这个局面，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弟子，再去寻周芷若之时，周芷若却已经不在了。

　　赵敏暗叫糟糕，刚走出门，便见到周芷若站在不远处，望着远方愣愣出神，刚想出声，静照的声音传来：“掌门，到用膳时间了……”赵敏刚想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又想起此时自己是周芷若，不由耐着性子转身对着静照道：“我知晓了，师姐先去吧。”

　　周芷若在赵敏出了房那一刻便看到了她，见她望向自己，心生欢喜，不料下一刻她便转向了静照，心中莫名的感觉更甚，神色不改，静静等待着赵敏与静照谈完话，赵敏见四下无人，忙走到周芷若身旁：“芷若，怎么出来了？”

　　周芷若看到自己的脸轻易流露出在意的情绪，原本有些烦躁的内心似乎被安抚了下来，神情依旧淡淡的，看了“周芷若”一眼道：“里面有些闷，便出来透透气。”赵敏本来想转转眼珠，但又觉得和周芷若的性子太不符，半晌，也只能道：“那我们去用膳吧？”

　　周芷若闷了闷，本来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索性点了点头，率先走向了斋堂。赵敏觉得有些奇怪，可那感觉还未抓住，周芷若便转身，她也便没在深思，默默跟在周芷若身后……

　　还没走几步，路上的弟子见到两人便纷纷停下，略过周芷若，对着赵敏异口同声道：“掌门……”赵敏只得停下来一一点头，而周芷若见到这一幕微微皱眉，心中那烦躁的情绪又滋长了不少，步伐不仅不停，反而更快地走向斋堂。

　　赵敏余光一直望着周芷若，见状顾不得去多，三两步赶上周芷若，牵起周芷若的手道：“走这么急作甚，不等我？”那些弟子看到匆匆离去的“周芷若”，露出惊讶的神情，掌门今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周芷若的手被拉住，脚步被迫缓了下来，听到赵敏的话，闷声道：“没有。”赵敏见状细想了片刻，突然停下脚步，周芷若有些疑惑地望向赵敏，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赵敏微微一笑，周芷若看到自己脸上绽放的笑靥，竟似看到了赵敏的脸一般……

　　那人握紧她的手，回头对着还望着两人的弟子们颔首，同时举起两人紧握的手摇了摇。周芷若忙试图抽出手，低声道：“你做什么？”赵敏回过头，脸上的笑容不减：“我告诉她们，赵敏于周芷若，很重要啊。”

　　周芷若微微一愣，她似乎从来没有做过这些，心下触动，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赵敏见状，不再多言，一路牵着周芷若走到了斋堂。许多目光都落在两人紧紧相扣的双手上，周芷若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跟着赵敏走……

　　赵敏与周芷若端到饭菜后故意寻了个角落坐下来，周芷若倒是很自然地默默吃着饭菜，赵敏几欲开口，但又顾忌着周围的人，硬生生将想说的话吞了下去，但是看到自己慢条斯理的模样又觉得不说几句太可惜……

　　手上动作不变，桌下的脚却轻轻踢了周芷若几下，周芷若微微皱眉，觑了赵敏一眼，赵敏见周芷若没有什么回应，忍不住又踢了几脚，周芷若眉头挤了起来，缓缓放下饭碗，赵敏却是没忍住，眼中流露出几分调皮的情绪……

　　“砰——”食不言寝不语，碗筷与桌子的撞击声有几分突兀，其他弟子可看不到这两人私下的动作，在他们看来，眼下便是赵敏莫名其妙了，很多本来就暗中窥探的目光此刻立即明目张胆起来，赵敏有些无辜地望向周芷若，周芷若深吸一口气：“吃饭。”赵敏闻言有些尴尬，默默用筷子夹起米粒送入口中。

　　周芷若这才继续端起饭碗——可在一干弟子眼中，分明是周芷若受了委屈，这下本来安静的斋堂顿时便有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那个赵敏怎么这样啊？”“掌门脾气真好……”“那丫头在我们峨眉还这么行事，也就掌门待她如客，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周芷若听了暗暗握紧了手上的筷子，抬头一望却发现自己的脸上毫无愠色，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周芷若却听不下去了，想说什么，却又想到自己此刻是赵敏，做什么都不合适，于是三两下解决了饭菜，皱着眉离开了。

