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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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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下了几个月的暴雨停了,洪灾也都处理好了,百姓也种了庄稼。邵沛泽难得有空闲时间休息。
他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他喜欢正午日头最烈时分,登上凌烟阁楼,俯瞰波光潋滟的未央池,看各色鲤鱼追逐欢闹,带来满宫的生机。
澄澈的池水蜿蜒至岸边镶着金边的浮光锦裙裾,一同将少女白净如玉的面容染了点点胭脂色。
邵沛泽的面色瞬间沉了下去。
江月白竟连他的喜好都打听出来了吗?
他摩挲着玉扳指,眼下的泪痣被正午的阳光扫过,泛着诡异的光亮。
瞧着江月白纷繁复杂的衣裙,身后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邵沛泽若有所思。
沈久说皇后前几日便陆续向内务府要了许多东西。
邵沛泽眸中蒙上一层霜,大约是他太纵着她了,惹得她都忘了规矩,只想着玩些不入流的手段。
欲擒故纵,她还是太嫩了些。
指腹抵住玉扳指,邵沛泽迎上江月白看过来的目光,惊恐在她眼中绽放。
他正要告诫一番,可练过武的听力极佳,听到了皇后想要离开。
可他偏不如她所愿。
江月白来不及等宫婢收拾完器具,只扶着阿落的手,一起穿过未央池青石小径。一阵清风吹过,两侧树木枝叶应声簌簌作响。
江月白暗暗加快脚步,心中不断渴求着邵沛泽不要过来。自从上次口无遮拦后,她就一直奇怪邵沛泽为何没杀她。前不久她终于想通:邵沛泽一定是觉得杀她太便宜她了,所以想用特殊手段把她折磨至死。
她如今只能祈求着邵沛泽还没想好折磨她的手段。
两侧树木已至尽头,她拐弯的那一刻,一抹浓重的黑色骤然闯入眼眸。迎风飘浮着几乎淡不可闻的水安息香。
完了,逃不过去了。他一定是想好了。江月白硬着头皮,行了个礼。
可半蹲到她脚都麻了,也没等到那声免礼。江月白悄悄抬眸打量他,见邵沛泽并未摩挲玉扳指,想来也并没有在算计她。
她稍稍松了口气,只是她的右腿还没好全,足底的酸痛愈发难忍,左右思量间,她还是决定大着胆子慢慢起身。
他如果想杀她的话,她再怎么乖巧都没用。
邵沛泽眼瞳幽深如墨,只定定瞧着她。
烈日下,江月白莹白的脸笼上了一层光,白得惊人。精致的五官昳丽如云上蔷薇,却偏偏不显艳俗,清凌凌的一双眼似是哭过了一般,眼下泛着点点的殷红。
可琥珀色的眸子,却隐着浅浅的惊恐与不满。
见他一直盯着她,江月白都要哭出来了。虽然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可是被这样盯着,压力真的很大啊!!
她吓出了满头的冷汗,又被烈日晒出一头热汗,真是又冷又热又难受。
她大着胆子,飞快开口:“陛下若无事,那我便回去了。”
她刚要走,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后领,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不急。”邵沛泽松开了手。
她僵硬着扭头,果然瞧见邵沛泽修长的指抵在白玉扳指上,苍白与玉白互相映衬着,折射出他脸上阴恻恻的笑。
风乍起,他的墨发与衣袍不断翻腾,身后是无边摇曳的树影。
只是眼神却阴鹜冰冷,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江月白浑身发冷,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可邵沛泽却偏偏也进了一步,他的步子很大,二人瞬间只有约莫二十厘米的距离,江月白只能看到他绣着金线滚边的领口。
太近了,近到水安息香飘荡在鼻息间,虽浅浅淡淡,却偏偏无法让人忽视。江月白不得后仰着头,迎上邵沛泽如夜色般深沉的眼瞳。
几乎是目不转睛,他盯着她,盯着她的额头,阴冷的面色此刻被阳光一照,居然泛着诡异的温柔。
大约是活不成了。
江月白反而平静下来,居然还能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死法。
他抬起手,停在她眼前的半空中,手上的玉扳指晃了她的眼。江月白下意识眨眨眼,缓过来才瞧见他手中的玄色织金方帕,这种配色和风格,一看就知是他的。
江月白屏住呼吸,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可苍白的手指却挑着帕子停滞在半空中,像一尊佛像立定般一样。
初夏正午的日头烈,阳光裹挟着一股逼人的热浪直射而下,整个皇宫如同蒸笼般闷热。江月白感到自己浑身在不停出热汗,绸缎的里衣吸水性不好,此时黏答答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觉得她像是一条失水的鱼,在岸上热到头晕目眩,她真的不耐烦了。
他们大周人,怎么老是喜欢淋雨、晒太阳啊?
