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间gl》寒清澈

58、神逝

　　听着外面的雨声，苏茉尔已经没有了睡意，天快亮的时候，她披衣起身。
　　窗外菊花被雨水浇的颓败发黑，秋风来急，满地黄花堆积。恍然间，她想起了玉儿曾经读的一句词，似乎是叫——人比黄花瘦。
　　记得当时她还打趣说这些汉人就是无病呻吟，连这种比喻都想得出来，完全没有她们北方女子的豪情。但就在此时此刻，她却已经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记不得是多久以前了，恍惚还是小时候。就在一个如同今日的雨天，自己再一次被人欺负的躲在一个角落哭，而玉儿，则在那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愿不愿意跟着我？”
　　含蓄的笑容是那么的平稳，简单的话语让人安心。苏茉尔好像就在那一刻找到了自己一生的依靠。
　　从那日起，她就变成了玉儿身边的一个跟班。处的时间越久，越觉得玉儿的才智简直就是神的奇迹，那种好像无所不知的智慧让人除了赞叹还是赞叹。要是玉儿那时告诉她她就是神，估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吧。
　　总觉得玉儿的才能是独一无二的，直到，遇到孙颜——一个同样出众的夺目的女子。
　　那夜，她第一次见到有一个人可以和玉儿谈天彻地，博古论今。那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在得知玉儿喜欢上孙颜的时候，她都没觉得有多么不合理，甚至有些隐隐的欣喜——她们很般配，不是吗？
　　可是几年下来，很多东西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孙颜原来也是多愁善感，玉儿原来也会犹豫不定。心目中的神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完美。
　　是世间改变的太快，还是自己改变的太慢？亦或者，这才是事实的真相——世间本无神？

　　南京马湘兰墓
　　“春日游，杏花插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与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顾眉撑着一柄竹伞站在那里，凉薄的秋风吹过，衣袂飘飘，寒意中更添萧瑟。
　　想起那日下葬，吴三桂站在一边久久的叹息“既有意，何不把握？平生悲苦”。
　　那时还历世不深，但也总觉得吴三桂的话有些不妥，却不知问题在何。如今历经沧桑，方知：不是不想说，只是怕，不配说。
　　不觉，眼中已有湿意，不知是飘散的秋雨还是苦涩的泪水。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重新走上这条路，才知道，作为一个青楼女子，却是连说这句话的资格也没有……
　　秋叶飘落，雨水湿寒，上天也是在为她们的处境神伤吗？
　　“小姐，”丫鬟轻轻上前，给顾眉披上一件披风，“我们真的要走吗？”
　　顾眉点头。
　　“卖了眉楼，您打算去哪？”
　　“我还没想好。”顾眉抬眼看看笼罩在秋雨中的山色，或许以后就见不到了，但这总该结束了，卖掉眉楼的钱可以给怡然以后的生活做个完整的保障。至于那份从未出口的情愫，就让她永远留在心底吧。终究，自己只是顾眉，一个青楼女子，永远，都没有那份资格说爱你。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喜欢看着怡然的东西发呆，总会想起她轻松的笑容然后粲然一笑。以前只是觉得或许这是因为怡然就象征着那段自己最开心的时光。直到数月前孙颜到来。
　　“你爱上她了。”
　　一语道破天机！
　　还想妄自强辩，却在看到孙颜那份肯定之后再也鼓不起任何言语。
　　其实自己早已经知道了不是吗，那日在天牢听到孙颜说自己喜欢女子，自己竟像被人踩到痛处一样的失措，不过就是因为自己也是如此，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或者，应该说是不敢承认。
　　从前，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自己只是一个随从。后来，她落魄了，自己却选择了走上马湘兰的路。
　　有时候就是这样，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她是顾眉，秦淮名妓顾横波。她和怡然已经离的太远了，远的让人痛心。
　　怡然……
　　猛然又想起孙颜，凭她的身份，爱的总比自己轻松吧。
　　难道真的是自己上辈子做错了什么，所以老天要给她这样一个出身？
　　不知不觉，顾眉已经站了好久，思绪飘散，连手臂都麻木了也没有感觉到。算了，多想无益，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转身叫住丫鬟：“我们走吧。”卖了眉楼，远远的离开，人不能和命争，既然上天注定我配不上，那就不强求了……
　　雨声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笼罩着山巅，笼罩着草地，笼罩着这周遭的每一样事物，无所不入，也无从逃离。
　　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在这密密的雨中想象着自己甜蜜的未来。
　　曾几何时，怡然拉着她的手站在窗下为着雨水而嬉笑。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呢？
　　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仰头望天，孙颜，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最后一次看着眉楼里熟悉的繁华，顾眉流水般的摸过那些精致的事物：鎏金的手炉，上好的定窑白瓷，价值千金的古琴……脸上已经只剩淡然了，再多的金钱买不回身份，就是这样了。
　　“小姐，”丫鬟突然推门而入，“外面来了一位将军要见您。”
　　顾眉刚刚摇头，那丫鬟就补充说：“他说自己叫左良玉。”
　　“是他？”顾眉一愣，略一沉思，道，“请他进来。”
　　片刻，左良玉一身戎装的走了进来。几年未见，左良玉的样貌还变化不大，但是身上散发的感觉已经不同了，有些霸气，也多了些久经宦场的城府。
　　顾眉先让左良玉坐下：“不知左总兵来此所为何事？”
　　自从南阳一别，左良玉就没见过顾眉，多少还是有些拘谨，只能含蓄笑笑：“回京述职，路过南京所以就来看看你。到底是我有负孙小姐所托”
　　顾眉并不介怀，随意道：“这是我的命罢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颜姐姐那种出身。”
　　左良玉拿起茶杯饮了一口，安慰的说：“你也不要灰心，王侯将相也非天生。”
　　顾眉笑笑，并不以为意：“人不能和神争，有些东西总是改变不了的。”说着她的声音变得浅若游丝，“例如我的出身。”
　　“谁说的。”左良玉并不认同，“汉高祖小吏出身，我朝太祖不也是曾经做过乞丐，连我自己也只是下等士卒起身，出身不过是第一步，走好了有助力，走不好也无妨大局。”
　　顾眉随意的扬扬嘴角，显然并不在意左良玉所说的，只淡淡道：“男子和女子是不一样的。”
　　左良玉起了兴致，原本斜斜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坐直了，板正脸色细细数来：“女皇武则天父亲早逝，南宋国夫人梁红玉出身营妓，就连我朝秦良玉也不过仅有一贡生的父亲。女子又如何？我读书不多可也知道有个民谣‘生儿勿喜,生女勿悲,不见卫子夫的独霸天下?’”
　　一番侃侃下来，已在不经意间触动了顾眉的心弦。
　　“不过，”左良玉顿了一下又靠回椅背，略略有些漫不经心，仿佛自言自语，“细说起来，女子好像确实比男子难些，”然后他又笑笑，“好在找个好相公，封个诰命也就结了。”说完他还加了一句，“反正出身这种东西，就是装饰而已。”
　　“封个诰命就可以抹杀掉出身吗？”顾眉突兀的问了一句，好像是在问左良玉，好像也是在问自己。
　　左良玉没有在意顾眉的深意，只是随意的回答：“那是自然。”
　　后面左良玉还絮絮的说了些什么，但顾眉已经没有在认真听了。

　　“小姐，”等了许久顾眉还是站在那里，丫鬟实在忍不住了，只能上前轻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顾眉转头看着她，似是还在沉思。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开口：“把东西放回去吧，”宁宁神，她又补充道，“去请龚公子，说我明日邀他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