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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间篇之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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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那个,就1班的那个挺牛的姓谢的那个,他爸啊,进去了——”
“不会吧,他爸可是谢局啊”
“我呸——什么谢局”
谢款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周围向他投来的各式目光让他有一种赤身裸体上街被人围观的感觉。他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只是随着身体机械向前,快到1班教室门口的时候有人从后边叫住了他。
“陈主任找你。”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他想起前两天还与他一起讨论英语竞赛的人,也想起每天放学一起回家的人。谢款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
“报告——”谢款站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门口。“咳,请进”陈水年看到来的人是谢款便把桌上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谢款啊,你知道吧,咱们学校——啊不,是我们学校,是省里的荣誉高中,谢局长这事,这个影响……”陈水年自顾自的喋喋不休,谢款只觉得吵。
“我们当年同学一场,谢尧这个人啊,到底还是走了错路。”陈水年似乎终于要说完了。“陈主任,说完了吗?”谢款一直落在陈水年身后那幅挂字上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唉,你回去劝劝你妈,人嘛,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只要——” “陈主任,”谢款打断了他,“我没记错的话,你墙上挂的那幅字是我父亲写的?”谢款说完不等陈水年回话便径直越过陈水年的办公桌,“可我觉得,你、不、配这幅字”,在陈水年愣神期间谢款将挂字从墙上取了下来。
“我不配?”陈水年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将停留在嘴边的杯子重重放下。“闭上嘴吧,好好当你的教导主任、教你的学生。”谢款说完当着陈水年的面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他十七年来的种种经历,他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撕的粉碎、扔倒在地。那些粉白红三色的纸屑混杂在地,连带着过往属于他的或者由他带来的种种荣誉也一起被撕的粉碎。
他在陈水年极其诧异和震怒的目光下出了办公室的门。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上课了,走廊上没了他来时的那些声音,可他依旧觉得耳边很吵。
他不想回教室,但他还有些东西留在那个班里。一班在这层楼的最前方,他一路穿过长廊,十月的清晨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他走了一路,那光也照了他一路。
可他依旧觉得冷,觉得嘲弄。
听声音判断,这是节英语课。不出意外的,英语老师正在用他那标准的伦敦腔给同学们听写。谢款在门外站着,过了有一会儿,听到后排同学熟悉的摸书声才终于迈进了门。
他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平素里还算方便,但现在要进去却有些麻烦。一是要叫醒此刻正在睡觉的同桌,啊不,估计现在也不是同桌了,二是不可避免的要打扰到此刻正站在他位置斜前方收听写的英语老师。
“呦,这不是谢款嘛——”这阴阳怪气的声儿不知道是他这两天来听的第几次,谢款不打算回应。他从小在警局里长大的身手支撑着他在不叫醒傻逼同桌的前提下快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从中拿出了一个藏蓝色小正方形礼盒后正准备再翻出去,“别翻过去了,当心腰伤”身边睡觉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一眼的缘故,这人始终没再与他对视一眼。
他拿了东西便不再多作停留,而是大步向前走。其实熟悉谢款的人都会发现,他是个走路速度略快于常人的人。他将那些别人眼里看的极重的荣誉撕的粉碎,他把那一屋子的冷嘲热讽圈在身后,他仍旧跨着比其他人大的步伐,保持着快于常人的速度前进。
很久以后,当谢款需要逼迫自己重新梳理这段记忆的时候,他发现他最怕的不是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是那些刺人的目光,他怕的那通让他陷入绝望、孤寂和仇恨的电话。
他从学校里出来,慌的连打车都顾不上,一路直奔医院。电话里说,他母亲在医院,大出血,让他赶快到医院。从出了校门到现在他的眼皮一直在跳,他的心很乱,很乱。他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他凭直觉的感知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了。
“请问是秦筱秦女士的家属吗?”
“病人怀有五个月零两周的身孕因碰撞或暴力等外力因素导致意外流产,现出现大出血,病人已昏迷,请在手术单上签字并缴纳相关费用以便手术正常进行”
“请问你是她的?”
“儿子。”
谢款在手术单上签了字又在护士的带领下去缴了手术费。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他全身脱力的坐在椅子上等待,双眼一直盯着“手术中”三个刺眼的大红字。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明明应该是有明媚暖阳的午后,可他却在那一天永远失去了母亲。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十个字往后还有人说了什么,他一概听不到了。他只记得他们推着盖着白单子出来的病床的时候,他发了疯一样的冲了上去。
他的大脑已经停止思考,他不知道他们要将她送到哪里,所以他只能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病人家属!请你冷静!请你冷静——保安,保安,快来人先拉住他!”他被人拉着,拽着,按在原地。
“放开啊,放开,妈——” “妈——”谢款声音沙哑的喊着,“让我过去,我去看她一眼”他被按的连带着腰上的旧伤复发,他失了力,瘫坐在地。
“真可怜啊,这么小就没妈了——”
“唉,还有更惨的,那女的一尸两命呀,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造孽呀,我听我儿子说这孩子是之前那个什么谢局长的儿子,他爹贪污,你看,这不报应到他老婆儿子身上了……”
“呸!活该!那种人都该死!”
谢款麻木的看着周围这些不断变动的身影,他们都在说话,所有声音铺天盖地向他袭来,可他什么都听不清……他疲极,闭了眼。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个彻底,谢款通过四周的物件辨认出来这是医院的值班室。屋里没人,他起身出了门。
夜晚的医院静谧之外还有新生,他听到了属于婴孩儿降临的啼哭声和守护在产房门外家人们的道贺声。
这家医院他其实不陌生。这是市区军官专用医院,他小时候一有病有伤准被他妈送这儿。甚至这里的有些医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叔叔、阿姨,可今天他一个都没遇到。
他从旋转玻璃门出去,径直走向侧门处的电梯,那部电梯直达F2楼,这家医院的停尸房,他的目的地。
地下室的夜温很低,停尸房里又加了特别处理,此刻的温度低的让人直打哆嗦,平常有监控开着是没人愿意在这儿待的。谢款穿的单薄,只里面一件白短袖又裹了黑色外套,十月末的天这是极不耐冻的,可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冷了。
对外界温度的感知能力已经被内心巨大的痛楚消磨干净了。
他看着那一具具躺在那里盖着白单的遗体,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应该干什么。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他想试一试死亡的感觉。
他走到了离门最近的那个停放遗体的位置,他进门前看了编号,他知道那上面躺着的是他母亲。他将白布轻轻拉开,那是一张他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面庞,他睁眼第一眼看的人,他咿呀学语时学会的第一个词语的主人。她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谢款少有的从她的脸上感受到了严肃。
他将母亲凌乱的发丝拨正,那双十五岁偷偷学枪稳稳当当打出十环的手在此刻却颤抖的不成样子。他将母亲仪容整理到最好,又最后看了母亲一眼便又将白布盖回。
四周静的好像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他慢慢的躺在床位下,闭上了眼睛。
没有任何声音,时间无限延伸,他就一直躺在那里,想象着死亡,感受着死亡,毋宁说他正在死亡。
犹如堕入深海,灵魂加速下坠,他快要淹死了,他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
“我睁开眼,这世界都是脏的——”
他知道,他就要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