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名叫幸福的怪物》小凈

1、小时候

　　没有人知道不幸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更没有人可以选择不幸要发生在谁身上。
　　1995年6月14日夏。
　　5岁的林幸小小的手掌紧握着前来接她放学的妈妈的食指，她很开心妈妈今天是妈妈来接她放学。林幸知道妈妈是个很了不起的医生，每天找她看病的病人多不胜数，所以平常都是时间充沛的当画家的爸爸来接送自己的。
　　“妈妈，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游乐场玩的。”林幸摇了摇妈妈的食指，抬头瞪大眼睛等待妈妈的回答。
　　妈妈温柔地笑了笑，蹲下身，“小幸幸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啦？”轻抚着女儿嘟嘟的脸颊，“今天是爸爸生日哦，我们今天早点回家帮爸爸庆祝，下次再去游乐场好吗？”
　　“可是，”林幸有点委屈的把妈妈的食指握得更紧，原本仰得高高的头像小狗般耷拉下来，带点哭腔，说：“嗯，回家。”
　　她知道女儿的不情愿是因为女儿觉得妈妈又食言了，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睡着的林幸，妈妈心里有点酸酸的。她是不是应该告诉女儿她已经向医院请了半个月假，准备一家人一齐去旅行呢？还是晚些再告诉小家伙吧，要不在车上兴奋地乱叫就麻烦了。
　　当她晃过神来时，一台黑色宾利已经快要撞向她们。她看了看副驾驶座上已经熟睡的女儿，毫不犹豫的把车往右边拐，她那才5岁的女儿在剧烈的撞击声中惊醒了。
　　怎么车窗的玻璃都碎了？林幸想抬起手摸摸发痛的喉咙，但使不上力。她转过头看向驾驶座，妈妈全身都红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自己，头上还插着好多玻璃的碎片。林幸吓坏了，她想开声问问妈妈痛不痛，可是却怎么也出不了声音。
　　她身体好痛，喉咙好痛，好累好困......

　　林文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医院的。看着躺在一片白色里的林幸，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小小的身体裹满了渗出血红的纱布，彷佛轻轻一碰，她就会碎掉。
　　明明今天应该是他最幸福的一天才是，为什么却失去了他挚爱的妻子？一直宝贝的女儿也差点再都见不着了。
　　林幸挣开紧闭了整整一个礼拜的双眼，微亮的灯光都让她眯缝着眼睛。看着刷白的天花板，林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到底置身再哪里，她想找个人问问妈妈在哪里了，她想见爸爸了。但她动都动不了，喊也不出声来。
　　“小幸！小幸，是爸爸啊！”林文伦刚去厕所回来就发现林幸已经睁开眼睛了，他激动的抚摸着林幸的小手，“太好了，你醒过来了。”
　　林幸看见爸爸熟悉的身影，心里都踏实了点，但是她好想知道妈妈怎样了，可是她喉咙好痛，说不了话。只能睁着眼睛无助地看着爸爸。
　　林文伦当然知道女儿想见妈妈，但是，他要怎么告诉她，她最喜欢的妈妈已经回不来她身边了呢？

　　7月，没有风的闷热。
　　夕阳透过玻璃窗散满四年一班的教室。林幸趴在被夕阳照的发出褐色光亮的书桌上，看向窗外。
　　放学后，学校的操场满是在嬉戏打闹的孩子们。如果没有5年前的那场车祸，或许现在她也和他们一样开心的在操场奔跑着。但那场车祸不只是夺去了她亲爱的妈妈，也夺去了她的声音，夺去了她的笑容，更夺去了手里曾经拥有的幸福。
　　“小幸！你又一个人闷在这里了！”一头爽朗短发的蔡蓉蓉打开教室的门，走近把头埋在手臂，只露出一头柔黑的长发的林幸，“老要我来找你，真是够了你！”语气明明是重重的抱怨，但眼里却仅是疼惜。、
　　这个比自己小两年的学妹是在4年前认识的。蔡蓉蓉的妈妈蔡嫂是林文伦4年前的请来照顾林幸起居饮食的保姆。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林文伦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的画廊里，就连出席家长会都是蔡嫂代替去的。那时8岁的蔡蓉蓉从蔡嫂口中知道了林幸那不幸的过去时，就发誓要把这个瘦弱的陶瓷娃娃当成自己的妹妹去疼。
　　林幸听见是熟悉的声音，便抬起头微笑的看着眼前的蔡蓉蓉，她其实可以在校门口等这个疼了她4年的姐姐的，但她就是想要蔡蓉蓉来找她，每当听着这个姐姐一次次重复的抱怨，她就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好幸福。这4年来，常常陪着她的就是蔡嫂和蔡蓉蓉了，爸爸彷佛一直有忙不完的事，从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变成现在几乎两个月才见得了他一次。她知道爸爸很忙的原因有好大一部分是因为自己，所以她从来不哭不闹，也不抱怨什么。家里还没有蔡嫂的时候，她只能每天待在家里，饿了无发吭声，也没有人去问她需要什么。直到一天，她晕倒在大厅里，才让爸爸发现最近她被忽视了。也是因为这样，才有了蔡嫂。
　　“傻瓜！走啦！去买你喜欢的香草雪糕。”
　　蔡蓉蓉拿起林幸的书包，径自走出教室。林幸慢慢从椅子上站起，习惯地跟上蔡蓉蓉。

