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星》沉水残烟

5、冉雯

　　程云锦蓦然瞪大眼睛，莫文星的回答着实超出了他的预料，事实上今晚发生的一串事情，他都有些始料未及。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都停下了步伐，莫文星噗嗤一笑，转过身去，给身后还在原地杵着的程云锦甩下了一句：“行了，逗你的，怎么什么都信。”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倒显得身后脸都红了的程云锦像个纯情羞涩小男孩，

　　一直到两人走回家，程云锦洗完澡躺在了床上，他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他仍然没有从莫文星刚才突然的“坦诚”中回过神来。

　　“不过，他都说了是开玩笑的，应该确实吧。他能吃冉雯什么醋。”

　　关灯，睡觉。

　　从第二天起，莫文星一切行动和言语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过了一段时间，程云锦逐渐淡忘了那一天发生的事。

　　莫文星正式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活，每天放学回来都开心得很，本来程家父母已经为迎接莫文星高中三年的战斗做好了充分的物资准备和思想准备，不过现在看来，思想准备倒是用不上了——莫文星看起来毫无压力。

　　他本来就是以全校第一的身份考进去的，从校长到科任老师都对他格外关照。他凭着那张漂亮的脸，大大咧咧的性格，及其优异的成绩在学校混的可谓是风生水起。

　　程家父母本来还担忧莫文星升上高中会有压力，后来发现莫文星一天天活蹦乱跳，也就放宽心开始散养了。于是莫文星每天蹬个小自行车迎风上学，顺风回家，乐不思蜀。

　　程云锦也终于如愿以偿开始了他在上京美院的大学生涯，美院的熟人他有两个，冉雯和陈默。陈默极巧地跟他分进了一间宿舍，于是三个人每天结伴而行——也可以理解为陈默每天极度热情地生拉硬拽着程云锦和冉雯一起去食堂吃饭，照陈默的话来讲，三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要互相照顾。

　　好吧。

　　莫文星并不知道这些，新学期伊始，两个人都很忙，虽说也不是忙的一点联系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两个人却都心照不宣地没有任何交流。

　　程云锦集训时的同学分别考入了不同的大学，现在在上京上学的有五个人，程云锦三人在上京美院，蒋欣潼和班长陆洲在上京科技大学。

　　程云锦大概是天生感情细胞比较匮乏，在这方面的感知能力也比较弱，不知道是不是艺术方面的过人天赋剥夺了他的情商。幸好他一贯话少，便无意间塑造出了一个比较高冷的人设，不熟的不敢跟他说话，他也不善于主动跟别人说话，顺势掩盖了他这一缺点。

　　而这一缺点上了大学后，在冉雯及众多热情小姑娘面前，被一不小心无限放大了。

　　程云锦在上京美院算是一个比较亮眼的存在，虽说艺术学院里行事作风有独特风格的少年少女很多，但程云锦仍然独树一帜。

　　上天给程云锦兄弟俩的身份设定确实是有些离谱，程云锦专业能力够硬，长得又俊俏，刚在学校呆了没两天就霸占了学校论坛校草榜第一的位置。又是个不爱说话的闷性子，这性格放在别的男生身上可能就叫闷骚，但搭配上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和挺拔的身姿就叫作高冷了。于是顺理成章地，一部分热情的姑娘会在男寝楼下蹲守，就为了看程云锦一眼，如果能跟他说句话就更好了。

　　还有一些更机智的女生，早上会特地找冉雯一起走，美名其曰顺路，其实就是为了顺便跟程云锦混熟——当然，她们想的有点多。

　　程云锦面对这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的态度十分明确：爱答不理。事实上也并不是他故意爱答不理，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应。

　　比如经常会有天天来搭话的小姑娘，天天有意无意晃在程云锦面前提起自己的芳名，晃几天就以为程云锦眼熟她了，于是上前故作熟稔插入程云锦和其他人的聊天中，然后程云锦就会当着其他人的面，莫名其妙又无比真诚地问一句；“你是谁啊？”

　　一般情况下，那些小姑娘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陈默和冉雯就会默默低着头憋笑。跟程云锦做朋友真好，天天都有热闹看。

　　上京美院一贯会为新生组织迎新仪式和设计作品展，作品展相当于学生们迈入校园的第一道门槛，第一份作业，第一场考试。颁奖典礼后会顺道一起举办迎新仪式，俗称联欢会。

　　作品展颁奖典礼和联欢会于大一开学半个月后如期举行，程云锦毫无意外在作品展中崭露头角，于是像很多的迎新仪式一样，他被选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并且，要求他表演一个节目。

　　发言的演讲稿为了不出差错，自然是由学生会写完让程云锦照着念的。而表演节目这种事儿……程云锦自幼儿园大班和全班同学一起上台合唱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了。

　　于是程云锦一再拒绝，校委会一再坚持，终于把程云锦坚持到了舞台上。

　　程云锦没有为联欢会做任何准备，他平时除了画画时会放纯音乐几乎什么歌都不听。便随便报了一个原来在家时他爹程风天天在车上广播循环播放（他唯一可能会唱）的歌——

　　《暗香》。

　　但是，他唱不上去。

　　“失策了。”程云锦感觉自己活了十八年没有经历过那么尴尬的时刻。

　　但是他还得硬着头皮唱下去。于是程云锦一边在台上破着音，后台校长和学生会主席校委会主席边面面相觑。

　　“小张，这是第一个节目，砸成这样后面还怎么接？”

