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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伽俨繁盛赛亶城 故人相遇难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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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一人赶路,路就显得特别长。尤其在莽莽苍苍的山中绕路。
亶国山虽多,从亶城去伽俨城却并非没有其他路可走。最近最好走的,自然是官道。然而客衍刚刚暴毙,邻近各郡县必严查过往行人,官道也必设卡。加之新的通关文牒说她刚刚从东边的上嵬国来,就不该到过亶城周边。
小心驶得万年船。阿鸟连山沟小村都刻意避开,只走山中小路,实在难走的路宁可牵马步行。
餐风噬雪、晓行夜宿,四日后方到达伽俨城外,阿鸟在背人处出了林子踏上官道。
转个弯,对面有黑衣黄马疾奔而来,及到近处才让人看出滑稽。
为何?着黑衣者是一高壮大汉,生的魁伟身材,一脸浓密的络腮胡须,单手持剑,眉目亦如剑倒竖。
单看人,高大的骏马方可与他相衬。可他跨下的黄马偏偏又老又瘦,脚力明显不行,跑得卖力又吃力。不知跑了多久,马身上直冒热气,眼看支撑不住。
避过瘦马大汉,阿鸟顺着大汉频频回顾的眼神看去,官道上又来了十几名骑马大汉,衣饰各异,打马疾追,个个眼神犀利、凶神恶煞。打头的,左脸上一颗大黑痦子十分显眼。
江湖恩怨,你追我逃,阿鸟流浪那段时间见得多,不稀奇。只是当初惶恐,唯恐沾惹祸事上身,遂能躲多远便躲多远。
如今的阿鸟,闲事懒得理,只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眼观瞧。
十几匹马从她面前追过去,突然队尾一矮小紫衣男子猛地打马回转,一边冲向阿鸟,一边将手中鞭子扬起,卷向阿鸟腰际。
阿鸟眼明脚快,一个错步扭腰使鞭子落空,连衣袂都没沾着半分。
阿鸟如今也不是吃素的,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闲事”既然砸到自己头上,就不能任人欺辱——她于错步之际已伸手到后腰握住防身匕首,准备比划比划。
以短对长,武器上不占优势,至不济,打不过就逃呗,她可是得到了探丸门内轻功最厉害的白衣使者真传,自己又着实下了番苦功,一年多来内力大有长劲、轻功进步神速。
假李青熠曾告诉她,那位白衣使者的轻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只要有她白衣使者师傅三成功力,茫茫江湖也难遇追得上她的敌手。
还有一次,她不小心惹到青刺头目,青刺头目半含嫉妒地教训她,“不要以为你天赋好、轻功高,就可以不服我的管教,等你爬到我的头上再说!”
阿鸟早就跃跃欲试,想找人面对面测测“白衣使者师傅的三成轻功”是不是真那么厉害。
紫衣男想必平日对一手鞭法极为自信,对甩鞭落空一事毫无思想准备,一个诧异,正欲再怒而甩鞭,一枚飞镖从他与阿鸟两人间穿过,“笃”地钉在树干上,队首传来语声:“老色鬼!正事要紧!”
“小娘们儿,有你的,给我等着!”紫衣男不甘心地收回鞭子,追着队伍去了。
逃的与追的瞬间远去。没能对招,阿鸟颇有些怅然。毕竟是少年人,再稳重谨慎,仍免不了热血冲动。阿鸟又摸摸自己的脸,这副面具很美吗?她决计到了县里要找镜子照照。
离伽俨县渐渐近了,来往马匹车辆以及道边支摊卖面、卖茶、卖酒、卖柴、卖糖葫芦、挑担修头等的渐渐多起来,县城的繁华气象初见端倪。其中还有不少卖年历炮竹的,提醒着阿鸟,新年近了,她的生辰也近了。
见一白净女子牵马走过、气质不俗,一些买卖人使劲朝她吆喝。一问糖葫芦,比别处贵上三倍,果然商业重地,什么都金贵。她买了一串慢品着走,甜入心口,小时候在将军府里过年前后的一些情形又再浮现。
县东门外,出县的也络绎不绝,进县的排着长队,阿鸟站在队尾。县城门洞子底下不时有些骚乱,后来她听明白了,原来是留着大胡子的,一律严加盘查,还抓起几个,那些人直呼“冤枉”。还有客栈伙计沿长队前前后后地搭话揽客,其中却没有长乐客栈来人。终于轮到阿鸟,有一男一女两名官兵盘查。男兵接过阿鸟的文牒,盘问:“姓名?”
阿鸟从容应答:“胡青。”
“年龄?”
“十五。”
“哪儿人?”
“下嵬国人。”
“来伽俨县做什么?”
