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孤女谣》忽忽如狂

14、参观作坊未见奇 赤蜥腰带显手艺

　　次日，当着一众家丁、小厮的面，刑武趴在条凳上挨板子。刑武也算是一条汉子，疼得龇牙咧嘴，却愣一声儿没吭。
　　客衍特意请李青熠兄弟俩到院子里观看。阿鸟没正眼看，听着板子打下来的脆响，悄悄对李青熠说：“你这梁子算结下了。”
　　李青熠回道：“咱哥俩一人一半。”
　　阿鸟又说：“客衍真够狠的。竟一点儿水份没掺。”
　　客衍见他俩耳语，凑过来问：“青辉贤弟可是有什么高见？”
　　李青熠替李青辉——也就是阿鸟回答，“青辉没见过这阵仗，有点吓着了。衍兄见笑。”
　　“原来如此。青辉还小，见不得这血腥，是为兄考虑不周了。”客衍引着二人穿过府院，往后门走。
　　昨日酒席上，客衍没敢提宝皮的事，怕让李青熠看出他对宝皮的极大兴趣。还是李青熠主动提起，说自己之前也找了几家大的制皮作坊，像金轮国的泰丰皮货行、下嵬国的永兴皮货行等，都去试探了他们的手艺，“去之前说得天好地好，啥皮都能制。我拿蛇蜕下来的皮，叫他们给我做副袜，却都做不成，有的生气说我胡闹，有的干脆叫我把那玩意送生药铺去，说能卖个好价钱。我还能不知那是药材？不过试试他们罢了。蛇皮都制不了，还怎么制我的……咳！不说了，伤心！还好遇到衍兄，我信衍兄不会哄我，衍兄家大业大，作坊比他们厉害千百倍，莫说蛇皮，蚊子皮也定能制货。”“哈哈，贤弟莫再给为兄脸上贴金。不过，说笑归说笑，为兄有这个底气，真金不怕火炼。明日，贤弟到我家作坊去，一看便知。”客衍拍着胸脯保证。
　　府院深深。李青熠兄弟俩住的嘉客苑较靠近府门，跟着客衍往后走，才知客府比他们想的还要大。上次阿鸟夜里跟来，也不过只跟到了客府一角的书房。七八个院落，由蜿蜒曲折的游廊相连，游廊尽头是一八角凉亭，直插进一大片花园，亭入园中，园亦以亭为景，相交相融。花园中青松挺直、腊梅娇俏。穿过花园，来到高墙边一个角门下，阿鸟翕鼻细嗅，高墙另一面飘来生皮的膻腥味儿，还有些说不清的别的刺鼻味。
　　客衍打开角门，另一番世界来到眼前。在府宅这侧可以看到这个国家最上层的豪富生活，而作坊那侧则现出最下层劳苦民众的辛苦日常。身着麻衣破布的攻皮者，围在几十个砖石垒砌的池塘边，按工序一道道操作。每道工序投料和浸泡时间不同，满院子水汽腾腾。池塘转圈还有许多房舍。客衍介绍，作坊里共养了几百名攻皮者，这院子里只是中间一部分工序，还有前期的去毛、去油、去水，以及后期的精细制作等不少道工序在屋内完成。
　　房舍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攻皮者在里面规规矩矩地做工。成品库倒是堆存不少物件，摆件儿、皮垫、皮鞭、腰带、护腿、囊、履、面具、皮甲……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不过也都是常见皮件儿，说是都是客人预订好的。最后来到账房内歇脚时，已近午时。李青熠歪倒在坐榻上，捶着自己的腿，一副懒散样子，口中直呼“累死了”。好茶当白水灌了几碗，李青熠道：“莫怪小弟直言，这一遭小弟可并未看出客家作坊有什么特异处，不过是规模上比别家大些罢了。”
　　客衍一笑，讳莫如深道：“贤弟莫急，稍等片刻。”不多时，一位老妇捧来一上锁木盒，客衍从身上取下把金黄的小钥匙，打开锁，戴上丝绸手套从里面取出一条革带来。李青熠眼前一亮。这是一条红底黑纹腰带，腰带头上明晃晃的金带扣，足比市面上普通的带扣大一倍，张扬地显示出主人的财大气粗。李青熠没在意碗口大的金带扣，只细细盯着腰带的颜色与纹路看，“赤蜥皮！”
　　客衍哈哈大笑，“贤弟好眼力！”
　　“衍兄，这宝物怎不早拿出来给兄弟开开眼？如何得来的？”
　　“贤弟可曾听过一个传闻？说在仓吾国与大宁国之间，万里黄沙深处，有一眼泉，无论人畜，喝了泉水可延年益寿。泉中生有小鱼细如丝线，通体红色。生活在水边的蜥蜴常食泉中红鱼，便出现了一种稀有的赤蜥，可活千年。”
