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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遵神意生尽全力 狠阿虫令人胆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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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是谁?!说!”阿虫持刀堵路,面目狰狞,厉声喝问。
我是谁?我是谁?她站在原地,疑惑和烦躁淹没了心中对阿虫的恐惧。啊,我是婵儿,爹、娘,我来啦!她一把推开阿虫,拼命跑啊跑,这段路可真长……总算要抓到娘亲的衣角,路却活了一般,忽然拉伸,餐桌连带爹娘、哥哥又变作远方。爹娘和哥哥依旧笑容满面地招手,她心中焦急,咬紧牙关,铆劲继续跑。
她什么都不想,两只眼里、一颗心里只有爹娘和哥哥,一不留神,扑倒在地。虽只破了手掌、磕了膝盖,此时她却觉得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火烧火燎地疼。以掌撑地,想即刻爬起来,竟一点使不上力。再看远方的爹娘和哥哥,不得了了!不知何故,前方燃起大火,餐桌和四周草木火焰缭绕。爹娘和哥哥在火焰之中变了形,脸、身子扭曲成怪状,却不为火动,依旧笑着招手。她心下大骇,身体僵硬不能动弹,呐喊:“着火了!快跑啊!快跑!”任她哀嚎不止、目眦尽裂,爹娘和哥哥仍是原样笑着,直至被滚滚烟尘尽数吞没。
绝望席卷。终于,撕肝裂胆的痛让她突破桎梏,“啊——”一声惨叫脱离噩梦。她大口大口喘粗气,定定地瞪着木梁,眼中却空无一物,全副精神仍沉浸在梦中恐怖又诡异的一幕,无法自拔。良久,两行清泪从眼角流淌,不多时在榻上积成亮晶晶的两汪。
“婵儿”,已经有多久没人温柔地唤她“婵儿”?后来,她叫过粉娃子、钱囡囡、桃子,还有一些其他什么名字——不是记不起,而是不想记。只是,再没人叫她作“婵儿”,也没人知道她的本名“车雪婵”。苍旻之神,如何竟还叫我活着?为何不赐我与爹娘团聚?难道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吗?还要再考验我的向神之意?
流了泪,人渐渐回过神。回想昏迷前最后一幕,“阿鸟?阿鸟?”山林泥地里的声声呼喊再度响于脑中。“阿鸟”是什么?她反应了一下:呃……“阿鸟”是我现在的名字——我就是阿鸟,阿鸟就是我。与此同时,首领锐利的“鹰眼”浮现眼前,令她不禁打个寒噤。“掌握身边环境,乃刺客第一要义。无论何时何地!便是睡时,亦须保持三分清醒!”若首领知道自己刚睡了个昏天黑地,吾命岂不休矣!
阿鸟信奉的苍旻之神,引导人们“生尽全力、逝化神羽”,即活着时须奋全力求生,离世后方可化身苍旻之神神翼上的羽毛,得到真正的自由、逍遥、快活。阿鸟原以为此番必绝于世,倒也安心向神而去,怎料苍旻之神仍叫她活命,她惟有虔诚地暗道一句“遵从神旨,生尽全力”,急急转目、动耳、翕鼻观察四周:
此时屋外天光大亮,有鸟啾啾而鸣,草木簌簌,无人语声,空气中散发雨后新晴的泥土气息,其中混杂香樟与柏树两种树木的芳香。身下所谓的“榻”,不过是几块木板铺上草席,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好在阿鸟早已习惯。与露宿相比,木板为榻算是很舒坦的。木屋里有两张这样的木榻——也只容得下两张,别无他物。两榻间仅半榻之地,可供行走。
对面榻上抵着板壁盘坐一黑瘦小姑娘,十岁上下的样子,未发丝毫声响。阿鸟初醒时心乱,此刻才知阿虫也在屋内,又记起梦中阿虫的狰狞。
阿虫死死盯着阿鸟的脸,若有所思,眼神中有嫉恨、有恶毒。“命还真大!你究竟是何人?”阿虫恨恨地说,语声低沉冷厉,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鸷。
阿鸟自进入组织,即与阿虫同室而居,已一月有余。无论在宿营地训练,还是野外考核,阿鸟与阿虫接触最多。受训时,教头们和所有受训小伙伴都以泥糊面,相互看不出模样。偶尔出现的首领也戴副银色鹰鼻面具,仅露一双鹰眼。阿鸟与阿虫同处一室,她见过、也见过阿虫的面目,阿虫见过、也只见过她的。两人年纪又相仿,按说应该亲近。然而,许是阿虫对待她冷漠防备的态度,许是阿虫身上阴郁之气过重,自初识之日起,阿鸟就怕阿虫。阿虫又总用刀子样的眼光“戳”她,阿鸟的怕便一日更甚一日。有时,晴天白日,烈阳当空,阿鸟会突然感觉后脊发凉,蓦地回头,果然是阿虫——因为朝夕相处,太过熟悉,看身形便知道。阿虫并不避忌,阿鸟反而会像自己做错了什么,手足无措,尽快避开阿虫的目光。
