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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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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生气了。
具体表现为他松开凌瑾的手腕,啪一声落到书桌上。
黑沉的木质书桌上只凌乱摆着几本密折,其中一本还是摊开状态,小龙愤怒跺爪,在上面留下几处抓痕。
这都是凌玺送来有关白桑的信息,他还是希望凌瑾能考虑下与白桑成婚。
气鼓鼓地挠了几下,金鳞踩在白桑墨色的名字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龙侍。
“你,不许娶白桑。”
稚嫩的童声让凌瑾有些恍惚。
仿佛回到龙神大人刚破壳时。
龙神是大秦护国之神,神秘尊贵,积威甚重,每每听到小龙孩童般清脆的声音,都使他有几分错乱。
就仿佛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需要敬仰尊崇的龙神,而是一个需要哄着的小孩。
龙神确实是才破壳几天的小龙。
凌瑾放软语气:“预言说三年后……”
“有我在。”金鳞昂首挺胸,翘起的尾巴也随之一甩一甩,“我会护着你。”
他可是龙神诶,他的龙侍怎么能委曲求全?
骄傲神气的金龙,让凌瑾忍不住心痒,手指动了动,克制住没有冒犯。
“我不会娶白桑。”
无论有没有龙神,凌瑾都不会娶白府小公子。
不仅是不屑白相国的人情,更是对白桑本人的嫌恶。
这些密折里写满了白桑的急公好义,不畏强权。
他仿佛是天生的侠客,到处行侠仗义,与那些贪于享乐仗势欺人的世家公子完全不同。
可凌瑾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那些随手可为的善事,背后都隐藏着更深的目的。
上一任国师离世前曾留下预言,三年后,南越暴雨,北方诸国大旱,皇后之子篡位争权,大秦千年国运断。
皇后之子争权……
是说太子与皇帝争?
还是说凌瑾与太子争?
皇帝认为是前者,毕竟若是凌玺凌瑾兄弟操戈,那说明自己已然驾崩。
他正值壮年,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早逝。
凌瑾清楚,皇帝若要杀太子,自然会防着与他一母同胞的自己。
年少时遣他出征,回朝后破例封王,皇帝从一开始就在挑拨两人的兄弟情。
“我并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父皇忌惮,只是若三年后南越当真暴雨,当地百姓生灵涂炭,凌瑾身为皇族,受万民供养,怎能眼睁睁看着灾祸发生。”
不娶那个闻着就讨厌的人就好。
金鳞对龙侍的听话十分满意。
只是……
他歪头,剔透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想,做什么?”
暴雨与干旱,凌瑾只是普通人,除了看着外还能做什么?
“请龙神大人允许凌瑾请辞,我于南越剿匪时已暗中找人绘制水形图,三年时间,足够为南越修固堤坝,预防水患。”
“不行。”小龙鳞片都快炸开了。
他的龙侍怎么可以离开他。
那以后谁喂他灵泉,谁给他擦鳞片,洗爪爪。
金鳞不喜欢神神叨叨的老国师,也不喜欢聒噪的宫女们,他只要凌瑾。
盛怒之下,爪子不小心抓破宣纸。
金鳞觑了凌瑾一眼,见他没注意,心虚地踩住破损的地方。
“我,会兴云。”他矜傲昂首。
虽然没有同族指点,但是龙神生而知之,施雨布云是本能。
凌瑾没有说话,只看那躲避的眼神,金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现在的金鳞,满打满算只能缠住凌瑾的手腕三圈。
岂有此理!居然小瞧龙神大人!
金光一闪,他飞速缠上凌瑾手腕,嗷呜一口咬住龙侍的虎口。
新生龙牙只有米粒大小,凌瑾日日练剑,这样的撕咬甚至伤不了他手上的薄茧分毫。
磨了片刻,金鳞无奈放弃给龙侍一个教训的想法。
现在的他好像确实没什么说服力。
等他长大,一口就能将凌瑾吞入腹里。
金鳞下定决心,伸直爪子,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威武成熟。
“三年,我会长大。”他掷地有声。
凌瑾还欲再言。
龙神的寿命以百年为单位,三年时间怎么可能。
你是龙神还是我是龙神!