　　赵敏看了忙放下饭碗，站起来，沉默着扫视了一圈，斋堂顿时便恢复了宁静……赵敏心中叹了口气，这些言语她早已习惯了，或者说完全在她意料之中，未曾想到芷若会听到，那般模样，她于心不忍，终究用了周芷若的身份淡淡施以威压，迫使那些闲言碎语停下。

　　峨眉弟子总觉得今日的掌门格外不同，多了几分灵动，少了几分淡然，不似往常的行事风格，甚至有些出乎意料。赵敏却是管不了这些弟子的想法了，匆匆往周芷若离去的方向追了去……

　　周芷若其实并未走多远，赵敏一出斋堂便看见了那人的背影，急忙走过去站在周芷若身旁，看着自己脸上隐隐暗藏的怒色，有些调皮道：“敏敏怎么啦？莫不是在怪本座先前的不规矩？”周芷若本来心中闷得难受，听到脚步声便知道赵敏追了过来……

　　不料却是见到了自己调皮的笑容，不知为何，心中愈加酸涩起来，赵敏这是要逗她开心。赵敏见周芷若不仅没有好起来，脸色反而愈加难过，有些慌了道：“芷若……你怎么了，我……我先前也就是一时兴起，你，你别生气。”

　　周芷若紧咬下唇，见到这样慌张的自己，她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哪怕是对着赵敏。那人，必定是极为在乎她，所以才在这峨眉之上待了下来，那副模样，那些话语，于原本骄傲的她，又是怎样的折磨？

　　可她已然云淡风轻。

　　“你……不生气？”周芷若收起心中繁杂的情绪，认真地望着赵敏。赵敏愣了愣，反应了片刻道：“你……是说那些话么？”周芷若点头。赵敏恍然大悟道：“她们的看法我不在乎，我知晓你心中不会这么想。”

　　只有关于周芷若的事情，会让赵敏方寸大乱，原本的机智聪慧到了周芷若这里总会慢了几分，说到底，关心则乱，周芷若是赵敏的命门，因为太过重要，反而少了很多思索，就如同今日周芷若的反应，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赵敏定瞬间便会了然她为何生气，可到了周芷若这里，便会生出是否是自己做的不好的想法……

　　周芷若听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确，她不会这么想，可是她未曾想到别人会这么想，这个人，也曾谈笑风生，指点江山，一个念头几经布局便困住了六大门派，无拘无束，肆意张扬，似那天上弯月，高洁明亮，是让别人倾羡不已的郡主……

　　如今却连峨眉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也可道她几句是非，说到底，是为了她周芷若。

　　于是两人便这么沉默下来，赵敏见周芷若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而周芷若则是在回忆赵敏来到峨眉后的种种……不一会儿，静玄却又来到两人面前，看了看“赵敏”，又对着“周芷若”欲言又止。

　　赵敏直接道：“静玄师姐有话请说。”“掌门……该练剑了，弟子们都等着。”往日这个时候周芷若应当已经在演武场演练，今日却是奇怪，她这才寻了来。赵敏听了有些无奈，以往就觉得周芷若每日诸事缠身，如今却是更加切身体会到了那般滋味，望了周芷若一眼。

　　静玄有些奇怪，今日的掌门似乎格外在乎赵敏？周芷若这个时候已经收回了思绪，对着赵敏道：“你去吧。”“你……要一起去么？”赵敏觉得周芷若不大对劲，不顾静玄在场开口道。静玄这下再也不掩饰内心的惊异，按照周芷若的性子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刚才开口的分明是掌门。

　　周芷若闻言一愣，看了静玄一眼，随即摇头道：“不必了，你去吧。”赵敏也反应过来，只得点点头，临走又多瞥了周芷若几眼，随着静玄去了。周芷若默默看着自己同静玄离去的背影，连一向懂事的师姐都是这般，不曾多看“赵敏”几眼……