　　打开林家的门，蔡蓉蓉随脚把鞋子踢掉，却发现玄关前多了两双鞋子。一双是女装高跟鞋，还有一双nike板鞋。“妈，我们回来了。”
　　“等等，小幸，你爸爸回来了。”蔡蓉蓉拉着林幸正准备飞奔上二楼林幸的房间时，却被蔡嫂叫住了。
　　“小幸，这是爸爸的新太太，你的新妈妈。”林文伦从客厅带着一个大概35岁的穿着端庄套裙，梳着整洁马尾的女人，走向呆滞的林幸。“还有，以后你就多了个哥哥了。来，子渝，这是妹妹。”他向身后站着的大概174cm的少年挥了挥手。

　　14岁的杜子渝走向林幸，“我叫杜子渝。以后，打扰了。”
　　林幸看着眼前穿着白色短袖，牛仔裤的白皙少年，满眼惊慌。她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了，以后她就有妈妈了？还多了个哥哥？谁来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办？
　　不知如何是好的林幸选择逃避，她连拖鞋都丢了一只就冲出了家门。任凭蔡蓉蓉和蔡嫂在身后怎么呼喊她都不想理会。

　　路灯都亮了，天黑压压的，却没有一丝微风。
　　只穿着一只拖鞋的林幸盲目地在街上游荡着，右脚因为没有拖鞋保护，已经被利物割伤了，溢出的血丝浅浅的印在走过的道路上。
　　她虽然才10岁，但她也知道爸爸就算再娶也是可以理解的，妈妈都走了5年了。但她虽然理解，但她也还是个孩子，她无法接受要叫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叫妈妈。她无法把这样的称呼用在别的人身上。

　　“你还想走去哪里？”杜子渝有点气喘地挡在林幸面前，澄黄的路灯照在林幸有点惨白的脸颊上的泪痕，让他看得觉得有点莫名心疼，“大家都在找你啊”
　　林幸被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杜子渝吓了一跳，呆站在那，低下头盯着自己没穿鞋的脚丫。
　　“走吧。”他把林幸的冰冷的小手轻轻握在手里，明明都炎夏了，她的手却还是冰冷的，“放心，我不会抢走属于你的一切。”
　　林幸被他的话语震撼了，她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十几公分的男孩，她从来就没想过他会抢走她什么，她只是不想承认那个女人是她的新妈妈而已。
　　温暖从他炽热的手心传到她冰冷的手掌，好温柔的感觉。
　　“你的脚都流血了，来，我背你。”杜子渝蹲在她跟前。
　　但林幸没有上去，她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一时无法接受。“傻丫头，快点啦！”杜子渝笑笑拉过林幸的双手圈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背起了她。
　　突然双脚离地的林幸马上拴紧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嘿，你想谋杀新哥哥啊？”杜子渝好笑的应对她的紧张。
　　听他这么一说，林幸马上松了松双手，双颊刷的红了。
　　“你不想认我妈妈是你妈妈没关系的。”杜子渝彷佛是在对自己说，“而且，属于你的一直都是属于你的。”
　　林幸把头靠在他身上，不知为何觉得如此安心，好像，只要在这背上，所有寒冷都会消散。
　　那原本冰冷的小手渐渐变得温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知道那天醒来，右脚裹着不太好看的纱布。

