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珞墨墨

4、第 4 章

　　意外发生在晚上回寝室之后。

　　教学楼与宿舍间距离不远，但夏日的闷热让这短短的路程也显得烦闷异常。回到宿舍打开门的那一瞬，清凉的温度扑面而来。

　　陈年的老式空调“吭哧吭哧”地工作着，霜化的冷气通过排风口吹出。

　　由于年岁已久，学校为减少成本，违规添加过量的氟利昂。排风口的水汽凝成白蒙蒙的霜雾，直直地吹响空调对面的下铺。

　　“这个冷风跟塔克拉玛干的热风可以形成两极温度了吧！”床铺在靠窗口的陈晨语看着空调风，觉得独享这酷暑季节的“清爽”也真是人间疾苦了 。

　　陈晨语的感慨，并没有引起下铺池妤的关注，这倒不是因她喜寒，相反，池妤常年体寒，虽然是夏季也常是手心微凉，但这并不妨碍她喜爱清凉。

　　因而，刚沐浴完，池妤便只裹着空调被在下铺听室友们唠嗑。

　　女生宿舍总会有说不尽的悄悄话，聊不完的八卦，她们寝室当然也不例外。

　　宿舍的夜谈一直持续到十点半多才有了消停的迹象，聊得大多是些八卦娱乐。池妤很会调动气氛，总能一个接一个地抛出话题，华莳也会在其他人询问她的想法时搭话，但并不多说些什么。

　　过了会儿，沈亦涵发觉话痨池妤竟没有再引出新话题，夜幕下的宿舍显得安谧十分，“小鱼儿，怎么不接话茬了呢？”

　　“有点冷，冷得不想说话。”声音不似平常时候的清脆灵动，而是带有一丝低沉喑哑与几不可闻的颤音。

　　这一句话像是火星子被投入池水中一般，瞬间炸开了锅。

　　陈晨语不停地念叨着，又是让池妤裹紧小被子，又是提议手动调空调扇叶，却忘了现在大家盖的都是空调被，再裹紧如蚕蛹般，也无济于事；何况寝室的老式空调因前几届学生的捣腾，扇叶早已脱落。

　　沈亦涵提出换床铺，但说完后又嗫嚅道“小鱼儿，我可能不能跟你换。”

　　池妤也知道她有洁癖，平常要是有人踩脏了鞋，再是好脾气如她，也会立刻冷下脸来。

　　至于李萌，是换班之后的新同学，池妤不熟悉，自然也不好意思有求于她。

　　大家就这样叽叽喳喳地为池妤“排忧解难”了好一会儿，最后却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

　　她们都达成一致没去叨扰华莳，就像池妤形容的那样，对这位新同学，不要问，问就是一个字，冷。

　　对于池妤问遍了全寝室，除了她的举动，华莳也没多想，只当是她不想有求于自己。但不巧的是，华莳的床铺在池妤上方，寒霜般的冷气呼呼直吹，彻骨的凉寒。

　　池妤想着要不要找生辅老师将空调温度上调些，正在犹豫着如何措辞时，眼前的一派灰蒙蒙的景象被遮却了，有一片黑色的阴影遮挡了全部视线。

　　“我多带的毯子，你先盖着吧”，清冷淡漠的声音，不带任何情感的语调，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池妤不由得顿了下，黑夜掩盖了情绪，复杂迷蒙。怔愣地回过神后，说了声谢谢，瑟缩地伸手从上方接过了绵柔的毯子。

　　夜静了，池妤小心翼翼地展开毯子，轻手轻脚地把自己裹挟进这一片残余着丝丝温热的天地之中。

　　呼吸间尽是淡淡的果香，后调深沉感性的木香，像是今早在教室时闻到的那样，清冷却又带给人无尽的安谧恬淡。

　　一夜无梦，清香飘弥。

　　......

　　第二天早晨，喧闹的起床铃打搅着清梦。一向嗜睡的池妤愣是将脑袋埋进了枕头下，可喧闹的广场舞音乐声如魔音灌耳，丝毫不减烦人的力度。

　　“催命似的，又来了，好困。”不情愿地轻声嚷嚷着，池妤又用脸蹭了蹭怀中的柔软清香，像是被抢了鱼罐头的小猫呜咽。

　　“可以起床了。”原先的困意随着这一声清冷的“催命符”荡然无存，池妤扑腾一下坐起身，挣扎着眯开了睡意惺忪的眼。

　　心虚的瞥见已经整理完从上铺下来的华莳，池妤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所以她是看见自己赖床的样子了是吗？更重要的是，她刚才竟然蹭着人家的毯子，啊啊啊啊，如果有个地洞，池妤只感觉自己单是钻进洞里是不够的了，非得埋在里头再让后人插上三炷香......

　　池妤羞愧地涨红了脸，如鸵鸟般低低垂落着眼眸，眉眼尽是赧意。

　　昨晚怕着凉，没敢深睡，而且常年性失眠的华莳在尝试脱离药物入睡，所以今天起早了。

　　可没料到，刚下床看到的竟是自己的毯子被别人“搂搂抱抱”......想到这，华莳的脸登时又冷峻了几分，她有轻度洁癖，只是在对于池妤的需要时，她想不到理由拒绝，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看着自己的东西被这样“亲密”对待。

　　看着华莳突然变差的脸色，池妤慌得连忙起身，三两下叠好了毯子之后又用手将纹路抚平，一面道谢一面闪进了卫生间洗漱。

　　华莳看到她这样不禁弯了弯嘴角，悱恻道自己又不是脾气极差，只是洁癖作怪，饶是对他人，也必定是这样，怎么落到了池妤那，就好似自己要生吞活剥了她一样。

　　......