　　在演武场的整整一个时辰赵敏都是心不在焉的，指导武功这点，她曾研究六大门派武学，倒是不在话下，有时个别弟子姿势不太标准，她本不想多言，可想到芷若平时定然是极为认真地对待峨眉的所有事，便耐着性子一一提点，有时实在无法，便伸手矫正。

　　周芷若实在无聊，终究还是悄悄来到了演武场，却立刻看见了赵敏与一个小弟子贴近，伸出手覆住那人手背，带着她完成一套动作的场景……极为专注的赵敏没有发现周芷若的到来，那一幕在周芷若看来竟有几分刺眼……

　　明明是自己的模样在教弟子，明明知道赵敏是因为自己而上心，可为什么心中的焦躁又蔓延开来？许这就是赵敏经常不言不语的原因吧，那画面委实算不上顺眼。看了一会儿也并没有人发现自己，周芷若心情更加烦闷，索性不再看，转身离去……

　　赵敏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可又未能发现什么，那边又传来——“掌门，我这样可对？”立刻拉回了她的注意力，又去教导下一个弟子去了。

　　周芷若不知道眼下该去哪里，索性漫步目的地游走起来，偶尔路过一两个人，亦对她熟视无睹，周芷若不知不觉来到了峨眉后山，这里鲜有人烟，却给了她一片安宁，或许，在她无暇顾及赵敏的时候，那人也是这样百无聊赖地四处散心吧……

　　她似乎有些了解赵敏的心境了，这样想着，试着从赵敏的角度去思考，以往一些不可理解的事情也变得简单起来，她们为何会渐行渐远，她们为何会产生间隙，她们为何会无声沉默，她隐隐都有些明白了过来……

　　赵敏为她收起了骄傲，她却未曾考虑到赵敏的处境，总觉得这人在自己身边便好，于是便全心全意忙起了峨眉的事情，忽略了赵敏很多，是她太过疏忽，忘记了，那人也是女子，也需要人理解。

　　可就因为赵敏太过了解她，了解她的责任与性子，所以不去开口，因为知道哪怕开口也是无疾而终，若没有这次莫名其妙的“交换”，或许她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赵敏眼中偶尔闪过的黯然……

　　这样不断思索着，黄昏悄然而至，虫鸣响起，天色渐淡，寒风袭来，周芷若不自觉伸手抱住肩膀，在峨眉待了这么久的时间，今天才发现，这里，有些冷。

　　赵敏就是这时候出现的——“芷若，你还真在这里。”听到这个声音，周芷若有些讶然，赵敏果然与她是不同的，以往的日子，她未曾出屋寻觅赵敏，只因她知道，赵敏不会离开，她只需在房间等待，那人便会出现。

　　她不知，原来峨眉的这个时辰会这么冷，也不知，或许赵敏是在等她来寻她。

　　周芷若转过头：“你怎么来了？”声音中隐隐透着某种压抑的情绪，赵敏则是理所当然道：“我想你在这里，便来了。”是了，在以往无数她不在的时间，赵敏应当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所以自己此番偶然升起的情绪，于她当是家常便饭。

　　心蓦地有些钝痛。

　　周芷若没忍住，轻轻张开手，环住了赵敏，将头埋在肩窝……赵敏愣在原地，周芷若的脆弱来的猝不及防。“芷若？”“赵敏，对不起……”想到这人受的委屈，这人居然只字不提，就这么默默忍了下来……

　　“芷若，你在说什么？”赵敏自然是不知道周芷若内心的万千种情绪的，她刚刚指导完弟子练剑，匆匆赶回屋子，四下查看，却不见周芷若的影子，想了想自己平时，便一路寻了过来，果不其然找到了周芷若。

　　周芷若顶着赵敏的脸窝在自己怀里连连摇头，赵敏无奈，只得伸出手回抱住周芷若，看到自己这般脆弱的模样，倒是有几分不自在起来。“那个……芷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周芷若感受到赵敏的轻柔，虽然是自己的声音，可赵敏的语气是不会改变的，只有她们俩人，赵敏也不再故作淡然……

　　周芷若抬起头伸手摸了摸赵敏的脸，唔……看着自己的脸还是有几分别扭，还是赵敏的模样可爱，想着，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现在的脸。赵敏见到周芷若的动作，眼角抽了抽，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