金鳞酷酷冷哼,“三年,一定。”
龙神大人是信守承诺的好龙,说了努力长大,就不会让龙侍小瞧。
次日清晨,凌瑾照例起床练剑。
刚一起身,胸口趴着的小龙就迷迷糊糊跟着抬起脑袋。
龙侍还要穿衣服,缠在他手腕上不合适。
金鳞踩着柔韧的肌肤,眯着眼睛往上爬了两步,绕了他修长的脖颈一圈,懵懵地叼住自己的尾巴尖。
稳稳趴在锁骨凹陷处,他还没习惯早起,晶璨眼珠仿佛蒙上了一层迷蒙的雾。
自然没发觉龙侍下颚的紧绷,与滑动的喉结。
凌瑾放轻动作,怕他不小心滑下来。
“龙神大人再睡一会儿吧,我会带您去演武场的。”
以往都是凌瑾捧着他去吸收清晨第一缕日光,金鳞都不用醒,睡梦中就能吸收天地灵气。
“不要。”
挠了挠他的脖子,龙神大人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要把困倦眨掉。
三年对龙来说实在短暂,即使是金鳞,也得早做打算。
看着他困倦的眼,凌瑾嘴唇动了动,差点就想放弃。
转念想到无辜百姓,只能狠下心来。
对治理河渠沟堰这种事来说,不善此项的楚王,远不如合适的能人工匠。
上一世南越全境大雨,只有一处小县城,因为县令擅长水利,成了唯一幸免于难的地方。
他因法而治,以水治水,提出过不少惊艳的方略。
平叛剿匪几年,凌瑾暗中筹谋,南越已暗中成了他的地盘,也早就将这位县令收于麾下。
南越偏远,皇城鞭长莫及。
当地水利修建早已暗中进行。
比起回南越当个可有可无的监工,凌瑾更迫切的是筹集更多的资金,以支持工程的进行。
当今天子先前也曾想过治理南越水域,一是拨款实在微薄,二又被贪官污吏盘剥,能真正用到实处的最多十之一二。
几次无功,也就听之任之了。
他更在意北境干旱。
水灾和瘟疫摧毁了南越,但还是有部分流民逃离了家乡,人在,重建就不难。
北境的干旱却让大秦腹地饿殍遍野,直接动摇国本,引起战争的爆发。
也正因如此,皇帝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北方诸国上。
可是有什么能真正解决干旱呢,皇帝做的也不过是屯粮练兵,以望将叛乱平息在铁蹄之下。
凌瑾也无法插手这里的布置,要不然预言还未应验,他就会被多疑的父皇提前发觉。
没有办法,他只能寄希望于龙神。
歉疚的目光落在金鳞身上,凌瑾抚摸着他微凉的鳞片,发誓自己一定会尽心侍奉龙神大人。
金鳞还不知道自己的勤奋惹来了多少心疼。
不止是凌瑾,国师都快愁花了胡子。
日日与凌瑾一起,金鳞更少回龙神殿,老国师对霸占龙神的楚王恨得牙痒痒,只能见缝插针过来上眼药。
盘踞于高台之上,金鳞不耐烦地听着他在下面叨叨。
“龙神大人,您在上面累不累哇,在下为您准备了灵泉水,要不要休息一下。”
杵在高台底部,老国师期期艾艾。
“龙神殿最近收到一批黄宝石,十分透彻璀璨,您要去看看吗。”
宫里人多眼杂,自从赏花宴过去后,金鳞也没有必须往前凑的动力,就将修炼的地点定在六皇子殿内。
由凝神木打造的高台屹立在殿前的演武场上,上下一般粗细的高台外形古朴,只有识货的人才知道这样粗壮的凝神木价值几何。
每天清晨午夜,金鳞会顺着木头蜿蜒而上。
他在高台上吸取日月精华,凌瑾在下方练剑,随时护卫他。
从高处往下看,一袭玄衣的少年翩若惊鸿,剑光凌厉密不透风,实在养眼。
其实早起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忽略国师哀怨的话。
见龙神不理自己,老国师又去打搅凌瑾。
“我们龙神大人,从破蛋起就没吃过这样的苦,六皇子你自己勤勉,何苦带着小龙一起呢。”
他絮絮叨叨,小心避过凌瑾的剑光。
明明是走路都佝偻的老人,面对凌厉剑招,却躲得游刃有余。
说到口含舌燥也无人搭理,老国师无奈,指挥着宫女进入六皇子殿。
等到金鳞从凝神木上爬下来时,冷清的寝殿已经被装点得无比耀眼。
不只是各色符合龙神审美的宝石,冷硬的床铺上换上绵软的天蚕丝被,卧榻上也铺就柔顺的银狐皮毛。
六皇子寝宫的舒适程度直线上升。
看也不看这些东西一眼,金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中央的珍珠牙床。
雕刻精美的牙床内,铺满了鸽子蛋大小的莹白海珠。
咻——得一声钻进珍珠堆里。
圆润的珠子簌簌滚动,金鳞眯起眼睛,体表的酸胀得到缓解。
快乐地在珍珠堆里蹭蹭,他开心地朝国师呦了一声。
他的龙侍哪里都好,就是有些拮据。