　　炎夏转眼间就即将过去。
　　虽然头顶上的电扇还在嗡嗡作响，但教室的窗外没有蝉鸣声传来了，花丛中残剩的几朵向日也不再挺拔。
　　转眼间就过了5年，快十六岁的林幸还是想往常一样坐在补习班里等待来找她回家的人。但跟五年前不一样的是，现在她等的是两个人，蔡蓉蓉和她的哥哥杜子渝。

　　这五年来，杜子渝真的就像个哥哥一样陪伴在林幸身边，在家里什么事都让着她，陪她在课余时间学手语，当她寂寞时陪在她身边玩耍，当她受挫折了就安慰地扶她一把，当她累时充当白马安稳地背着她。
　　他就像冬日的太阳，融化了林家一直冰封的悲伤。爸爸现在天天都回家吃饭了，看着她时也不再满眼哀伤了。那新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给自己的儿子特别待遇。只要是他有的，她一样都不少。就像他说的那样，属于她的一直都会是她的。
　　嘣！补习班的门被剧烈撞开，“抱歉啊！刚才塞车，所以晚了。”蔡蓉蓉边把短发往耳边顺一下，边喘着大气，很明显是拼命赶来的。
　　林幸一听那撞门声就知道是蔡蓉蓉驾到了，无奈地笑笑对着蔡蓉蓉摇摇头，比划道：‘就知道是你才有那么大力气！’
　　“什么啊?我才有什么？明知道我手语学的不好你就不能拿本子写啊！”蔡蓉蓉从林幸书包里拿出本子递给她。
　　“她是说，就知道是你才有那么大力气！”刚赶来的杜子渝走进来，拿起林幸的书包，“小幸，我们走吧！”
　　“喂！好啊，你们两兄妹唱双簧啊！”蔡蓉蓉一掌狠狠的打在杜子渝的后背，“看我的！”
　　“啊！”杜子渝装模作样的大叫，“小幸，你要帮我报仇啊~”
　　林幸好笑的看着打闹的两人，她现在真的觉得好满足了，只要一直这样就够了。

　　“妈，我们回来了。”
　　杜子渝把书包随手放在沙发上，拉着林幸往厨房跑。
　　“好啦好啦，快洗手吃饭吧！”新妈妈端着囗热汤往饭厅送，不忘往厨房里喊道，“蔡嫂，盛些酱油出来啊。”
　　杜子渝接过妈妈的热汤放在饭桌上，对着已经入座的林文伦说：“叔叔，我被XX大学艺术系录取了！今天收到通知的！”他坚持不叫林文伦爸爸，就像他一直坚持姓杜一样。
　　“嘿，很好！哈哈，子渝就是聪明啊！”林文伦开心的赞赏道。
　　这一顿饭，彷佛是为庆祝杜子渝而设似的。每个人都为他考上名牌大学而开心。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沉默着。
　　虽然她向来都是沉默的，但杜子渝还是发现她的不对劲。

　　咯咯！
　　林幸犹豫了一下才从床上起来把门打开，她就知道他会来的。只要是她皱个眉，他都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傻幸,怎么吃饭的时候黑着面啊？”杜子渝走了进来，习惯的坐在她矮矮的床上，“是因为我考上XX大学不高兴？”
　　林幸忙摇头，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失去这么好的机会。XX大学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名牌学校啊，她怎么可以阻碍他呢？虽然A市离XX大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也不算远啊。
　　“傻幸！是不是又在乱想啦？”他轻轻把她拉进自己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站着，“我不会为了你不去XX大学的！这是我一直努力的目标啊。但是，我希望你加把劲，考上XX的的附属高中，好吗？”
　　林幸被他搂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毫不忌讳地走进她的房间，偶尔来点亲昵的肢体上的接触，虽然他是哥哥，但也......
　　她比划着，说：‘你要我考XX的高中？’
　　“是的！以你的现在的成绩，只要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的！”
　　‘真的？’
　　“嗯！我跟爸谈过了。XX学校设施很不错，住宿环境也很好的，而且我也在那里方便照顾你！”
　　‘好！我会加油的！你等我哦。’
　　“一言为定！”

　　夜色覆盖着窗外的景色，也掩盖了门外那双流露出愤恨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