　　“我没什么，敏敏，谢谢你。”周芷若心中有了决定，用力握住赵敏的手。赵敏被周芷若的话语弄得有些茫然，但看到自己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也就顺着周芷若的意思点点头——“回去罢。”周芷若又恢复了那般淡然的模样，虽然依旧是赵敏的身体。

　　不知为何，赵敏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见到周芷若那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调笑道：“我说芷若，你刚才顶着我的脸做那些个动作，可让我好生不习惯呢。”周芷若闻言瞥了赵敏一眼：“郡主言重了，我还未说郡主以我的面容做出许多浮夸的表情呢。”

　　赵敏听了眨眨眼，还未说什么，便见到“自己”翻了个白眼，随即有些无奈还透着几分抱怨的声音传来：“你看，又来了。”赵敏微微张嘴，她的表情，很浮夸？周芷若强忍着再翻一个白眼的冲动，伸手将“自己”的嘴合上……

　　那一夜，两人再次相拥而眠，这次的感觉全然不同，周芷若格外用力地抱住赵敏，赵敏有些惊讶，心中更多的是欣喜，轻轻回拥住不知为何对她格外亲昵的周芷若，往自己额头上亲了亲，低声道：“睡吧。”

　　周芷若轻轻点头，从未感觉到这个怀抱如此温暖。

　　有什么发生了变化吗？有吧……也或许，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周芷若醒来的时候，望着赵敏安详的睡颜，露出幸福的笑容，果然，还是这个人的脸最为舒心，忍不住伸手摩挲那人的脸庞，赵敏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欲挠，却在摸到周芷若的手之时很自然地握住……

　　周芷若见状笑了笑，不再动弹，再次缓缓闭上了眼，或许，她该偶尔陪这个人多睡会儿。周芷若刚闭上眼一会儿，赵敏的眼睛却缓缓张开，嘴角微微上翘，起身吻了吻周芷若的眼睛，然后对着周芷若的耳朵道：“掌门，该起了。”

　　周芷若有些无奈地张开眼，看到赵敏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面映出自己的面容，竟忍不住往那人怀里一缩：“可我想再睡会儿……”赵敏一愣，几乎怀疑两人是否身体还未换回来？不然周芷若怎么会露出这般小女儿的情态？

　　拍了拍自己的脸，周芷若听到脆响声有些疑惑地张开眼：“怎么？”赵敏低头看着周芷若，有些呆头呆脑道：“我觉得或许我还在做梦。”周芷若闻言也笑了起来：“唔……那就再梦会儿。”

　　赵敏反应过来，露出宠溺地笑容：“可是，我家掌门不是要早起讲经？”周芷若闻言闭上眼闷声道：“可你不是不喜欢？”“唔……我是不喜欢你丢下我一人，可如今嘛……”赵敏顿了顿。

　　周芷若张开眼：“如今什么？”“我突然觉得讲经也不是这么糟糕，我陪你。”赵敏笑得很是温柔，周芷若觉得听了轻笑，握住赵敏的手，语气上扬：“那……练剑呢？”“我也陪你。”赵敏很自然接道。“好。”这次周芷若不再多问。

　　峨眉一干弟子发现，掌门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但是又有些不同，自那日开始，掌门与赵姑娘共同出现的时间便多了起来，无论是讲经或者是练剑用膳都同赵姑娘形影不离，同时经常提及赵姑娘，有时的早课不出现，让静玄师姐代劳……

　　直到有一日，周芷若寻到静玄：“师姐，我想离开一段时间。”“去哪？”静玄有些疑惑，但又隐隐能猜到一些。周芷若笑得很是温润，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我想陪她四处走走，以她的性子长期待在这峨眉，想必有些闷了。”

　　静玄听了只得点头，周芷若继续道：“那就劳烦师姐了。”言罢，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赵敏，还未走近，静玄便隐隐听到周芷若道：“敏敏，久等了。”而赵敏笑得很是明媚，朗声道：“不久，等你这件事，于我，不算什么。”

　　【寒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