不像国师,出手十分大方。
老国师听到这一声稚嫩龙啼,皱巴巴的皮肤都笑得展开了。
炫耀似地瞅了跟进来的凌瑾一眼,胡子都快飞到天上。
听见没有,龙神大人十分满意呢。
哎呦,瞧这清脆的龙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听见龙神的声音哇。
老国师十分得意,他一直以为金鳞鲜少开口,还不知道龙神刚破壳时就对凌瑾口吐人言。
无视老国师的炫耀,凌瑾将剑放好,俯身来到珍珠牙床旁。
金鳞本是摊睡在珍珠堆里,见他来了,软软抬头,将下巴搭在他手心。
因为吸收的灵力过多,每次从凝神木上下来,鳞片下都会有几分酸胀。
短短几天勤奋,金鳞已经长到一臂长,成长的速度极为惊人。
凌瑾一只手轻轻挠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顺着背脊的鳞片往下撸,力道恰到好处,将每一片鳞片都仔细照顾到。
还是龙侍好,不用自己用力,躺着就能舒服。
呦——
比先前短鸣更为悠长。
老国师的脸黑了。
想拂袖而去,又幻想着自己也能有撸龙的一天,眼巴巴在旁边看着,试图学习手法。
全身大保健结束,金鳞一头钻进珍珠堆里,翻找片刻,叼出来一颗最圆润饱满的珍珠,放在凌瑾手上。
眼眸清澈,没有一丝杂想。
玄衣少年微微愣怔,冷峻的脸上突然绽放一抹轻笑。
为盛夏的浮躁带来一丝清凉。
饶是见不惯他许久,国师都不由感慨楚王不愧让诸多贵女魂牵梦萦,这样的皮相,连他老人家都有些发愣。
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小姐。
心里想着,他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白府小公子人还不错,可惜是个男娃。”
谣言流传甚广,他也曾听了几耳,不过从未当真,楚王怎么可能娶男妻。
凌瑾按住金鳞伸出的龙爪,安抚他快要炸开的龙鳞。
今日他请国师过来,为的就是询问有关白相国的陈年故事。
前世凌瑾与国师不熟,即使在登上皇位后,也就偶尔看他呈报一些天象预言,他游离在大秦官场之外,虽然地位显赫,但极少与人结交。
国师一脉向来孤高,从不汲汲营营。
今生因为唤醒了龙蛋,国师反倒对凌瑾多了几分亲近。
虽然表现得好像不对盘,但是凌瑾知道已经到了可以询问旧事的时机。
将人请到书房,凌瑾开门见山。
向他询问当初白相为何被赶出师门。
是的,权倾一朝的白相也曾是国师一脉,只是后来被赶出师门。
鲜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前任国师最喜爱的那个弟子。
如果不是从太子口中得知,再加上自己的暗中调查,凌瑾也不会知道这些被压下去的旧闻。
老国师脸色一变,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原本的丰富神情被收敛,此时的他看起来反倒有几分对外的威严。
凌瑾捏碎一块糕点,细细喂给金鳞。
似是闲聊,“白桑要嫁予我三皇兄为妃了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老国师不敢置信地起身,“只是区区一个南淮王,还不至于让那小子真的无力招架。”
他口中的那小子自然是指白相。
凌瑾微微一笑,笑中都带有寒气。
“有什么不可能的,如果南淮王的逼迫正中他下怀呢,只是顺水推舟的事罢。”
国师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但是已经相信了凌瑾的话。
他没理由拿这种事哄骗自己。
南淮王与白桑的矛盾说起来就是一笔糊涂账。
南淮王为庶子选了男妻,此人正好曾与白小公子同窗,还算有几分交情。
哪有男人自愿嫁于他人,白桑打听得知男妻母亲过世,父亲娶了续弦,刚得一幼子。
这不明显是继母为难先夫人的嫡子么。
他自诩见义勇为,见不惯权势逼迫,趁着混乱,在新婚之夜将男妻救出南淮王府。
只是手段稚嫩,被人寻着踪迹找上门。
顿时闲言四起,说他们早已暗定终生,为爱私奔,王府也传出退婚的流言。
男妻受不住闲言碎语,直接自尽在白家偏院内。
已过门的儿媳在别人家里自尽,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
再加上白桑对峙时脱口而出没人自愿为男妻,定是王府逼迫,使得南淮王颜面扫地,放出话来要让白桑替嫁。
