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花零落·春阳》然染

1、【壹】

　　我时常想起多年前的那棵樱花树，那是宫中唯一的樱花树。透过漫天飞舞的花瓣形成的花海，仿佛又看见幼时的长歌那对染着氤氲雾气的双眸，以及沾满晶莹泪珠的洁白面颊。

　　长歌孤零零地将自己蜷缩在樱花树下，坐在铺满花瓣的地上，手中紧握留下的粉红色的樱花宝石吊坠，鼻尖红红的，一个人小声的抽泣。发现我正在看着她，有些局促不安，用衣袖胡乱的擦着面颊。

　　我递给她了一个明黄的丝绢，她羞涩，怯怯地接过来，把脸上的泪痕拭去得无影无踪。我问她事情的缘由，她说，她父亲在战场上，去世了。

　　我立刻就明白，她是那个矫勇善战的长将军的千金。

　　我牵起她的手。

　　长将军的死讯从战场传到皇宫中来，父王正在偏殿中与他的宠妃姬妾饮酒作乐，欣赏舞姬的华丽舞姿，女乐们的悠扬乐曲，把妃子们争风吃醋的模样而当做享受。父王身边的宦官俯下身在他耳边禀告了此事，父王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他驱赶了所有的艺伎，又传了将军夫人去他的宫殿。

　　将军夫人的生命也是在这时候结束的。她作为一个优秀的舞者，死在令她骄傲的舞台上。一场没有伴奏的舞蹈，只有从嘴角喷涌出的大片殷红的鲜血作为她生命最后的陪衬。她微笑着，用最冷漠的眼神望着她唯一而高高在上的观众。在最后一次旋转落下帷幕，这世上又有一个红颜，为情而消逝。

　　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用最后一丝气息，虚弱而无力，你拥有天下的一切，但有一样我绝对不会让你得到。没有真情，就算身份再高贵的人，也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

　　于是，长将军与将军夫人最真挚的爱情，渐渐流传到宫外，受到了世人永久的赞美。父王孤单的一人，站在窗前，春阳照耀下的背影让人感到寂寞。

　　我忍不住问父王，明明爱着，为什么要放手？

　　父王说，墨扬，其实，爱一个人不是为了要得到她，而是要让她和她相爱的人在一起，这是你唯一能做的。因为，一个可怜到还未出生就注定要成为一个帝王的人，根本不可能给她唯一的爱。那么，你就在一旁看着她。你会因为她的快了而快乐，就像樱花一样，默默地守护，悄声无息地落地，这就足够了。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父王那天的样子。他风光了一世，却突然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苍老。只有我坐上帝王宝座的那一刻，我才体会，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心中充满的空虚与落寞。

　　长将军死后，父王决定亲自上阵，他披上了黄金铠甲，连夜赶去战场。在凄河畔，父王带领着南国的十万精兵与北国上演着一场残酷的恶战。凄河岸的土地，大片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妖红色，仍然在疯狂地在蔓延着，咆哮着，像三月被风吹落的樱花瓣。

　　与此同时，母后召集了各个王侯大臣的子女到她的宫殿，要为我选出太子伴读。数百名贵族子女分成了两排，按席位坐下来，我与母后，坐在中间最高贵的位置。

　　在人群众，我看到了小小的长歌，安静的坐在她姑母的身边，身穿着粉红色的宫装，虽然精美，却有些偏大，套在她身上，显得笨拙。她不像其他人，眼光中充满了向往和阿谀奉承与做作。有些宁静，有些淡定，完全不像那个樱花树下，哭哭啼啼，让人从心中油然而生保护欲的小女孩。

　　也许，她也像其他贵族家的孩子一样，在众人面前总是要保持一副端庄典雅的样子。但心中，却普通得犹如一捧透明的清水。也许，只有在樱花树下的那个孩子，才是最初，最真的孩子。

　　她也看着我，满是惊讶的目光。又慌忙地挪开自己的眼睛，低着头，洁白的面颊微微泛红。

　　我没有再看其他的贵族少爷小姐。我对母后说，就她吧，那个叫长歌的孩子。

　　就是那一次的决定，在长歌十岁进宫的那一刻，便注定犹如紧紧缠绕的细线般，我与她纠缠不清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