　　“不是，我以为他是谦虚，我确实也想象不到他能唱成这样啊……”

　　时间过得很慢，程云锦艰难地熬过了他活到现在最痛苦的四分三十七秒。

　　台下的观众瞠目结舌，但当台上《暗香》的伴奏停止的那一刻，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和更加雷鸣般的笑声。

　　程云锦一脸惊恐地下台，穿着小礼服的女主持人上去了。

　　主持人照着稿子念：“上一位同学的表演非常精彩！”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台下爆笑。

　　陈默和冉雯在程云锦刚才在台上“当花瓣离开花朵”时，就已经笑喷了，陈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主持人是不是说错了，是惊悚吧？”

　　主持人内心：“我是怎么说出这句评价的？”

　　从冉雯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帷幕后正在和校长打哈哈的程云锦，女孩笑过之后，收起嘴角，无声叹了口气，看向程云锦。

　　上京科大和上京美院两所学校离的并不远，冉雯和蒋欣潼隔三差五就会约在奶茶店聊天，而最近的话题，大多都是和程云锦有关。

　　上了大学后，冉雯经常和陈默，程云锦在一起，她本就是豪爽的性格，合情合理每天和陈默在程云锦身边打打闹闹。程云锦有时会无奈地看着他们笑，他的笑落进女孩眼里，变成了闪闪发光的小星星。

　　从集训开始，很多人就都能看得出冉雯喜欢程云锦，冉雯却并不会在程云锦面前刻意表示，她不说，程云锦这个感情白痴也就当作没有这件事，两人之间看起来无比正常。

　　程云锦确实没有多想，但冉雯不是。程云锦是她从小到大认真喜欢的第一个男孩，在她眼里，程云锦身上有着很多男生身上没有的干净清澈，对美术和设计有着自己非常独特的观点和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拥有的赤诚。

　　她每天混在三个人中间，所有的余光却全都在看向程云锦，程云锦笑一下，她就开心。她甚至感谢程云锦对于感情的迟钝，这份迟钝让他对其他女生的示好回以毫无意识的拒绝，也给冉雯提供了对他好，待在他身边的机会。

　　她只会在蒋欣潼面前毫不掩饰地展露出对程云锦的喜欢，蒋欣潼从集训开始就对冉雯对程云锦的感情十分了然，蒋欣潼每次都会怂恿冉雯，试试吧，追一追，万一是互相喜欢呢。

　　冉雯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什么让她退缩的事情，她小学的时候，邻居阿姨家开的小店被小混混抢劫，冉雯放学刚好路过，抄起凳子就往一米八的男人身上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硬生生逼走了一米八的小混混，还因此被啤酒瓶子砸伤了肩，现在肩上还有一小道疤痕。

　　但在这件事上，在程云锦面前，她罕见地退缩了。

　　颁奖典礼之前，她去和蒋欣潼吃了顿饭，再次把她暗恋的心路历程对着蒋欣潼复述了一遍，蒋欣潼坐在对面简直哭笑不得，打断了冉雯的絮絮叨叨：“姐姐，你这段话已经跟我说过八百遍了。”

　　冉雯适时闭嘴。

　　蒋欣潼放下筷子，手撑在桌上，又说起了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要我说，你就直接跟他挑明了说吧，喜不喜欢，直截了当。要不然你一直憋着，一方面给了别人机会，另一方面，我觉得你在折磨你自己。”

　　她本来以为冉雯依然会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说一句，“算了吧，还是算了。”结束这个话题，然而冉雯却依然沉默，看起来貌似在考虑她的建议。

　　于是蒋欣潼小心翼翼地得寸进尺：“你们今天下午不是有颁奖典礼和迎新吗？结束大概得五六点了吧？就别管陈默那个电灯泡了，你约程哥吃顿饭，顺便把这事儿说了呗？”

　　她说完以后，见冉雯没有什么反应，以为自己又白说了，摇了摇头，打算喝口水。

　　然而对面的冉雯猛地抬起头，蒋欣潼嘴里含着一口水，腮帮子鼓鼓地抬头看她。冉雯深吸一口气，像做了某个重大决定一般，掷地有声地说：“你说的对！我今天晚上就约他明说！”

　　蒋欣潼一口水喷了出来。

　　她胡乱擦擦嘴，瞪大眼睛，惊诧地问：“怎么……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冉雯心情突然变好，用筷子挑了没有被蒋欣潼喷到水的菜吃，边吃边说：“我就是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啊。”

　　蒋欣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友终于听了劝，做出了决定，她却反悔了，脑子里顿时生出了反驳自己提的建议的种种理由。她小心翼翼对冉雯说：“要不……咱们再考虑考虑？这这这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冉雯却又开始不听劝了，无所谓地说：“怕什么，拒绝就拒绝，我还怕他拒绝？”

　　蒋欣潼泄了气，心道：“就你对程云锦这痴情人设，你能不怕？”

　　不过她没说出来，只是看着冉雯叹了口气——虽说冉雯的决定跟她无数次的建议脱不了干系，不过，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冉雯被拒绝后怎么安慰她了……