阿鸟怕阿虫,与害怕首领和一众教头不同。起初,阿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那日,首领告诉所有受训的孩童,三个月后大考核,一室仅留一人。阿鸟恍然大悟:原来,阿虫早就知道。
所幸,阿鸟暂不必过于担忧阿虫会暗害自己。首领严令,不可行私下暗害之举。没有哪个孩童敢违拗首领的意志,传言中执行过的剥皮、油烹、兽裂等刑法,随便一个,便叫他们不寒而栗。比传言更可怕的,是身边受训同伙的倒下——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被首领或教头们的雷霆手段结果掉性命,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初时上百受训同伴,今仅余半数。处境尚不及蝼蚁,怎敢越雷池半步。
“水……水……”阿鸟不知道阿虫为何怀疑自己的身份,不敢接话,一面自顾自用嘶哑的嗓音嗫嚅着,一面奋力爬起,欲找水滋润冒火的喉咙。不料阿虫敏捷地跳下榻,出得木门,立时提回一个水壶。若不是阿虫另抓一只空陶碗在手,单看她的神色,阿鸟几乎可以肯定,阿虫要将整壶水浇在她头上。
阿虫“咕咚咕咚”倒满陶碗,塞在阿鸟唇边,也不管水冷水热、喝快喝慢,竟自往她喉咙里灌。阿鸟虚弱,虽有防范,无奈挣扎不过。毕竟死过一次,到底较以往胆大些,阿鸟心一横:谅她不敢毒害我!且看她要怎样!屏气“咕噜咕噜”急将一整碗热水顺入腹中,除了烫得她半天才缓过来,倒也未见其他异样。
阿鸟疑忌难消,喝问:“你干什么?!”
阿虫冷答:“首领命我照顾你,不敢不从。”
“首领之命?”阿鸟惊诧。阿虫再度靠板壁盘坐,静默如死。
阿鸟曾亲见,首领随手“处理”掉右臂骨折的同伴,那是一个还不及自己大的小姑娘。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把杀人视作进食一般普通,为何独独救自己?还叫阿虫照顾自己?定有特殊原因。怪不得阿虫起疑、问自己是谁。阿鸟突觉毛骨悚然。家族灭亡后,她几经人贩子之手,又孤独飘零多时,不该有人再知晓她的身世。可除了这个缘由,她不知还能作何解释。
阿鸟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惧,不动声色,平稳拎起地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碗水,然后像是不经意扫了下阿虫的眼睛,问道:“咱们不是在训练隐蔽吗?我怎就回到了营地?”
“首领救了你,并亲自赐药。”阿虫故意说得简单含糊。她有自己的打算,她喜欢看阿鸟惊惶的样子,她希望在气势上始终牢牢压制住阿鸟,为自己在三个月后双方的死决中积累优势——谁占据心理优势,谁便取得一半胜算。阿虫比阿鸟早入组织数月,已经历过一轮生死淘汰。对待上一个“阿鸟”,即上一个同室伙伴——或者说生死对头,阿虫就是采取这种办法。那个“阿鸟”如今已不知在哪些野兽之腹消化,这个“阿鸟”还是个雏儿,不如她技能多,也不似她有经验,她自然有信心用同样的方法解决掉她。
阿鸟果然心慌。不过,她明白阿虫不会好心告诉她更多信息,便不接着探问,兀自安静回忆起来:那日夕阳绚烂,她择一向阳山坡,钻入凹草甸,面东而卧隐藏下来——东方,是家的方向。入夜寒凉,她一动不动捱过整夜。邻近清晨,下起小雨,整日不停、时急时缓,她顶着连绵的秋雨在泥水里泡了一天,着黑衣、短打扮的教头们不时从她隐藏处附近掠过,却未曾有人发现她的伪装。直至有人唤“阿鸟”时,她完全失去知觉,陷入一片黑暗。
她琢磨,适才初醒时,口舌之间馥郁芬芳,两碗水后仍有余香,必是服了治伤良药。心刚一落,可忽又悬起:里面掺没掺毒药呢?不好判断。毒道精深。青刺教头言语间曾泄露,不是所有进入组织的人都有资格学毒。父亲也曾提及,战场上真刀明枪死伤有数,不必恐慌,可最怕着了敌方的暗毒,若不能及时知晓并解毒必致全军覆没。所以军中由数位高明的解毒人组成一部——毒部,地位在军中极高,受所有官兵尊重,且仅听命于将军一人。想到这,阿鸟暗运内力,自检身体,无一处异常,方放下心。她又琢磨,首领舍得给自己好药,必有所图,日后更须处处留心,看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有何图谋。
越琢磨心越乱,阿鸟索性像阿虫一样盘坐,闭目运功、修心、理气。如今先要快速恢复体力,再作计较。无论未来如何,眼下既能呼吸,自当顺从神意,全力而生!若爹娘有知,这也必是他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