白桑哪里愿意,可是南淮王步步紧逼。
毕竟是一条人命,南淮王若真铁了心要追究,即使是白相之子,也不免要脱层皮。
只有后退一步,找到地位更加显赫之人,嫁过去避避风头,或许可以让南淮王不耿耿于怀。
大不了过几年再和离。
白桑今生也来再找过凌瑾,被他断然拒绝。
与前世相同,他再次与三皇子搭上。
“三皇兄母家式弱,到现在也只领了个礼部虚职,他为之后着想,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三皇子在皇宫内毫无存在感。
他母亲原本只是个宫女,因为皇后去世,又诞有皇子,被忌惮预言的皇帝破例提为继后。
虽成了中宫嫡出,但母家势力反而被打压,他和继后一起,成为这后宫中的透明人。
白桑选他也是情有可原,毕竟皇子尊贵,哪里愿意让他占妻位,只有三皇子能够这般舍得。
老国师怒道:“真是荒唐!”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秦民风开放,许多不拘世俗之礼的侠义话本流行。
还有茶馆说书人故意歪曲部分事实,引起民间热议。
在看热闹的人眼里,白桑虽不该直接抢人,但也算行侠仗义,是为了救出同窗。
逼人自尽的,不是他的莽撞,而是闲言碎语,和王府的步步紧逼。
他总是如此,将自己装点成英雄,自以为正义。
凌瑾脸上不由带出一丝嫌恶。
没有忘记凌瑾一开始的目的。
老国师忍住情绪:“小子惹祸,这与白相又有何干系。”
这看起来就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除非——
凌瑾拿出一封血书,“如果我说那男妻不是自愿自尽,而是被白相逼迫而死的呢?”
没有男妻自尽于白家别院,南淮王哪里能咬住白桑不放,他哪能有名正言顺的借口嫁给皇子。
老国师不是笨人,立马想通了关窍,这出闹剧从头到尾就是有人暗中筹谋。
他喃喃:“那个预言,难道那个预言……”
深叹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我国师一门侍奉龙神多年,多少也攒了些灵通,即使龙神不在,也可凭借观天象预测风云。”
他缓缓说出当年的真相。
“十几年前。”他估摸道,“差不多就是幼子出生那年,我那前师侄突然失了智,说自己得到星君托梦,皇后之子是帝星下凡,未来必定开疆扩土天下大治,他要奉其为主,辅佐圣君稳固山河。”
好熟悉的话术,凌瑾手指微顿。
“你说这不是叛神么,什么星君大帝天庭之类的,都只是民间的传说迷信,我大秦从立国之初,就只有龙神庇护,那些邪神歪道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是龙神离开已有百余年。”他哽咽。
“虽然我与师兄一直在等,可总有人耐不住,白相心比天高,早就对国师一门的没落不满,一门心思开始信奉那什么星君。”
二十年前,前任国师见自己徒弟背叛龙神,直接将他除名,赶出国师一门。
徒弟更名改姓,居然从籍籍无名之辈,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国师怕他酿成大祸,招来早已避世多年的师弟接任国师之位。
“我师兄受不了徒弟背叛,对星君托梦耿耿于怀,耗尽毕身心血,留下那则预言就撒手人寰。”
“国师一门观天象,测山川水势,命运之道变数极多,少有人碰,更何况单单说是皇后之子呢。”
不说凌玺凌瑾兄弟,后来的三皇子林玮,不都是皇后之子么,哪有预言如此含混不清。
“我一直以为,以为他是被逆徒刺激的,对皇后之子这个指称耿耿于怀,误入歧途,可白相……”老国师面露迷茫,“难道预言居然为真?”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只死了男妻一人,要不然无法说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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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叼珍珠:不错,下次还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