　　两人整理完内务，出了寝室，池妤垂眸瞟了一眼手表，才发现已经好迟了，没多想，转身拉起华莳的手就狂奔向食堂。

　　被拖拽着的华莳一脸迷茫的看了眼自己被拧得发红的手臂，又看了看前面领路杀开重围，霸道地占据一个打饭窗口的池妤，莫名生出一种被拐卖的感觉。

　　“大叔，要一碗炒饭一杯豆浆，谢谢您嘞！”池妤刷完校园卡之后，伸手想要端盘子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还牵着一个人。

　　垂下眼眸寻着手臂望去，这一望，便望见了华莳幽怨而又无奈的眼神。

　　“咳咳咳，华莳同学啊，我看时间不早了，就牵着你跑了，那什么你快着些呗，我先去找位子了。”还没等华莳回答，池妤就快步闪开了。

　　池妤边走边为自己今早的种种劣迹羞愧，还什么华莳同学.......新同学可能真要把她当傻子对待了......

　　看着池妤踉踉跄跄的背影，华莳有那么一瞬真觉得自己遇上了一个傻子，还是一个模样隽秀可人的傻子。

　　等华莳坐下，池妤才发现她买的早饭和自己一样，也难怪，这个时间点，除非想就着豆浆啃烧饼，就只能吃炒饭了。

　　但是过了一分钟，她发现华莳没有动勺子，而是撑着手肘，搭着下巴，用筷子挑葱。

　　色香味俱不佳的炒饭再加以数量惊人的葱花，华莳的脸色又添了几分霜色，冷得像是要掉冰渣子。

　　联系到昨天午饭时华莳挑掉蒜蓉虾里的蒜蓉的样子，池妤大概猜到，华莳同学可能忌口葱姜蒜调味品。

　　不知抱着何种心理，池妤暗自记下了同桌的这个癖好，为了社会主义姐妹情，她为自己解释到。

　　一餐早饭匆匆结束，等她们俩回到教室时，“老母鸡”又蹲守在教室前门，“老母鸡”是昨天班会课后，一班这些小鸡仔们给班主任起的新名。

　　落座后，距离早读还有些时间，是自由复习时间段，但对于文科班而言，通常是语文的天下，没有人立下这个规矩，只是大家都默契地把时间挪用到主课上。

　　华莳新来到这个班级，自然不了解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因而当语文老师拿着教案例行“巡视”时，看到这个新同学竟然在做数学，顿时感到一阵气闷。但也意料到华莳可能不知道早复习阶段的复习内容，赵老师也没做声，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池妤，她的语文课代表。

　　收到赵老师的眼神，池妤直想抚额长叹，她瞥了眼华莳在做的数学题，准确来说，是盯着看了良久......确认过眼神，是她看不懂的题目。

　　无奈至极，只好用笔戳了一下华莳.......几秒钟过去，没有回应。

　　池妤有些恼，便抛下笔，径直用手指狂戳华莳的手臂，对，是狂戳。

　　华莳并不是没有感觉到身旁的人的小动作，可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她又想做些什么，但当池妤拿手戳她时，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转头看向池妤，面露不耐烦的神色。

　　池妤被一再忽视后又被无辜瞪了一眼，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抛下一句“这是语文早复习”，就别开眼，不再看华莳。

　　华莳怔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注意到身边站着语文老师，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其他同学，才发现大家都在读语文。

　　再是迟钝，华莳也发觉自己错怪了池妤，但她的小动作，绵软的像是小动物的爪子，挠在她的手臂上，陌生悸动的感觉回漾心间......也因这样，在看向池妤时，她没能掩藏住眼底的神色，将抗拒与冷漠毫无掩饰地倒映在瞳色之中。

　　碍于身边站着的赵老师，华莳不敢多动作，拿出语文课本就背诵必背古诗词。

　　只是这篇文言文很是拗口，华莳心想

　　早读很快就结束了，两个人一个始终没有转头独自生着闷气，一个时而眼神飘忽落到对方身上却迟迟没有开口。

　　下课铃响起的那一刻，池妤的桌上塞了一盒巧克力，准确的说，是一大盒。
　　正当她疑惑地看向华莳时，华莳也正好转向她说：“刚才误会你了，赔礼。”说完便走出了教室，留下一抹红了耳尖的背影。

　　看着面前的一大盒巧克力，池妤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直男式道歉”。

　　就这？

　　池妤呼哧呼哧地打开了巧克力，心想反正是赔礼，那自己也用不着客气，拆了一颗放入口中。

　　丝滑的浓香在嘴中漾开，起先是浅淡的苦涩，待到最外层的苦味化开后，可可豆的甜香弥漫，刺激着味蕾，醇香却又甜而不腻。

　　池妤被取悦了，不是因为直男式道歉，而是因为这赔礼。

　　女孩子总是喜甜，尤其是这种清甜的滋味，像极了昨晚的毯子上的暗香，清缈而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