江月白实在觉得跟他们三观不合。
于是她很坦然地建议各回各宫,这样她还能活久一点。
但邵沛泽没应声,依然保持原先的动作。
江月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小了,可就在这时,邵沛泽轻轻摇了摇头,吐出几个字:“晒晒太阳,舒服安康。”
江月白:……无语凝噎。
比相亲相爱一家人里的生活小偏方还要离谱。
邵沛泽蓦然又笑了起来。
倒是有趣。
分明见到他就面红耳赤,可眼底却无半分倾慕,像是从未有过情意一般。
邵沛泽的表情瞬间变幻莫测,他再次打量江月白潮红娇艳的脸,琥珀色的眼瞳却纯净无辜,却偏偏泛着老僧入定的看透世俗。
他忽而想不起来皇后以往的模样,细细想来,他以往也并未细看过皇后的脸,只隐约记得那双痴迷爱慕的眼神。
微风拂过,吹乱了邵沛泽探究的眼眸,他冰凉的指腹抵着玉扳指,分不清哪个更凉一些。邵沛泽想起在凤栖宫里的那段对话,心中已有了决算。
或许皇后根本不曾爱慕他,往日不过故意装作情深意重,如今看迷惑不了他,便使出欲擒故纵的法子,以便让他成为她的掌中之物,让大周为她所用。
这种心机,他以前竟毫无察觉。
原是他小瞧她了。也对,好歹是一国公主,若没点儿心机怎么平安长大?又怎么敢来到大周??
如今看来,当真是心机深沉,实在是公主典范。
帝后相逢,未央池畔站了好几十人,此时瞧见帝后诡异的氛围,都低头缩着耳朵,在心里默默哀求菩萨保佑。
邵沛泽余光扫过这群人,不由得轻声哂笑,把整个宫的人都给骗了,真真是好手段!好心机!
他忽而不想直接斩杀她了。他了解各种人,对于普通贪生怕死的娇弱贵族女子,剥皮削骨最可怕。而对于皇后这种心机极其深重的聪明人,她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有毁掉她们精心策划的计谋,才最令她们痛不欲生。
他想得十分明白,本着聪明人不多、要牢记的心态,他很真诚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
完了,邵沛泽居然这么快就发现她不是原主了。
她不是没想过是问原主的名字,可这个想法实在是太离谱了。就算他不爱她,可毕竟明媒正娶,有一系列很麻烦的程序,不可能不知道原主名字。
所以只能是问她的名字,问她的名字很显然是发现她是穿越者了。
而像她这种异类,向来都是处以极刑。她又惹过邵沛泽很多次,所以死法肯定比做成美人灯笼还要痛苦一百倍!
江月白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未知的恐惧甚至让她都站不稳了。
江月白这边瑟瑟发抖,邵沛泽可却没有耐心顾及她的感受,不耐地又问了一遍:“发什么呆,皇后,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怕惹怒他后会死得更惨,江月白攥紧衣袖,顾不上指节发白生疼,颤抖着开口:“江、江月白。”
她哀求地看着邵沛泽,一双眼沁满了渴望,能不能让她无痛死。
“江月白。”邵沛泽轻轻重复了一遍,说的很慢,似乎是在仔细品味,最后他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称赞道:“唯见江心秋月白,好名字,我记下了。”
咦?
居然没事?
所以他之前是真的不知道原主名字吗?江月白满头黑线,古代人成亲,竟然如此草率吗?
她几乎是刚松口气,就看到邵沛泽俊朗的脸倏忽在眼前放大,她甚至能看到他眼下朱砂泪痣并不是纯粹的一颗,而是像画笔在宣纸上不慎滴落一点,向四周晕开,越来越浅淡。
如月色洒满群山,微苦的水安息香铺天盖地,很快就把山脚的蔷薇包裹地密不透风。
逼仄的呼吸间,江月白感觉到额头的一点凉意。
她将头又抬高了些,瞧见邵沛泽捏着帕子,慢条斯理地给她拭汗,神情颇为温柔。
江月白:!!!
她瞬间一个激灵,下意识觉得自己见鬼了,可头顶上却传来邵沛泽清冽的声音。
似在照顾她屡受惊吓的心情,他的语调很慢。
“皇后,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身子呢?瞧你,都热出了许多汗,朕来替你擦擦。”
恍如惊雷在耳鼓轰轰作响,邵沛泽的话惊诧了所有宫人,一时间都忘了动作。
抬水路过的小太监愕然到骤然失力,木桶“啪”地滚落在地上,留下浓墨般的水痕。小太监急忙磕头谢罪,磕头声如雷响,一下子就惊醒了恍惚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