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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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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止。”
这是子渺在叫我。
我姓君名亦,字行止,他既不叫我的名,也不唤我的字,却叫我“阿止”,这样喊了许多年,后来长辈和同辈的兄弟姊妹们都跟着他喊我“阿止”了。
但自从到了恪州,我已五年未曾听过有人这样唤我了。
所以他唤我的时候,我还有些晃神。
我抬眸看他。
他站起来,我才发现他比五年前又长高了些许。
倒是我,不仅没长高,还整日佝偻着背,再不复从前少年意气了。
想到这里,我挺了挺背。
“先坐吧。”我说。
仰着头看人怪累的,实际上我也不能久站。
他“嗯”了一声,扶着我过去坐下。
我委实觉得很丢脸。从前我上树骑马皆无不可,如今却连走路都要人扶。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今年八十了。
我们在窗边相对而坐,阳光斜斜地洒进来,穿过窗外一棵老树的枝桠,斑驳地落在案几上。
我不晓得已经多久没到前厅来会客了,这样的光景,很是少见。
“阿止,”子渺又唤我,他的声音也比从前沉一些,说起话来,像是很悲伤的样子,“你还好吗?”
我尽力地弯起嘴角,说:“我挺好的呀。”
尽管这话一听便是假的,毕竟我身上的病气早两年就已浓得盖不住了,子渺又不瞎。但我说得很真心,仿佛这样就能为“我很好”添几分可信。
我这副身子早已被余毒蛀空了,空剩一副骨架,若说还有一点血肉,大概名叫容子渺。
我之前说错了。
死之前能再见一次子渺,我很开心。
哪怕他现在告诉我,他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你呢?”我问他,“你一定也过得很好吧,成亲了吗?你的妻子一定……”
“我不好。”他打断我。
我怔住了,然后很快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说:“你说什么呢……”
我摸完鼻子,手还没放下,就被子渺握住了。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握住了我冰凉的指尖。他看着我的眼睛,加重语气,重复道:“我不好。”
我只觉得指尖一烫,心头也跟着烫了起来。
眼眶一热,差点就掉下眼泪来。
但最终我没有哭,我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也没有娇气的资本。
子渺后来还同我说了许多,多半是他在战场上的那些事和行军途中的所见所闻。他不跟我说京城的事,我认为这样很好,因为偌大一个京城,除了子渺,我已再无别的牵挂。
再说别的,只是徒增伤心。
我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想着他那句“我不好”。
他说他不好,却没说他怎么不好。
可我光是想着这三个字,心里都难受得紧。
他不好,他怎么会不好呢?是皇帝猜忌他了,还是太后身体不好了?是皇子们联合起来排挤他了,还是在战场上受伤了?
我可以接受我自己过得不好,却不能容忍子渺过得不好,连想一想都不舍得。
子渺怎么会过得不好呢?
或许是这个问题在我心中盘踞太久,我竟无知无觉地把它问出了口。
子渺说话间听见我开口,停下来看我。
我仿佛看见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充斥着的浓郁的悲伤,和漆黑的瞳仁里我形销骨立的倒影。
然后我听见子渺低哑的声音,他说。
“阿止不在,叫我如何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