　　李青熠问：“听说那眼泉还有个神奇，像活的一样，会自己挪地方躲避人。既然有赤蜥，那泉的传闻也是真的了？”
　　“与我皮的那人说是真的。他当时在沙漠中迷了路，来到泉边，与传说中的一样，这眼泉孤零零卧在沙漠中，周边却不长一点绿。久旱逢甘雨，那人正待喝水，却听身后有动静，扭头见是一条血红色蜥蜴朝泉眼爬过来——这蜥蜴若立起身比他还长。他很害怕，因为他在沙漠中转了几天，没吃少喝，已经没力气拼斗。不过他看赤蜥爬得很慢，像是比他更没力气。果然，赤蜥爬到离他几步远，就趴下了，再也没动。他才放下心扭回头要喝水，可眼前根本就没有什么水、没有什么泉眼，仍是无尽的黄沙。那人不相信，疯了一样爬找，终于绝望了。他把怨气撒在赤蜥身上，用绝望中爆发出来的力气踢打一阵，就晕了过去。醒来时，他竟身在沙漠边缘，还恢复了力气，身下仍枕着赤蜥。他到附近农户家买了把刀，将赤蜥皮整割了带走。他的亲戚是亶城人，听了他的奇遇，便劝他，恐怕这赤蜥在神泉边已活上千年，成了精，带在身边易招赤蜥神魂的报复。他回想自沙漠中出来后经历的种种倒霉事，后怕起来，遂带着赤蜥皮求到了我府上。我请高僧相看，叫我将其做成六尺长腰带，以黑色符文镇压，再用等重的金做成符状带扣锁魂，这凶物便成了吉物。”
　　“衍兄好造化！真是一番奇遇！比我那……啊，哈哈！还奇！”李青熠看了眼送完木盒侍立一旁的老妇，没将“宝皮”说出口。
　　客衍指着老妇，“贤弟，这位便是制作这赤蜥皮腰带的匠人，乃先父之徒。”又对老妇说：“方匠人，给这两位贵客仔细说说制这腰带的难处。”
　　李青熠与阿鸟知道，普通攻皮者只是听命令做工，而“匠人”不同，他们有自己独到的制皮之术，轻易不外传。大部分匠人是从小被前辈匠人培养出来的，还有些普通攻皮者天赋和勤奋兼具，在做工中积累经验，自己摸索出许多制皮门道，脱颖而出成了匠人。
　　细看这老妇，一身粗衣麻布，整齐干净，全身上下惟有一双手连同双腕惨不忍睹，疤痕、黑斑、断了半指，没一块好皮。老妇道：“小人有礼了。赤蜥皮制物有几个难处，待小人一一讲来。这第一难，就难在赤蜥皮谁也不曾见过，更不曾制过物件，它喜什么料、怕什么料，谁也不知道。虽然看起来除了颜色外与普通蜥蜴皮无异，但皮有相似，失之毫厘可谬以千里。老身拿边边角角试了大半年，才约略弄清赤蜥皮皮性。”
　　李青熠皱皱眉头，“大半年？”
　　老妇又说：“第二难，难在染色。赤蜥皮上的血红色竟然能排斥染料，往日给猪牛羊等皮染色的常用料全不管用，染不上。后来老身密制出一种蓝色染料，能与赤蜥皮的血红相融变成黑色。这第三难，也是最难的，便是这赤蜥皮薄如蝉翼，轻轻揉搓就易碎成几片，为增加它的韧性颇费了老身一番功夫，却不得要领，幸得客大当家指点，才想出办法，使这块皮成了合适的腰带材料。”
　　阿鸟暗想，客大当家向来只顾经营，哪有制皮本事，定是他家传宝册《皮匠杂记》中记载的办法。
　　李青熠赞道：“方匠人好能耐！”
　　客衍叫方匠人离开后，笑问：“这回贤弟可相信为兄了吧？有这等能耐的家中还有十几位。经他们之手处理的皮子，软可如丝绸、硬可如铁板。”
　　李青熠摇头，“能耐虽大。只是要花上大半年，我可等不得，不做也罢。总不能叫我扔了家中老娘妻儿不顾。”
　　“要花多少功夫，总要见一见实料才知道。三五日便制好也未可知。且说这赤蜥皮比蛇蜕，如何？”
　　“自然是更薄。”
　　“那赤蜥皮比贤弟的宝皮，又如何？”
　　“这却比不得。”
　　闻听此言，客衍更有些急不可耐，“贤弟，世间真有此物？比赤蜥皮还薄，却拉扯不断，令人难以置信。若真有，也早日叫为兄长长见识吧。早一日现世，也早一日叫匠人为贤弟筹谋。”
　　李青熠四下看看，嘿嘿一笑，“就在这儿？不妥不妥。”
　　“贤弟何意？”
　　“我家贩皮多年，机缘巧合才得这块宝皮，要当传家宝。须向衍兄借个清净的所在，焚香祭酒，于吉日吉时请出来。”
　　“好说好说。全府上下数我的书房最为清净。”客衍立即请人算了时辰，次日便可，巳时三刻为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