“听说伽俨县繁华,及笄游历到此。”
男兵将答话与文牒对照,滴水不漏,又展开手中几张画像一一比对。
阿鸟入探丸门的一年多,个头长了不少,人也练得结实挺拔,着一袭青衣、玉带束腰,十分清爽,更显英姿,与新换的面具相得益彰,宛然一个刚脱稚嫩、行走江湖的女侠。
下嵬、金轮等国多有女子于及笄之年,出门游历的风俗。且伽俨县里,上至王亲贵胄、下至贼匪无赖,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区区侠女,何曾稀罕。
与此同时,女兵细看她面部四周及颈部有无面具接痕,又上手连抠带捏一番,才对男兵摇摇头,示意无异样。
被放行的“胡青”边走边想:蓝技组的技艺果然名不虚传,一般的桃胶面具很容易看出破绽,但蓝技组制的面具严丝合缝,必须得从一个特定的点揭才行,从别处乱揭是揭不下来的,只可惜不透气,不及手中的宝皮。
听闻蓝技组每年花销惊人,首领却对蓝技组极慷慨,有需必应,青刺、红刺、绿刺、黑刺这些别组头目羡慕得狠。每年整个探丸门可用银两有限,分给蓝技组的多,分给其他组的自然就少。为此,各组头目没少跟首领抱怨银两不够花,影响任务。但鉴于蓝技组从来不求其他各组办事,各组却都会用到人家蓝技组研制出的好东西,因而各组当着蓝技组的面倒也无甚话说,还得加一分恭敬。
她不知长乐客栈在何方,并不询问,在熙攘的人丛中漫无目的地游走,懒懒散散享受着难得的自由光阴。马车疾驰,行人匆忙,鲜有人如她这般悠闲。
伽俨县不大,还不及亶城的一半,却比亶城更加繁盛。两者是散发出不同的两种气派,亶城毕竟是亶国都城,由内到外透着一股天然的“贵”气;而伽俨县作为亶国交通要塞、水上货运中心、北上亶城必经之地,各国商贾云集,浑身上下透着难掩的“富”气。山货行、生药铺、裁衣店、钱庄、银楼、酒楼、客栈、勾栏瓦舍等,遍及全县。便是郊外那些做小买卖的,妇人头上腕上必戴些金玉饰物,男子腰间多坠佩玉、头上箍的也是金玉发箍。为数不多的乞丐们肥头大耳,已不缺衣食到引不起人同情心的地步,根本见不到亶城踏雪寻梅时的瘦老孤贫。
一群人围着告示牌议论纷纷,站到外围伸颈看,原来张贴的是几张“缉拿令”。
前面三张,分别是缉拿江湖大盗和采花贼的。第四张,画的正是假李青熠和假李青辉两人面影,罪名是冒用身份盗抢财物——并未将杀人罪列入。
胡青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哑然失笑:这是客家哪个下人描述的?莫说现在换了面具,就是不换,别人也断然认不出他扮的李青辉与缉拿令上是同一人。且都说明是冒用身份,画影图形又有何用?
看到最后一张,竟是刑武,罪名为伙同盗贼纵火及监守自盗。
胡青转身,一辆华丽的马车经过面前,前后各有六骑护卫拱卫,清一色矫健黑马,护卫个个佩刀、气宇轩昂,一见便知车中人身份地位不凡。
正好奇是何人,车窗棉帘掀起一角,露出大半张俊朗的脸,略含哀愁的双目扫向前方。
胡青整个人一下愣住。遥哥哥?
车里侧伸过一只手阻止年轻人向外探头,将棉帘拉下。大概因为旧人旧事太过深刻,电光火石之间,胡青居然看清伸手之人是南宫伯伯——南宫遥的父亲南宫驰誉、曾经的苍旻国国相。
叫“伯伯”、“遥哥哥”的那些日子,她叫“车雪婵”。
数年离乱后,他乡又相逢。一时间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将军府落难,遥哥哥冒了怎样的危险帮她与小仆阿努逃脱。
她也曾无数次想过,遥哥哥后来有没有躲过国难?此生会不会再相见?如再相见会是什么情形?
苍旻之神弄人,异国街头、人丛之中,蓦然回首,斯人如风,吹醒流年如梦。
胡青紧咬唇,拼命忍住冲过去喊住“遥哥哥”的冲动。
自己以假名假面示人、孤独飘零,南宫父子却穿锦衣、坐华车,似早已从苍旻国难中脱身,与往日荣光相比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地此境,难以相认,胡青内心何等凄凉。
她管着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腿,紧紧攥着马缰绳,不远不近地尾随马车。明知不可认,却不知自己究竟要怎样。似乎跟着马车,就可以穿过许多苦难,重新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幸福岁月。
南宫伯伯和遥哥哥与旁人不同:爹和娘只是旁人茶余饭后的一段段谈资,而他们却真真切切地认识爹和娘,南宫伯伯会知道关于将军府的传言孰真孰假,会知道王上受了何人蛊惑害她全家。他们还会明白自己满腹的悲哀和委屈,特别是遥哥哥,与她青梅竹马,又有御赐的“娃娃亲”……
胡思乱想着,前方的马车进入一个院落。胡青抬眼一看:长乐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